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与子偕臧)第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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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邵朗逸说着,往走廊深处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怎么样?”
“中了三枪,抢救就是做个样子。”
康瀚民重伤不治的消息第二天就传了出来,连虞浩霆在内的江宁军政要员们痛悼之余,更表态一定要缉拿凶手,查明真相。康氏内部顿时风声鹤唳,杜樊川能控制的不过是康瀚民的部分嫡系,其他的康氏将领并不十分买他的账。他调动兵力南下布防的举动,也惹来不少非议。
康瀚民只有一个女儿,若论亲疏,能接掌他权柄的人无非是邵朗逸;且邵朗逸这两年多在绥江驻防,康氏诸将许多都跟他打过交道,深知此人亦是人中龙凤,若不是康瀚民在江宁遇刺,邵朗逸又身份尴尬,他倒不失为一个人选。但此时真凶尚未查明,杜樊川急急向南增兵,分明是将刺康的罪责归到了虞军身上。
无论如何,北地已经公开易帜服从江宁政府,此时贸然和虞军剑拔弩张,实在不算明智之举,难免也让人疑心是康氏内部有人不愿屈从江宁政府,是以刺康夺权。
不过,这些都不是康雅婕所关心的,她为了父亲的事悲痛欲绝,医生只得严嘱她为了腹中胎儿安全,绝不可再情绪过激,好在邵朗逸日夜陪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劝慰,她才渐渐安定下来。而康瀚民遇刺一事在江宁政府和康氏的倾力追查之下,很快也有了眉目。
在垒玉潭行刺康瀚民的枪手一共四人,其中三人当场被康的侍卫击毙,负伤走脱的一个两天之后被娄玉璞的人抓到,虞军为避嫌疑,直接将人交给了杜樊川,秘密押回沈州审讯。不料这枪手十分硬气,不肯松口,后来还是从他们行刺所用的枪械上追查出了端倪——这四名枪手都是青帮的人。只是这样一来,案情仍不明朗,无论是虞军还是康氏,军中有帮会背景的都不在少数,亦有可能是没有帮会背景之人为了避嫌,特意安排了这样一着。但虞军之前如此撇清,倒让康氏内部的人彼此多了几分猜忌。
虞浩霆并不在意刺康案的进展,他眼下关心的只是事情曝光之后,康氏除了徐力行之外还有什么人会步刘民辉的后尘,不打一打,北地四省终究不是自己的。
“等刘鹏翼的事情揭出来,康瀚民的嫡系多半会在邵军长手里,加上本来就倾向我们的人”,汪石卿道:“徐力行作为有限,只能投靠俄国人。”
“让温志禹去海兰见一见黎鼎文,告诉他,只要康氏的舰队完完整整地交到我们手上,将来海军总长的位置我留给他。”
汪石卿听虞浩霆忽然说到海军的事情,微感诧异:“康氏的舰队对北地大局影响有限,他们的舰只恐怕还及不上淞港。”
虞浩霆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意他的舰只,我是在意黎鼎文这个人。他是温志禹的师兄,我留心过,是个人才。眼下各方的海军都不成气候,但将来就不一样了。德国人在欧洲争了多年的海权,俄国人和逊清的旧约也每每觊觎我们的海港??”
他们两人正说着,郭茂兰在外头敲门道:“四少,绥江急电。”
虞浩霆接过机要秘书递来的文件夹,翻开看了一眼,对汪石卿道:“徐力行有动作了。”
邵朗逸陪着康雅婕扶灵北上,康氏诸将都在灵前立誓缉凶,南北报章亦争相追索案件细节,推测真凶。正在此时,徐力行和几名康氏将领突然宣布自立,不再受江宁政府节制,并指斥行刺康瀚民一事正是虞军安排。与此同时,俄国军队亦借口清除窜逃至外蒙境内的白俄余部,越过边境。
北地战事一触即发,旧京的空气也紧张起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康瀚民说不定是俄国人杀的。”
“不是说刺客是青帮的吗?”
“我哥哥说十有八九是他们自己人干的,为了争权夺势,什么事做不出?”
