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2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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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谦现在宁可世人将叙州当成偏于一隅的荒蛮之地,不予以重视才好。
  冯翊点点头,示意他不比往前,不会不知道深浅轻重。
  他冯家能成为江淮巨富,说到底也是从前朝晚期时,他冯家老祖出任江淮盐铁转运使,趁着掌控江淮财脉之余,控制江淮州县的商路,以三四百艘船规模的船队、上百家货栈为根本,买贱卖贵,才有如此积累。
  想韩谦以叙州为根基,最初也是先极尽全力组建叙州船帮,使辰叙诸州的大宗货物通往金陵、均州等地,说到底走的就是跟冯家当年一样的道路,并没有根本性的超越。
  最初两年叙州船帮起步的规模看似不小,但根基到底远不能跟冯家相比。
  即便是如此,经叙州船帮每年也有三四千缗钱的积累。
  只是韩谦没有去做守财奴,每有盈余要么赎买奚氏族人,要么补贴军用的不足,同时不断扩大五峰山杨潭水寨及新奚寨的规模,扩大织造院、造船场的规模,建设炼铁场。
  要是韩谦局限于此,想要追赶上冯家也是极难。
  毕竟就算是垄断辰叙诸州以及沅江上游州县与中原地区的商贸,规模也极为有限。
  每年两三万担茶药、上万桶桐油、四五万石粮谷以及少量西南所特产的象牙、合浦珠、金银贵金属等财货贸易,每年总计不过十数二十万缗钱的贸易规模。
  韩谦在叙州所做诸多事,真正有别于冯家的地方,实是这两年来,除了大肆兴修水利,垦荒种植,进行田税改制之外,就是集中发展织造、炼铁、采矿、造船、养禽等业,使得仅叙州这两年本地能输出的大宗货物就价值二三十万缗钱。
  目前叙州种植的棉花就已经超过十万亩,年后入春,种植面积还将倍增,又由于叙州高价收购棉籽,使得辰靖思邵等州,这两年的种植棉花面积也不断在大幅提升,这都会促进叙州织造业以更快的速度发展。
  冯翊二十岁之前纨绔荒淫,但等到冯家致祸,他随韩谦逃到叙州避祸,心窍便逐渐打开了,也就能看明白叙州这两年所做之事,才是真正强过冯家的地方,但在世人眼里,叙州或许还只是偏于一隅的荒蛮之地吧?
  韩谦不说,冯翊这时候也能看明白韩谦助长乡侯联络思州经略巴南,对叙州最大的好处,就是打通经思州通往黔江,继而通往川蜀的商道。
  位于思州境内、武陵山南麓的小道是极其险僻,比此时的雪峰山驿道还要难走,仅有穷凶极恶的私盐贩子,为牟巨利才能冒险去走。
  相比较道路的荒僻,婺川(黔江)僚人的凶悍、桀骜不驯,更是这条商道的主要阻障。
  倘若真能将婺僚人从黔江两岸驱逐出去,或者彻底降服,这条商道不指望能每年运输三五十万石粮谷这样巨量的物资,每年十数二十万匹黔阳布,也就四五十万斤的样子,就算是用人力去背,去驼,只需要数百人,也就能将这些布从龙牙城背到黔江边装船。
  这些才是韩谦远超前人的货殖之道吧?
  现在清江侯那边以为将两国互市之事控制在手里,就能逼韩谦就范,却没想到韩谦助长乡侯经略巴南,打通武陵南麓小道之后,叙州货物进入蜀地,实际上取决于韩谦与长乡侯王邕的关系。
  当然,韩家想要不蹈冯家覆辙,根本上还是要将叙州掌握在手里吧?
  想到这里,冯翊回头问道:
  “我都听说你在到叙州筹谋削藩之前,陛下与殿下都允诺你韩家世领叙州,可是确有此事?”
  “此时去想这些事并无意义!”韩谦淡然说道,见冯翊有所不解,他暂时却不能解释太多。
  韩谦内心更期待他启程护送清阳郡主返回大楚之时,金陵的形势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有这个可能吗?
