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校对)第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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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她撑着双臂微微起身,朝外张望,不一会隔间门打开,贺云钦从外屋进来,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衣,脸上明显有些疲色,对上她的目光,眸子微微一亮,重新掩上门,到了床边,扶她起来,抬手摸她额头,不见有热度,低声问:“好些了吗?”
  声音嘶哑无比,红豆吃了一惊,顾不上仍有些发懵,忙抓住他的胳膊坐稳身体,讶道:“你嗓子怎么了。”
  贺云钦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地摸索,连她额上新长出来的细小绒毛都不肯放过,端详一晌,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道:“疼。”
  “疼?”红豆下意识便想要抬手抚摸他的喉结,都哑成这样了,她知道肯定疼,之所以问他,就是想问他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然而下一刻对上他的目光,她恍惚明白了几分,昨晚遇到的事太骇人听闻了,即便在昏睡中,她仍时刻绷着根弦,直到此时此刻,她实实在在触到了贺云钦,久违的安全感才回来。
  看贺云钦这光景,她能够毫发无损回来,多半全亏了他,难道他是因为昨晚的事才突然倒嗓的?他好像没有隐瞒自己的担忧的意思,还极坦白地在她面前说他疼。
  她心中一暖,抬手便想好好安抚一番,然而她脑袋仍有些发昏,记性却未丧失,除了记得自己如何遇险的,也记得昨晚两人吵架时的情形,手都伸到一半了,又嘟着嘴停了下来。
  贺云钦等这一刻等了半天了,自不肯让她抽回手,两人僵持一会,他干脆俯身要吻她,突然外屋有人敲门,有下人道:“二少爷,二少奶奶,顾小姐来了。”
  红豆一愣,顺势收回了手:“顾筠来了?”她尤记得顾筠昨晚是如何失踪的,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贺云钦只得罢手,扶她站好:“我对外人说你因为醉酒身体不适,她以探望你的名义来了。还有王探长,另在小书房。你哥昨晚愧疚得哭了一场,整晚都未睡,本要在此处守着你,又怕引人猜疑,只得回家等消息,既你醒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红豆直发懵,原来自她失踪后竟闹得这般人仰马翻,眼看贺云钦出外屋打电话去了,忙到盥洗室换了见客的旗袍,简单梳洗一番出来。
  顾筠果然被下人领进了屋,正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脸原是绷得紧紧的,见红豆出来,忙起了身,仔细打量红豆一番,面色虽然平静,却难言鼻音:“你没事吧。”
  红豆也一直悬心顾筠,眼看她安然无恙,自也感概万千:“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哪了。”
  这时贺云钦进来道:“顾小姐,王探长已到了书房,有什么话一道到那边说吧。”
  顾筠点点头道:“好。”
  贺云钦眼看红豆也要跟着出来,忙拦着她道:“你身体未复原,自管在房里休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会再告诉你。”
  红豆怎肯在房中枯等:“昨晚的事太多不合情理之处,不坐在一处说清楚,难保不会漏了什么。”
  经过昨晚一事,贺云钦一来不想再在小事上跟红豆龃龉,二来他眼下只想尽快找到凶手,见红豆的确不像身体不适的模样,定定望她一晌,只得依了她。
  几人到了书房,王彼得果然在里头候着,见到红豆,又羞又惭,起了身,先是端端正正鞠了一躬,这才充满愧意道:“昨晚要不是我大意,怎会连累二少奶奶历险,幸而无事,不然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红豆笑了笑,怎么就叫王彼得说得这般严重,正要拿话开解,贺云钦却泰然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这一来红豆简直诧异莫名,贺云钦素来谦和,竟让她生受了王彼得的赔罪,难道王彼得从前受过贺云钦天大的人情不成。
  贺云钦不容红豆多想西想,径直进入正题,对顾筠道:“顾小姐,昨天你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筠想了想道:“放学时大概四点半,我因为想研究杀害许奕山的作案工具,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然后回到教育系的大课室温书,大概温习了一个小时,我看天色晚了,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走了,课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便打算回去,谁知这时突然有人从后头拿东西捂住我的嘴,等我醒来的时候,教室里黑漆漆的,我脑子迷迷糊糊的,呆坐了半天都未明白发生了何事,昏头昏脑将东西收拾好了,回家才知道家里人为了找我闹得鸡飞狗跳的,我歇了一晚,早上起来脑子好像清楚不少,断断续续的,总算想起了一点昏迷前的事。”
  贺云钦问她:“你当时可看见你身后那人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鞋子?身上有无特殊的味道?”
  顾筠摇头:“我什么都没看清,只知道那人手掌很大,力气也不小,应该是个男人。味道么,我没闻到什么味道。”
  其余三人全都露出讶异的神色,红豆道:“连烟味也未闻到?”