德雅的学生有许多都出自官宦之家,虽然是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但也常常把时政新闻当作谈资。顾婉凝权当没有听见,只是偶尔留意报章新闻里的消息。邵朗逸结婚的时候,康雅婕父女她都见过,一场光彩照人的锦绣繁华,才不过半年的光景就零落如斯了。她心中感慨,手中的笔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划着,那些人于她而言,终于都变成了一个个显赫在新闻纸上的铅字。
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忽然想起这么一句唐诗,随即就自嘲地一笑——他,又算什么萧郎?顾婉凝合上钢笔,目光落在摊开的本子上,才惊觉自己来回描着的竟是一个“虞”字。她怔了一怔,随手便撕掉了那一页。
刘鹏翼在北上途中被杜樊川捕获,案情内幕一经披露,徐力行指斥虞军刺杀康瀚民的言辞不攻自破。杜樊川协助邵朗逸节制康氏兵力,对徐部宣战,虞浩霆抽掉了陇北的驻军到绥江布防,蔡正琰部则北上外蒙,沿途将白俄残部向边境驱赶。
“四少,眉安那边的消息,说李敬尧见了沣南的人。”娄玉璞道:“想必是戴季晟认为我们无暇南顾,打算抢先拉拢李敬尧。”
“拉拢?”虞浩霆冷冷一笑:“李敬尧那个人有什么好拉拢的?他和我们一样,无非是想吃掉锦西。”
“那我们?”
“你叫人盯着李敬尧的生意,其他的先不用管。”
娄玉璞走后,虞浩霆独自在办公室里踱了两个来回,此刻真正让他担心的既不是北地的战事,也不是锦西的李敬尧,而是他父亲虞靖远在瑞士病重。
当初,虞靖远确诊肺癌,又察觉廖鹏有异动,虞氏父子才安排了一场行刺的戏码,一方面让廖鹏等人措手不及,借机试探虞军内部的异己;另一方面,以伤代病,让虞靖远安心休养,而虞浩霆亦可在父亲的震摄之下顺理成章的掌握江宁军权。然而虞靖远久不归国,近来虞军内部已有些流言猜测。眼下北地战事正酣,若是虞靖远有什么不测,江宁内部万一生乱,戴季晟必然伺机而动,这才是他如今最担心的。
虞靖远病重的事在军中就只有卫朔和汪石卿知道,参谋部和陆军部其他人心情倒都不错,北地战事顺利,徐力行节节败退,俄国人此时也有内乱未平,不愿轻开战端,蔡正琰按虞浩霆的授意一面驱逐清剿白俄残部,一面安抚蒙古王公,让俄军没有借口南侵。最重要的,是虞军趁着此次平定北地的机会,重新部署了康氏的兵力建制,除了康瀚民的嫡系部队暂时保持原状,由邵朗逸节制之外,其他各部大都借战事调动分而化之。因此,叶铮和郭茂兰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虞浩霆私下里仍然心情不好。
第52章
那样的安宁静好也总是如履薄冰
北地战事顺利,旧京的气氛也安定了许多,就在空气里飘散着茉莉清香的时候,顾婉凝收到了欧阳怡的来信,说她要留在江宁读书,不能来旧京了——
“婉凝,抱歉我要食言了。如果我离开江宁,可能就更没有机会见到他了。之前因为怕引你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所以你走之后我从来不和你谈他。我一直觉得,他和我平素认识的那些人都完全不同。虽然我和他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我一想起他,感到的并非是浅薄的快活,而是一心的安定。
可能我没有安琪那样勇敢,但是,我也愿意去追求已经感知到的幸福。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遇见这样一个人。婉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怕我的想法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必须要再说一次抱歉……”
初夏的艳阳晒在人身上,暖出微薄的汗意,窗外的树影摇曳在信纸上,顾婉凝一句一句读着欧阳的信,油然生出一份钦羡来,字里行间皆是温柔而笃定的心意,“一心的安定”——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即便是她和虞浩霆依稀两情相悦的时候,那样的安宁静好也总是如履薄冰。她最无忧无虑的便是他们在皬山的时候,仿佛这世上的纷扰都被隔在泉声山色之外,她才能纵容自己忘了那些秘密和过往,忘了他不是她的燕婉良人,而是她的陷阱砒霜。
她心里一阵难过,转而却愈发为欧阳怡快活起来,能有这样清晰坚持的心意,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卫朔?
