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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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谦只是微微一笑。
  陪同镇远侯、信昌侯等人进城的三皇子,这时候招呼他过去:“这位便是韩谦。此次能守住淅川,韩谦当列首功!”
  韩谦走上前去,给镇远侯杨涧及信昌侯李普揖手行礼,淡然说道:“韩谦见过镇远侯、信昌侯。殿下所言,二位侯爷可不要当真,韩谦也是撞大运,出了几个馊主意碰巧都能管点用而已……”
  “我的话怎么就不能当真了?”杨元溥笑着问道。
  韩谦说道:“要论功劳,殿下以万金之躯,不畏临敌之危,守御山河,坐镇淅川激励士气,当论首功;其次乃是李都将、郑都将、郭都将、周司马、柴都将率将卒用命,再其次,沈大人、杨侯、沈少监为殿下出谋划策,稳定军心,也是不可或缺的大功。一一论下来,韩谦的功劳实在是有些不足挂齿了,也就锦上添花而已……”
  镇远侯杨涧也是宗室中人,与天佑帝的关系,要比杨恩更近一些,也是天佑帝最为信赖的宗室大将,一直以来都是大楚的水师统领。
  不过,跟朝中很多大臣一样,杨涧也并无意牵涉到争嫡之事里。
  即便三皇子大婚,杨涧也只是派家人送上贺礼,他本人以及其子都没有露面,韩谦以前都没有机会见过杨涧。
  杨涧这时候正陪同三皇子穿过西城门,西城门几乎没受到什么攻击,自然完整,也就西城外的投石机阵地攻夺激烈,留下一摊摊血迹,不过在久历战事的杨涧眼里,也实在寻常。
  等杨涧、李普他们走过西城门,往四周望去,这才为淅川过去两个月攻防战的惨烈真正的有触目惊心之感。
  残缺坍塌的城墙,大片大片被鲜血染成酱紫色。
  城墙上一道道新旧间杂的痕迹,也不知道被打开多少缺口,又重新被填补上。
  甚至还能看到不计其数的残肢断臂镶嵌在城墙里,这显然是双方激战时抢修城墙,有好些尸骸都没有来得及从砂石木料中清理掉,直接埋入城墙之中了。
  在抵达淅川城之前,杨涧心里觉得三皇子、沈漾等人递过来的信函多有虚夸其辞,他怎么都不相信龙雀军能在那么激烈的攻防战中支撑下来,能在数倍梁军精锐面前守住淅川这么一座残破城池。
  这一刻,他站在西城门下,却是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才认真的打量了韩谦几眼,说道:
  “王相离开金陵时,我与他喝过一席酒,听王相评点朝野人物,说你父亲治理地方有大才,但王相当时显然是没有见到你啊!”
  韩谦听杨涧的语气有些寡淡,心想他未必是真心赞赏自己,再看到他的神色更多是侥幸后的放松。
  韩谦直当作看不出来,还礼道:“杨侯谬赞了!”
  杨涧这时候微微吐了一口气,神色振作起来,继续陪同三皇子、李普等人往残城里走去。
  不管之前韩谦与三皇子有多剑走偏锋,胜得有多侥幸,但杨涧都得承认龙雀军毕竟守住了淅川城,为成逆转荆襄战局最为关键的转折点。
  而楼船军水军也冒险打通梁军的封锁,与淅川守军成功会师,梁军这时候除非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攻下襄州城,要不然的话,就只有灰溜溜的撤退一途可走。
  大楚这几年在西翼重点经营襄州城,又有杜崇韬率两万多精锐驻守,杨涧相信杜崇韬再无能,守住襄州城的时间,怎么也要比三皇子守淅川城长一些。
  要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梁军还敢再在荆襄地区多滞留两三个月,杨涧都有信心陛下有能力将这次南下的梁军主力都吃掉!
