一身孤注掷温柔(与子偕臧)第1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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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略一迟疑,双手接过那勋章放进衣带,郑重答了声“是”,又挺身行了个军礼才转身去了。
顾婉凝约略明白他此举为何,然而想了一想,却仍是惑然:“你的阵地不是在雁孤峰吗?”
霍仲祺点了点头:“云关有个步兵阵地”,他说罢,静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那个阵地是沈州西南的一处关隘高地,我们和扶桑人抢了很多次。
守在那儿的一个营,最后一天打退了扶桑人六次,每一次,我在我的阵地都能看见。到了第七次,只剩下几十个人了,援军没来,他们还在拼命。
可我知道,没有下一次了。”他说得很慢,口吻只是平然:
“阵地要是落在扶桑人手里,前头那些人就都白死了,援军就算到了,也要重新抢回来,很难。
所以,我开炮了。”
顾婉凝一愣,面孔也倏然失了血色。
“他们一定知道是自己人的炮,可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那阵地上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北地局势平稳,邺南也暂无异动,参谋本部稍作喘息,正全力安排龙黔的战事,把控锦西的薛贞生突然和戴氏麾下的云鄯驻军联合的通电,称江宁政府轻开战端,决策失当,以致时局艰危,两地力行“联省互保”,以维系地方安定。
这样的变故大大出乎江宁政府的预料,沣南戴氏倒不置可否。其实口舌之争尚在其次,只是锦西一旦脱离掌握,邵朗逸在隆康山区就成了孤军。邵朗逸还未有表态,参谋本部已接连派员到广宁斡旋,却都无功而返。尔后更有消息传出,如今扶桑人在龙黔战区的指挥官正是薛贞生昔年留学东洋时的老师。龙黔烽火蔽日,扶桑人对锦西却全无滋扰,不免有人揣测是薛贞生和扶桑人私下里早有交易。
然而,他这几年在锦西治军理政多有建树,且当日虞浩霆对他信任有加,他手中不仅有多年带出的精锐亲信,还有从李敬尧那里收编的锦西旧部,于是,不管舆论如何腾沸,一时之间,却是谁也奈何不得他。即便是许卓清亲自飞到广宁同他面谈,薛贞生仍是不肯转圜:
“卓清,你说我有负总长信任。那我问你,是总长对我薛贞生的知遇之恩要紧,还是锦西数千万军民的安危要紧?”
许卓清冷笑道:“那是你锦西一地要紧,还是民族危亡要紧?你就不怕一念之差,做了‘国贼’吗?”
薛贞生却甚是无谓:“民族危亡那参谋总长的事,我一个锦西警备司令管不了。”说着,马鞭往对面的水阁里一指:
“你瞧瞧那是谁?连庆昌,燕平数一数二的须生名角。为什么千里迢迢到我这儿来?因为我这儿太平。”
他说到这儿,摇头晃脑地随着台上的戏码哼了两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唱罢,笑微微地呷了口酒:
“卓清,你要是愿意,就留在我这儿吧!
江宁那边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听说,政府里头不光有人想跟扶桑人求和,还有人要勾搭戴季晟。”
他瞥了许卓清一眼,继续说道:
“这回幸好是沈州没丢,可下回呢?再打下去,虞军就是他们的筹码。总长打的好,他们跟扶桑人谈起来能多捞点儿便宜;总长那边一个闪失,他们掉头就去给戴季晟当狗。你信不信?”
许卓清默然良久,忽然道:“你以为总长不知道吗?”
薛贞生深吸了口气,洒然一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总长想要勉一己之力‘渡同胞于苦海,置国家于坦途’我拦不住,可我不能不顾念我的这些袍泽弟兄。”
许卓清抿了抿唇:“总长就不是你的袍泽吗?”
薛贞生酒到唇边,眼波一凝:“总长,就是总长。”
“好!”许卓清端起面前的酒站起身来一饮而尽,杯子就地一摔,掉头就走。
薛贞生见状,若无其事地朝边上招呼了一声:
“星南,替我送送许处长。”
瞿星南送了许卓清回来,见花厅里的酒宴和水阁里的戏都已撤了,薛贞生自己倒握了一把胡琴坐在池边的条石上,闭目拉出一段西皮二六:
“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
既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司令。”瞿星南走近他低声回禀倒:“许处长直接去了机场。”
薛贞生点了点头,又拉了两个音,忽然停了弦:
“星南,叫军需那边准备好,回头收编龙黔的溃兵。”
“是。”瞿星南应了一声,人却站着没动。
“怎么了?”
“司令,我们真要跟江宁那边撕破脸吗?”
“我跟谁都不想撕破脸,他们也都不会想跟我撕破脸。”
薛贞生轻轻一笑:“李敬尧那样的人,你也跟了他那么久,为什么?”
“他有钱。”瞿星南脸上不见一丝隐晦尴尬。
薛贞生又是一笑,摆了摆手,瞿星南颔首退了出去,只听身后胡琴复响,薛贞声唱得顿挫悠扬:
“......左右琴童人俩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撕掉昨天的日历,新的数字一跳出来,婉凝心上不由蓦地一振,指尖在那数字上慢慢描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
行营的厨房里存着一台烤箱,经年没人动过,顾婉凝请勤务兵挪了出来,仔细擦拭干净,接了电一试,倒还真的能用。这边鸡蛋、牛乳、砂糖都是现成,只缺了打蛋器,于是原本就麻烦的一桩事情,不免更加费力。行营的司务长闻讯过来查看,见她握了三根筷子在那里打蛋,虽然努力,但一看就是生手:“小姐是要做什么?”