她歪着头想了一阵,轻轻一笑,欧阳既然那么讨厌霍仲祺那样的世家公子,必然会喜欢一个一点儿也不一样的人。现在想来,卫朔倒真是她认得的那些人里少有的正人君子。她提笔给欧阳怡回信:
“你哪里需要和我说抱歉呢?况且,我也很想知道,看起来那样石心木肠的一个人,恋爱起来会是怎样……”
凌晨三点,虞浩霆接了从瑞士来的密电,默然许久,才抬头对卫朔道:“总长……”只说了这两个字,眼中一热,便顿住了。
“叫汪参谋长过来吗?”卫朔知道他此时心中忧恸,却又自持强忍,便想着叫汪石卿来筹谋对策。
虞浩霆双手合什,撑住前额,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让他来,反而叫人疑心。现在什么事也做不了,你去睡一会儿吧。”
“我在这儿陪着您。”卫朔低着头说。
“不用,去吧。”虞浩霆略带倦意的声音异样的温和,却让卫朔鼻腔一酸,闷声答了句“是”,背过身便有眼泪滑了出来,他怕虞浩霆看出端倪,也不敢用手去擦,快步走了出来。
虞浩霆双目微闭靠在椅背上,将虞军连同康氏各部的部署配置想了一遍,又去筛参谋部和陆军部每一个关键位置上的人,此时此刻,是一点行差踏错亦不能有的。然而,他脑海中却总是倏然浮现出多年前,父亲把他抱上马背,勒马陵江的情景。“这个天下,等着你来拿!”父亲的马鞭划过,他仿佛真的便看见了那风烟万里,无尽山河。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天,大哥在桐安前线出了事。从此之后,父亲戎马倥偬之余便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他身上。
父亲一面着意放纵他骨子里的孤高傲气,另一面却又是不近情理的教养严苛。小时候,他被打得急了,也会暗自委屈:凭什么单单是他要受这样的管教?可如今,再也没有人管教他了。
卫朔合衣躺在外头的沙发上,根本就睡不着,自顾婉凝出事到现在,虞浩霆便没有一日是快活的,好不容易北地渐定,总长却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就这样挨到六点整,刚一起身,便见虞浩霆推门出来,神色如常。
卫朔一怔,虞浩霆已转眼看着窗外:“晚上咱们去听戏。”
傍晚,虞浩霆约了谢致轩在三雅阁吃饭,三雅阁开在沁玉泉公园里,是个鲁菜馆子,大厨擅烧海参,一道“奶汤蒲菜”很有名气。谢致轩年后脱了军装,转到财政部给他当财政总长的叔父当秘书,说起来,他这个秘书也只是挂名,无非是为了跟政府里头的一班人混个脸熟,大部分时间还得给他哥哥谢致远打下手料理谢家的生意,整日忙东忙西,倒也很少闲下来。今日既是虞浩霆约他,少不得推了别处的应酬,却被他妹妹谢致娆缠上,一定要跟着过来。
“北边的仗还没打完,你就这么闲了?”谢致轩一听说虞浩霆待会儿还要去隔壁的庆春园听戏,不由奇道。
“就快完了。”虞浩霆夹了一块豆腐箱,闲闲说道。
“那小霍是不是就能回来了?”谢致娆听虞浩霆如此说,眸光一亮,抢着问道。
谢致轩摇头一叹:“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矜持一点。”
谢致娆满不在乎的瞥了她哥哥一眼:“反正他又不在这里。”
虞浩霆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兄妹二人:“仗是打完了,不过,他回不回来倒不一定。”
谢致娆小巧的 弯弯向下抿着:“为什么?”
“小霍在前线倒是如鱼得水,”虞浩霆唇边似有些笑意:“上次他在电话里说,等北边的事情了了,他就去邺南。”
“不行!”谢致娆皱了眉头说道:“打仗这种事,他去玩儿一次,见识了也就算了,要是受了伤怎么办?浩霆哥哥,你把他调回来吧!”
虞浩霆还未答话,谢致轩忽然一本正经地对她妹妹说道:“你知不知道小霍究竟为什么不在江宁逍遥,非要跑到前线去受罪?”