  ……
  ……
  高大威严的崇文殿,仿佛一头巨兽静寂的蹲踞在皇城的深处。
  从崇文殿出来,穿过夹于厚重宫墙间、在入冬后边缘还生有少许青苔的一条甬道,往北走两百余步,走进一座长有几株大槐树、角落里还有紫薇花架的院子,便是安宁宫的正院。
  说是宫殿,安宁宫是要比普通房屋高大一些、宽敞一些,但跟建在高大台座上的三大正殿还是不能相比较。
  皇城到底还是狭仄了一些,大半面积还被三省六部九寺以及枢密院、武德司等部院衙门占过去署理公务,留给宫城的地盘就更小了。
  而开国这些年各地的战事都没有停息过,国库耗用靡费,想要扩建宫城,一来也没有钱粮,二来左右皆是建成已久的宅院府邸,想要拆掉,动静极大,也会滋扰民怨。
  折衷的办法就是在皇城外,甚至在金陵城外,将当时抄没自升州节度使的几座园子,加以改造,建成游春赏秋的行宫,隔三岔五可以过去住两天,换换心情。
  不过,徐后近年来常感身体不便,日常便耗在宫里,不愿意到处走动,不要说出皇城到行宫里去散心,甚至都很少走出走安宁宫。
  今天难得出个大太阳,天气没有那么寒冽,徐后走出院子里,到隔壁的梅园,看数十株正吐出米粒似花骨朵儿的腊梅——安宁宫的侍宦、女官都满心奇怪,不知道娘娘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雅兴。
  赵明廷与牛耕儒从枢密院出来,从侧门进宫,看到太子东宫侍卫统领徐安澜与一脸病容的太子杨元渥已经安静的站在梅园一角,而徐后正跨进梅圃里折下一根梅枝,凑到鼻端轻嗅。
  徐后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似要从虚空中抓住早已消失的青春年华,却更显得脸容僵硬,但能从她的脸架子依稀辨得她年轻时的盛世仪容。
  “见过娘娘、太子殿下。”赵明廷与牛耕儒上前行礼。
  杨元渥性喜荒嬉,沉溺于酒色,身体素来孱弱,此时脸色蜡黄,双眼也昏浊无神,佝偻着站在园子里都禁不住打哈欠,也不知道他昨夜在哪个女人的肚皮浪费太多的精力,以致刚召进宫就如此的困顿不堪。
  不过,杨元渥再不成器,得知满城皆是废嫡改立的声音,这段时间也是吓得魂不附体,每日都能坚持到宫里来请安,到枢密院跟随牛耕儒、温暮桥二人学习处置国政。
  看到赵明廷、牛耕儒走过来,徐后将新摘的梅枝随手丢弃掉。
  因为年岁,徐后曾经那双美如幽泉的眼瞳难免有些昏浊,但瞬间所透露出一股难言的锋锐之气,令人生畏:“今天崇文殿里可是有什么新鲜事儿,我刚听人说,今天京兆尹韩道勋一早就进宫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归来
  枢密院与崇文殿就隔着一道宫墙,而外臣进皇城再进崇文殿,都要从枢密院前面经过,赵明廷、牛耕儒自然知晓韩道勋清晨入宫参奏之事。
  赵明廷上前禀道:
  “韩道勋今天一早就进宫参奏内府局派人往两市采办宫中所用物什,常欺行霸市,滋扰民怨,已经有好几张状纸递到京兆府衙门。他进宫正赶着内府局令钟毓礼也在陛下跟前伺候,便揪住钟毓礼在陛下面前打起官司来,陛下斥令钟毓礼随韩道勋去京兆府处置此事!”
  “听上去甚是无聊,陈行墨那边是不是有可能漏听、漏看了什么?”徐后问道。
  “陈行墨伺候陛下左右,须臾不敢稍离,韩道勋进宫所议只有这事——我们刚才见到陈行墨时,还特意问过一遍,应该没有漏听什么消息。”牛耕儒这时候站出来,替赵明廷解释道。
  “就算如此,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事?”徐后瞥眼看向牛耕儒,淡然问道。
  “真要内府局的人不守规矩,滋扰民怨,以韩道勋的秉性,参奏御前是有可能的,毕竟京兆府的衙役,还没有资格直接进皇城捉拿案犯。”牛耕儒不动声色地说道。
  “但也不排除韩道勋今日此举是有意与钟毓礼私下接触,是不是?”徐后的眼瞳越发锐利起来,凌厉的盯住牛耕儒问道。
  赵明廷安静的站在一旁,盯着官服袍襟下露出的靴子尖,在这样的时刻,他只负责提供消息情报,以便徐后、牛耕儒做最后的决断,他不参与决策。
  当然,在赵明廷看来,牛耕儒不可能猜不到韩道勋今日进宫有故意跟钟毓礼私下接触的可能,但牛耕儒此时闪烁其辞,内心深处大概还是下不了决心,去想背负弑君的罪名吧?