  “张平张大人呢?”信昌侯李普往镇将府方向走去时,心绪才平复下来,突然间才意识到没有看到侯府监丞张平的身影,疑惑的问道。
  其他人不见,李普能忍耐住不问,毕竟这么惨烈的战事,谁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但张平身为侯府监丞,平时只需要守在三皇子身边,应该不需要到第一线冲锋陷阵。
  此时没有看到张平,信昌侯李普颇为疑惑。
  “战时,殿下不顾凶险,冒着敌军箭石,临城视军、激励士气。张平张大人为救殿下,左肩被落石砸得粉碎,此时还没有醒过来。”柴建站在一旁说道。
  李普随镇远侯杨涧登岸,见三皇子待他没有预想中那么冷淡,还以为三皇子为援军及时赶到心怀感切,没有想到却是张平在城头冒死相救,化解了三皇子对他们的一些隔阂。
  李普这时候脸色则更是柔和许多,伸手轻抚李知诰的肩头而行,仿佛心里对李知诰当日所为绝无芥蒂。
  韩谦神色微微一黯,落后半步,与兴高采烈的众人稍稍拉开些距离。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因为投石机需要大量的砖石料充当石弹,淅川城内差不多像样的屋舍都已经被拆光,仅有镇将府勉强保留下来,诸多将卒都住进低矮的窝棚里。
  后期梁军所造的投石机,甚至能将散碎的石弹投掷到城中来,窝棚虽然矮小、拥挤不堪,却反而能提供更好的防护。
  围城的梁军往内乡城方向撤去,守军也无力追击,在镇将府附近搭建稍为宽敞的大帐,供军中主要将领居住。
  虽说料定梁军势如强弩之末,但梁军一天不从荆襄地区撤出去,战事就一天没有结束,谁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龙雀军第二都将卒便第一时间登岸,趁夜进入淅川城里。
  楼船军水营将卒,仅仅是一部分伤病,移入城里,其他人随船移入淅川城北面的一座湖泊之中,将进出淅川河的湖口封住,防备着梁军的水营有可能突袭过来。
  大楚“都”一级正常的最大军事编制为两千五百兵卒,为这次增援荆襄,信昌侯李普所负责节制的第二都,从屯营军府大幅征调受训丁壮,最后出发兵力一度增加到近六千人。
  在进入汉水后一路往北突进,龙雀军第二都损失也相当惨重,目前还有四千六百余卒。
  到淅川城后,信昌侯李普对龙雀军第二都的统制权,就顺理成章的移交到三皇子杨元溥手里。
  杨元溥在第二都的将卒进城后,也是第一时间将其缩减到正常规模,将多出来的两千多兵卒补充到伤亡最惨重、近乎被要打散架的李知诰部、郭亮部。
  郑晖所部是属于黄州的地方州兵,目前仅仅是受三皇子杨元溥的节制,并不属于受到三皇子杨元溥直接统辖的龙雀军体系;而周惮所率领的山寨募兵,何去何从还要等要战后再议——这两部除了调给充足的补给外,其他都保持现状不变。
  除了杨涧所统领的楼船军水营一万余精锐将卒外,淅川城内的守军再度恢复小一万,众人也不怕梁军在没有攻陷襄州城,以及郢州、平州方向面临金陵援兵主力强力的进逼局势下,还敢再来强攻淅川城。
  在给镇远侯杨涧、信昌侯李普的洗尘宴上,三皇子杨元溥、韩谦、沈漾都破例喝了酒。
  在带着微醺的醉意,陪三皇子巡过城后,韩谦便带着奚荏回到叙州营的驻地。
  这些天韩谦一直住在叙州营的营区。
  虽然他对外声称唯与将卒同甘共苦方能激励士气,但他内心知道自己早初所想无非是怕哪一天梁军半夜突进城来,他与叙州营的将卒在一起,活着成功突围的概率要大一些。
  回到大帐里,韩谦习惯性的将佩刀从腰间摘下来,拔出来看是不是完好无缺,才挂到卧榻前的柱子上;今天也是难得的让奚荏帮他将沉重的铠甲解下来,打算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奚荏帮着韩谦将背甲解开来,照秩序摆放在卧榻前的长案前,以便遇到险情,能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见韩谦眉头微微拧着,并没有大围得解的欣喜,说道:“杨涧似乎也并不很欣赏公子所立的大功啊?”
  “因为他是真正不多的聪明人啊,应该猜到我一开始所用便是剑走偏锋的险策!”韩谦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所谓用兵,以正合、以奇胜。杨涧也好,沈漾也好,甚至杨恩,他们都是受正统兵家思想的灌输,没有谁会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一开始就剑走偏锋的险计之上!或许,他们将来都未必会拥戴一个会剑走偏锋的君主!”
  “公子为守住淅川,立下大功,龙雀军之崛起再也不是谁能遏制,难道这都不能弥补与沈漾、杨恩等人的间隙,使他们尽心共同辅佐三皇子?”奚荏困惑的问道。
  “道不同,不与为谋,你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话?”韩谦淡然一笑,说道。
  “只是今日梁军撤去,公子似乎也太意兴阑珊了些吧?”奚荏不解的问道。
  “我有吗?”韩谦哂然一笑,说道,“或许是看到血战无需再持续下去,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吧?”