谢致娆惑然摇了摇头,谢致轩促狭一笑:“仲祺跟我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女孩子烦的他头痛,他才要躲的远远的,宁愿在前线水里火里,也不要回来。”
谢致娆狠狠地瞪了她哥哥一眼:“他才不会躲着我,他要躲也是躲着那个谭昕薇。”
谢致轩“嘿嘿”一笑:“谭昕薇肯定也这么说,小霍要躲,也是躲着谢致娆。”
谢致娆刚要反驳,包间的门忽然开了,叶铮让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却是韩燕宜。她一身淡蓝色底子绣着银白蟹爪菊的乔其纱旗袍,耳边垂着白玉坠子,手上也笼着一对羊脂玉镯,发间一枚珍珠串花的发插,和她原本就纤细淡雅的容貌相得益彰。
“致轩,致娆。”韩燕宜跟谢家兄妹打着招呼,便走到了虞浩霆身边,叶铮替她拉了椅子坐下,韩燕宜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对虞浩霆道:“四少很喜欢杜连笙吗?”
虞浩霆拿了酒盅对谢致轩略一示意,两人一起喝了,这才答她的话:“杜老板唱腔洗炼,天然醇厚,今天晚上的《阳平关》你听听看。”
韩燕宜嫣然笑道:“连四少都说好,那必是真的难得了。”
谢致轩听他二人这样说话,竟是待会儿要一起去听戏,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烦闷,面上却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谢致娆不大喜欢总爱拔尖要强的韩家姐妹,见她在虞浩霆面前刻意温柔,更是不屑,撇了下嘴角,对他哥哥道:“你如今对紫君姐姐不理不问,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也不怕人家伤心。”她这句话一半是数落她哥哥,另一半却是冲着虞浩霆,先前虞浩霆和顾婉凝在一起,她就有几分为霍庭萱不平,如今竟又和连她都很看不上的韩小六闹在一起,更是莫名其妙。
谢致轩无所谓地笑道:“你放心,冯小姐才貌出众,我不理不问,自然有人去理去问,哪里来的伤心呢?”
他兄妹两人一逗一搭半有心半无意的说了这么两句,落在虞浩霆耳中,却是一震,明明是炎意融融的夏日黄昏,偏叫他心里渗出一阵寒意。
他竟还是在想她。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局势?他竟还是在想她?父亲尸骨未寒,北地战事未尽,他竟然还会想起她来?他真是疯了。
已经半年了,他忍着不问,他们也从来不和他提起。他想他身边那么多人,总有人会有所安排,只是碍着他自己的意思闭口不提罢了。然而此刻,谢家兄妹的话却叫他生出几分惊惶,若是没有呢?
“我不理不问,自然有人去理去问”。
他竟没有想过这个,她那样美丽出众的女孩子,她在他身边的时候都有人敢打她的主意,现在呢?她对他那样决绝,难道会属意旁人……他不能再想,心里一阵扭绞抽痛,端着酒杯的手却格外地稳。
虞浩霆携着韩燕宜在庆春园听戏,惬意闲散,在场的达官显宦和眷属们见此情状,更笃信北地战事无虞。戏散了场,虞浩霆便吩咐侍从送韩燕宜回家,韩燕宜半低着头,左颊旋着一个深深的酒窝,盛了浓郁的笑意:“最近有部国产的有声片叫《金粉缘》,听说很不错,不知道四少有没有兴趣……”她话还未完,便被虞浩霆打断了:“我事情忙,再约吧。”
阳光明晃晃的铺在柏油路上,响亮的知了叫声气势十足地连成一片,还不到中午,人身上就有了粘腻的汗意,等着看录取结果的女孩子们却顾不得炎热,纷纷凑在榜单前头,时不时爆出一声惊喜欢笑,也有低了头 眼泪和同伴疾走而去的。顾婉凝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轻轻一笑,转头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燕平女大是几家教会合办的私立学校,单是每个学年两百块大洋的学费,就足够平凡人家过上几年日子了。因此,来报考的女生大多都出身富贵,今日来看录取结果,校门两侧的马路上便停满了汽车,有的是佣人跟着,有的是家人陪着,像顾婉凝这样独自一个顶着日头坐电车赶过来的倒是少见。
她一路计算着学费书费从学校里出来,步履匆匆,也不留心旁人。倒是门口不远处,一个靠在车边的年轻人看她经过,低低“咦”了一声,又转头去看她的背影。
“你在瞧谁呢?”
一声溢着欣喜的招呼将这年轻人的目光拉了回来,懒洋洋地朝问话的女孩子笑道:“看你这样子,是考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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