  顾筠向来一板一眼,极认真地回忆一番:“没有,那人身上真的没什么烟味,不过我现在仍有些犯迷糊,也许记错了也未可知。”
  红豆不解地望着顾筠,如果袭击顾筠的那人跟袭击她的是同一人,身上理应有烟味,虽说当时事情来得太快,她直到现在脑子也有些糊涂,但她清楚记得曾闻到那人衣袖上的烟味,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常抽的长乐牌。
  贺云钦垂眸想了想,道:“如果你们两人记忆未出差错,有两种可能:第一,袭击顾筠的跟袭击红豆的并非同一人。第二,如是同一人,从时间差来看,那人袭击顾筠时尚未布置犯案,而红豆恰好撞上凶案现场,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会出现味道上的差异。”
  王彼得插话道:“一个真正的烟鬼,衣裳上时时刻刻会有烟味,不会前头没有,后头突然沾上烟味,会不会这人平日根本不吸烟,是特意等到杀人时才抽烟,还因为某种原因,故意选的长乐牌?”
  贺云钦问顾筠:“刚才让顾小姐带来的书都带来了吗?”
  顾筠从身后取出一个书包:“当时我从图书馆借的书全在这里了。”
  红豆一看,一共四本,从扉页上看,全是机械类工具用书。
  “你昏迷后醒来,可发现这些书少了一两本?“
  “不曾,一本都不少。”
  贺云钦先拿起第一本,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未发现里头夹有纸条一类的物事,又翻第二本。
  四本书依次翻完,书里头干干静静,什么夹带也没有。
  贺云钦将最后一本书丢回圆桌,思忖着盯着书页道:“我猜那人之所以要袭击你,应该是想要趁你昏迷时,将他不小心遗漏在书里的一件极重要的物事给取走。”
第59章
  “这仅是一种猜测。”贺云钦补充道,
“这人虽致你昏迷,却并未谋害你,可见彼时你并非他选定的下手目标,为什么突然用迷药袭击你,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需要你昏迷一段时间,以便他布置下一步的计划,
又或者是你身边有什么他急需取走的物品。”
  王彼得插话道:“而最开始发现红豆失踪时,
我倾向于前一种猜测,因为顾小姐失踪没多久,
红豆也失踪了,
两件事碰在一起未免太巧,我一度认为这是有一场预谋的陷阱,
可是现在看来,
红豆应是无意中撞见凶手行凶才被袭击,那么那人致顾小姐昏迷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了,
过于鲁莽、失之冷静,
很有可能这人临时发现有样东西落到了顾小姐手里,
必须赶在她回家之前将东西取回,
故而才有此一举。”
  红豆问顾筠:“当时你身边除了这些书可还带了别的物品?清醒以后没有发现其他物件丢失?”
  顾筠来时路上已再三确认过这一点:“没有,
我书包里的所有物事和这几本图书馆借来的书,全都好好的在我身边。”
  四个人的注意力于是重新回到圆桌的那几本书上。
  红豆随手拿起一本教做推车轮滑的工具书翻了翻,道:“都是些非常常见的书,那人为什么不当面讨要呢。难道凶手知道顾筠也在调查许奕山的案子,
知道若是当面向她索要定会引来怀疑,只能在她无意识的情形下拿走?”
  贺云钦道:“学校图书馆会有借还记录,如果凶手的目标真是这几本书,王探长去圣约翰一查便知。”
  王彼得道:“我正有此意。但除了顾小姐昏迷,昨晚最不寻常的事,莫过于凶手掳走了红豆,最后却放过了她。”
  这也是红豆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
  贺云钦一听到这事脸就沉郁了几分,胸口似乎仍扎着一把极尖利的锥子,一直插到心脏的最深处,即便不碰不动,依然有种钝钝的痛感,寂然了好一会,才温声问红豆:“你可还记得当时在旧课室外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红豆自然看出他脸色瞬间差了好些,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摇头道:“当时课室外太黑,我并未见到什么,就只听到最里面那间课室里似乎有人被掐住了喉咙,或者是被人捂住了嘴,还伴随着挣扎的声音,我猜正因为被害人挣扎,才不小心撞开了门。总之那声音很不寻常,我害怕极了,转身就想跑,可是那人很快就从课室出来追上我,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明显的烟味,后来他捂住我,我因为拼命挣扎头顶撞了那人一下,撞的应该是鼻子,所以我猜那人至少有八尺多高,而且这人胳膊和腹部均极其筋瘦结实,无半点臃赘之态,穿的是长袍,并非西服。”
  贺云钦怔住,想不到红豆在那种凶险的情形下还能记下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王彼得简直恨不得喝彩:“实属难得!这一来又提供了好几个关键线索。”
  他取出怀里的自来水笔,在纸上写道:
  一、据后巷面馆服务员和红豆的描述,这人身高不会在八尺以下。
  二、贺云钦现场勘测这人脚印约有43码。
  三、顾筠回忆,此人手掌大、力气不小。
  四、红豆补充,高而瘦,并非高而胖,有穿长袍的习惯。
  五、平时未必吸烟,但作案时一定会吸烟,吸的还是长乐牌。
  六、极有可能参加过贺云钦和红豆的婚礼,而且能顺利进入圣约翰图书馆借书。
  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思路顿时比先前明晰了不少。
  贺云钦拿了那张纸看:“最后一条存疑。首先我们还不清楚迷晕顾筠跟红豆是否是同一人。第二即便是同一人,他未必是为了那几本书迷晕顾筠。第三,就算真是为了书而迷晕顾筠,以凶手的谨慎性子,岂能不知顾筠和你王探长会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图书馆借还记录?这行为无异于提前自我暴露,那么他早前迷晕顾小姐岂非是多此一举?”