  “该下决心了!”徐后没有跟牛耕儒纠缠,又伸手从眼前的梅枝上摘下一粒花骨朵儿,又轻轻弹落到院墙根下。
  “韩道勋调到京中一个月,并无异动,今日又怎么断定他揪钟毓礼去京兆府是要避开陈行墨?有太多地方还说不透啊!而镇远侯杨涧、枢密副使温暮桥及值宿宫禁的武德司使温博父子以及钟毓礼等人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手握一部分兵权,不能先解决他们,而叫他们觉察出异常,极可能会举兵反噬杀来。到时候金陵大乱,我们未必能控制住局面啊!”牛耕儒压低声音劝道。
  金陵城内外此时驻扎有禁军及侍卫亲军逾十万人众,他们所直接掌握的,包括太子东宫卫士在内,则不到两万人。
  虽然牛耕儒相信徐后这些年多多少少有些他所看不透的布置,但他更相信绝对的实力掌控。
  剩下的禁军及侍卫亲军占到金陵驻军的八成,将领绝大多数都是陛下一手提拔出来的,即便有人会骑墙观望,甚至还有一些将领畏惧寿州兵强马壮,会听从他的劝告选择拥立太子,但杨涧、杨恩、钟毓礼以及看似老昏的温暮桥及其子温博这几人的反应,牛耕儒则完全难以料定。
  寿州与楚州相互牵制,又要防备驻于蔡州的梁军,没有办法提前调动寿州兵马,他不主张现在就动手,除了不想承担弑君的千古罪名外,更不敢轻易去尝试弑君所带来的反噬风险,他更希望陛下“日渐病重”,然后在某一天“病发逝世”,太子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继位。
  “虽然有太多地方还说不清楚,说不透,但我这些年跟着陛下风风雨雨,不知道挡下多少明枪暗箭,你们要相信我作为一个女人的强大直觉。”
  徐后似乎感受到一丝寒意,抓紧锦披,身子微微蜷缩起来,却透露出更凌厉的凛然杀气来。
  “且不管韩道勋有没有窥破沈鹤之死的真相,但以金陵当下风声鹤唳的局势,韩道勋作为京兆尹,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怎么可以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上?他要是在参禀其他事情时,顺带参内府局一本,倒也正常,怎么可以专门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陛下的清净?此外,你们不要觉得自己诸事做得机密就真能瞒天过海,你们想想看,陛下他戎马一生,对危险杀机能没有一丁点的直觉,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没有一点了解?沈鹤从潭州归来病殁,他不仅将韩道勋调到京里担任京兆尹,还令钟毓礼时时侍奉跟前,那时他应该就有所警觉了。而今天为这点小事,他就斥令平日宠信有加的钟毓礼跟着韩道勋去京兆府受训、受这份委屈,又怎么可能会是正常的?你们倘若真要等将一切都想明白、想透了,再动手,老二、老三那边恐怕都要兵临城下了。”
  牛耕儒脸色苍白,虽然之前早就千百次想过要走一步,却没想到真正下决心之时,直觉手脚都禁不住微微打起颤来。
  ……
  ……
  在宫城里,慈寿宫跟安宁宫相距最远,甚至可以说是相距最远的两座建筑群。
  不过,爬上慈寿宫西院侧墙,穿过巍峨雄伟的崇文殿下部檐角,恰好能看到进出安宁宫甬道的一角,谁都没有想到这会是从慈寿宫观察安宁宫动静的一个极佳角落。
  春十三娘收起费老子劲鼻从韩谦那里讨要过来的铜望镜,走下木梯,小声说道。“安宁宫那位,今日突然将牛耕儒、赵明廷二人召入宫中,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阴谋?”
  得知第一时间韩道勋奉旨调入金陵出任京兆尹,春十三娘与姚惜水就先一步赶回金陵。她们此时是作为内侍伯、潭王府丞张平的养女,被世妃征辟为尚宫女史,得以出入宫禁。
  前朝就有征辟大臣之女入宫担任宫官的先例。
  如今三皇子声势正隆,世妃遵循前例,以征辟的名义,从潭王府调几个亲信的女官到身边任事,也没有谁会阻拦。
  而除了春十三娘外,姚惜水以及以慈寿宫使身份隐藏宫中的黑纱夫人,正陪同世妃站在凉亭前,听春十三娘说过观察到的情形,都秀眉微蹙,猜测徐后今日突然将牛耕儒、赵明廷召入安宁宫的目的。
  虽然徐后与其他后宫妃嫔不同,她身为一国之母,在大楚创立过程里,她与徐氏都立下赫赫功绩,有着在宫中召见大臣的特权,但哪怕是为了给其他妃嫔立规矩,徐后都极罕见会直接召大臣入宫议事。
  反正内侍省有大量是徐家出身的嫡系,徐后随便派个嫡系亲信传递消息也是方便,不虞所传递的消息会落入别人的耳中。
  “韩道勋今天一早就进宫参了内府局一本,之后又将钟毓礼揪去京兆府理论,是不是跟姓徐的突然召见牛耕儒、赵明廷进安宁宫有关?”世妃王夫人问道。
  崇文殿侍候的内宦多了,所以韩道勋清早进宫的事情,这一刻在宫里已不是什么秘密。
  见姚惜水、春十三娘答不上来,世妃又焦急地问道:“你们再说说看,韩道勋、韩谦父子二人的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世妃十六岁得宠信,十七岁生下皇子,此时过去十七年,她才三十四岁,正值一个女人最为艳丽的年龄,只是她穿着庄肃,多年在宫中受安宁宫的压制,内心阴郁,脸容没有应有的容光焕华,却显得有些阴冷、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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