顾婉凝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却莫名地有些赧然,愈发认真地搅动蛋白:“我想烤个蛋糕,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你们中午开饭。”
这司务长知道这女孩子是来探视霍仲祺的,此时见了这个情形,也体谅出一点儿小儿女心思,遂笑道:“西洋点心我们不拿手,不过小姐要是找人帮忙,尽管吩咐。”
那小勤务兵没见识过这么“糟践”东西的做法,看她把面粉倒在蛋黄液里,忍不住砸了砸嘴:
“小姐,我们家过年的时候擀面,这么多面——”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就一个鸡蛋。一个就够了,可香了。”
顾婉凝嫣然一笑,力气都花在手上,却也顾不得理他。勤务兵看着她弄了牛乳、砂糖一通鼓捣,只觉得心疼,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烤箱,唯恐有什么闪失,对不起那一锅鸡蛋。等顾婉凝拉开烤箱,小心翼翼地取了蛋糕出来,那勤务兵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大块浅黄上面覆着一层咖色的......所谓“蛋糕”,这么瞧这可还没一锅鸡蛋好吃呢!
顾婉凝沿着蛋糕边缘切了一行,自己削出一块尝了,把剩下的递给他:
“你尝尝。”
勤务兵接在手里,使劲儿抽着鼻子嗅了嗅乳香,又前后端详了两遍,才一狠心咬了下去,这一口下去说不定就是半个鸡蛋了......咦?真还挺好吃的,一块吃完,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也不知是赞是叹:“小姐,您弄这个是好吃,可就这么一个,我自个儿一顿饭就吃了……您这就是不过日子的吃法儿。”
顾婉凝听了好笑,一本正经地“安慰”他:“我这个也就是一年做一回,你就当是过年好了。”说着,把剩下的蛋糕一分为二,一块儿装在饭盒里扣好:
“你把这个拿到总长办公室去,要是有人问起,就说——”
她眉睫一低:“就说我蛋糕烤的多了,吃不完,让他们分了吧。”
送蛋糕的勤务兵还没到门口就被卫兵拦下了,恰好碰上虞浩霆的机要秘书林芝维要出门,林芝维一问原由,半是惊疑半是好笑:这么一盒蛋糕,无非是拿来给总长尝个鲜罢了。真要分,侍从室的人都不够。待会儿总长回来,这顿饭可要吃得……只是人家没说,他也不好点破,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对门口的卫兵道:
“你拿进去吧。”
“总长,今天中午的伙食不错。”
林芝维在前院的办公室看见虞浩霆回来,连忙笑吟吟地迎了过去。
虞浩霆听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随口应道:“司务长加菜了?”
林芝维笑道:“司务长没加菜,是有人加了点心。”他知道虞浩霆事务繁杂,也不多卖关子:
“早上顾小姐烤了个蛋糕叫人送过来。”
“蛋糕?”虞浩霆慢了脚步,心头怦然一动。
林芝维点头:“嗯,搁在您办公室了。”
蛋糕?
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却又犹疑着不能确定,是巧合?还是她特意.......模糊的欢欣在心底跃跃驿动,面上却仍是持重沉稳,甚至还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会做蛋糕了?”
这个问题,他近旁的卫朔和周鸣珂都不能回答。当然,答案也不重要了。
不知是不是心意使然,他们一进门,便觉得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牛乳甜香,让人心里也跟着一软,虞浩霆眼中骤然闪出笑影,林芝维却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那勤务兵送来的蛋糕可是扣在饭盒里的。
果然,他们一转过门厅就看见侍从官的办公室里,齐振正拿着块儿蛋糕一边吃一边跟人品评:“......加点儿果仁儿就好了。”另一个擦了手喝水的侍从像是刚吃完。林芝维一见,心里就凉了半截,只盼着他们吃的千万不要是顾婉凝送来的那一个,可行营的伙食再好,也不会有谁去花这个闲工夫。
“总长。”齐振捏着剩下的一牙蛋糕,颇有些不好意思。
虞浩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已经空了的饭盒:“你哪儿来的蛋糕啊?”
齐振“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放在我桌上了。好像说是谁做多了,拿过来分给大伙儿的,不知道是不是司务长在学西洋点心。”他边说边笑,却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总长大人虽然没什么表态,但林芝维和周鸣珂却都不苟言笑,且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齐振立即收起笑容,警醒地闭了嘴。
虞浩霆却似浑然不觉,只是饶有兴味地瞧着他手里剩下的那一点蛋糕:“好吃吗?”
“呃……”齐振愈发心虚,嗫喏着答了一句:“好吃。”
虞浩霆终于展颜一笑,喃喃自语道:“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见齐振一脸茫然地捏着蛋糕,丢下一句“好吃就赶紧吃吧”,便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齐振下意识地把那蛋糕塞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嚼,林芝维忽然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拍了拍他的肩:
“好吃吧?顾小姐烤的。”
齐振看着他的背影,猛然觉得那蛋糕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涨红了脸孔招呼一旁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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