  王彼得愣住。
  顾筠推推眼镜道:“我们学校图书馆的借还记录的确是记录极详,一查便知。”
  贺云钦道:“所以图书馆的借还记录值得一查,但别太乐观,因为未必能从这一条摸到凶手头上。我最想知道的一点还是:如果凶手因为红豆撞破了凶案现场想谋害她,当时便可下手,为何大费周章用车将她掳走,掳走也就掳走了,后来还放过了她。”
  这的确太前后矛盾了,谁能想到,似这等连杀三人而未露出破绽的冷酷凶手,竟也有思绪混乱的时候。
  贺云钦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问红豆:“当时你在课室外可曾听到交谈声,比如傅子箫挣扎时,有没有不小心喊出了凶手的名字?”
  红豆思忖着道:“没有,那课室废弃近半年了,晚间少有人去,当时那条小路黑漆漆的,我走近的时候有点害怕,门打开之前我不清楚,但打开之后,我的确只听到那种古怪的濒死的闷气的声音。”
  贺云钦敲了敲那张纸道:“凶手前两次杀人都是在被害人的家里,唯独这一回杀害大兴洋行的傅子箫时例外,也许他事后也觉得前两次太过铤而走险,行凶时难保不会被提前回来的被害人家人撞破,故这次选了较偏僻的地方。而且虽然当时红豆未听到不利于凶手的线索,但我猜凶手动手前应该跟傅子箫进行过交谈,他不敢确定红豆听去了多少,一急之下才冒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可是他追上红豆后仅仅只是致红豆昏迷,并未痛下杀手,不知是不喜滥杀无辜,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红豆不解:“如果他不想滥杀无辜,只管迷晕了我将我丢在原地即可,为何还要将我带走?
  贺云钦脸色微微一沉:“可见他的确犹豫过要不要杀你。从你失踪到我朋友找到那辆车,中间隔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足够一个人作出决定。尽管他不确定你是否听到了关于他身份的只言片语,最后依然选择放过你。”
  王彼得起了身,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结合他之前用迷晕的法子对付顾筠,我倾向于相信凶手不喜欢滥杀无辜。那么他为什么杀害傅子箫他们?阳宇天、许奕山、傅子箫,这三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傅子箫这条线我还未来得及往下细查,大兴洋行算是有年头的洋行了,傅子箫身为大买办,跟许奕山阳宇天他们认识不稀奇,就不知过去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贺云钦抬手看看腕表道:“我需回学校一趟。王探长,既然你已知道阳宇天、白凤飞、许奕山都曾住过春莺里,何不继续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还有白凤飞,她现在凶多吉少,你应该尽快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凶手能将傅子箫约到圣约翰见面,彼此认识的可能性较大,昨晚他接过谁的电话?前几日可有信或帖子寄到他府上?这些问题都需利用你的侦探身份,好好去盘查傅子箫的家人。至于圣约翰的图书馆,虽不必抱希望,毕竟出了顾小姐的事,理应去查查那几本书的借还记录。”
  外头下人敲门道:“二少爷,瑞德医师来了。”
  贺云钦望着红豆道:“你身体尚未复原,我约了瑞德给你复诊,他是我极好的朋友,医术也精湛,有什么不适之处毋需瞒他,正好顾小姐也在此处,若你们是被同一种迷幻药品所袭击,症状和体征应相似,可以让瑞德看看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说着便开门,亲自引了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进来。
  这人昨晚来时红豆仍未醒转,今日才正式打照面,大约三十出头,举止斯文,笑容满面,进来后先跟红豆行西式礼:“二少奶奶好。”
  红豆学校里常跟洋人教授打交道,见瑞德伸手过来,不以为忤,大方跟其握手:“你好。”
  引瑞德进来的是位贺家老妈子,当即看得一愣,大少奶奶受过西式教育,常有些惊人之举也就罢了,没想到二少奶奶也像男人似的这般不羁。
  她忐忑地看向贺云钦,二少爷手插着裤兜在旁边笑望着,分明对二少奶奶的举止风度再满意不过,惊讶归惊讶,一望之下多少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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