  韩谦当然清楚他此时心里并没有守住淅川城、大围得解的兴奋跟激动,恰如奚荏所说,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兴阑珊。
  也在这一刻,在见过淅川城有如绞肉机一般的血腥战事后,韩谦多多少少能体会父亲讲述他在楚州任职时,遇到那对夫妇烹子谢恩后又自缢身亡之事的心境了。
  在这一刻,韩谦甚至都怀疑他当初要不是剑走偏锋,定下迎三皇子西进守淅川的策略,而是及时知会杜崇韬,局势发展会不会更好一些?
  奚荏并不知道韩谦近两年内心深处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心理重压,也不知道经历淅川血战,整天看着血肉横飞,对韩谦内心有着怎么的触动。
  “大人?”
  田城在大帐外喊道。
  “什么事情?”韩谦问道。
  “范大黑他怕是撑不下去了,刚刚醒过来说是想见大人一面。”田城说道。
  韩谦衣甲也没有穿,就在短褂外披了件袍衫,侍与田城、奚荏疾步赶到医营大帐,揭开帘子走进来,韩谦就见林海峥有些发呆的站在病床前,范大黑歪头躺在那里,血沫还在不断从嘴角流下来,但已经气绝身亡。
  韩谦怔然站在床榻前,看着范大黑失去神采的面庞,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日是他建议三皇子登城视察,激励士气,却不想梁军早有准备,甚至将十数架投石机都预先进行过校准,在他与三皇子从登城道踏入东城墙,数以百计的散碎石弹便覆盖而来。
  张平替三皇子挡了一块落石,左肩骨被砸碎,而范大黑用身体替他挡住一块落石,背部则被砸塌下去,之后就一直陷入昏迷,直到此时气绝身亡,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跟范大黑说上一句道歉的话。
  良久,韩谦才与林海峥说道:“你去找郑通,看匠户营有无良木,为大黑打造一副棺木,然后派人去叙州找范爷,看将大黑安葬何处。”
  这时候不知道何处传来吹埙之音,音色低沉而悲壮,是为战死的同僚吹响挽歌,韩谦走出营帐,夜空下明月高悬,四周一丝乌云皆无,远远能看到北城墙有一个身影坐在垛墙上,吹奏陶埙。
  以往这是严禁之事,但今夜却没有将校过去喝斥,今日值守墙头的诸多将卒皆抱着刀弓或站或依墙角而坐,静听这低沉的埙音。
  韩谦回到大帐,也没得休息,丹江沿线的斥候陆续传来消息,之前为避楼船军精锐,逃入丹江上游的梁军水营,此时正趁夜越过淅川河口,往丹江下游而去。
  “我知道了,派人盯住铁鳄岭、沧浪城一线的梁军动向,有所异动,随时来报。”韩谦跟高绍说道。
  目前韩谦使田城在奚昌、郭奴儿等人的辅佐下,具体统领叙州营;杨钦、冯宣他们不仅失去战船,船帮及四姓船队的运输船也在将山寨募兵送入淅川城后,被追击过来的梁军水营摧毁,船帮武装护卫以及艄工,甚至四姓子弟,也都编入叙州营参与守城;高绍与赵无忌负责外围的侦察、斥候之事。
  见高绍离开后,韩谦伸展懒腰就要躺到床上休息,似乎并不觉得斥候传回来这一情报有多关键,奚荏疑惑地问道:“梁军水营要逃回襄州城,此时不应该通知镇远侯派楼船军精锐追击歼灭吗?”
  “谁知道梁军有没有在半道安排下什么陷阱,这一仗能将梁军逼退,已经是大功,好不容易能安稳的睡一觉,没事去折腾有的没的干嘛,难不成还奢望这次能重创梁军主力?”韩谦意兴阑珊的问道。
  “要能趁胜重创梁军水营,不是有机会将一部分梁军精锐,特别是玄甲都,封锁在汉水南岸不得北归吗?”奚荏盯住韩谦的眼瞳,不解的问道,难以想象之前剑走偏锋的韩谦,竟然会放弃这么大的一个机会,都不知道他怎么就转了性子?
  “睡觉!你不出去,难不成想陪我睡?”韩谦撑开被子,问道。
  奚荏美眸横了韩谦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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