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3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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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老者在尚医局仅是一名普通的医官,但好歹有机会在陛下跟前露脸。
  再说这年头谁没有一个三病五灾,与尚医局的医官结交,总不是一件坏事。
  要不是这老者刚好老家就在尚家堡附近,又刚好归家探亲,尚文盛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真是两说。
  陈如意、卫甄即便想找更多有说服力的人证,看到老者不愿,也不会强行将他拖下水。
  不过,问题到这一步,不要说卫甄了,陈如意也不敢擅自深挖下去,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根问底。
  他看了卫甄以及刑部负责此案的官员一眼,说道:“仅仅是身形相肖,并不能说明什么,刑部还要继续追查下去,但也不必在这些细枝末节深究什么——申大人,你觉得呢?”
  申伯迟乃岳州子弟,得张潮举荐,先在湖南行尚书省刑部任吏,进入金陵则在刑部任主事。
  四十岁的他早年就有在州县任吏的经验,不是什么无知无畏的愣头青,知道刺杀案挖到这一步,再挖下去就是步步惊心、就是万丈悬崖。
  倘若刺客真是黔阳侯韩谦身边的人,不要说他了,对于整个刑部而言,都是一座有可能粉身碎骨的雷池。
  这件事要不要从黔阳侯身边人挖下去,只能取决于陛下,而真要彻查,那也是缙云司的差遣,跟刑部没有什么关系。
  “陈大人,请为下官做主!”尚文盛看到都推测出刺客可能的身份,陈如意、申伯迟、卫甄等人竟然都打退堂鼓起来,他气不平,挣扎便又想坐起来,悲痛交加的朝陈如意求道。
  他知道黔阳侯的厉害,但他尚家之前死伤多少人不说,现在黔阳侯还派人过来刺杀,要叫他尚氏亡家灭族,他岂能再畏惧、退缩?
  “尚大人,你暂且放心,刑部定会捉住真凶,还尚大人一个公道——刺客蒙面行凶,都没有露出面孔,仅仅是身形相肖,真是作不得准。”在得到陛下进一步授意之前,陈如意现在都不想急着将缙云司牵扯进去。
  要是没有这么多人知晓,缙云司查就查了,大不了最后将卷宗都封存起来不公示于众。
  现在嘛?倘若陛下还没有做好与叙州翻脸的准备,缙云司就直接牵扯进去,最后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叫陛下下不了台,缙云司在陛下跟前还能讨得好去?
  至于尚文盛甘不甘愿,会不会将事情闹大,陈如意懒得管他,也管不了他……
第四百七十一章
家奴
  陈如意带着人先走,刑部主事申伯迟也担心挖出整个刑部都当不起的大雷,说回刑部发海捕文书,着诸州县协助搜捕可疑人等,便也匆匆离开。
  恭送陈如意、申伯迟等人先后离开,天色将暗,卫甄走回到病榻前,看尚文盛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朝中众臣推荐尚文盛接替沈漾到广德府出任知府事,位同州刺史,看着是美差,但亲眼目睹赤山军崛起,簇拥数十万妇孺到广德、郎溪、安吉三县安置下来、亲眼目睹尚家堡被赤山军碾压、攻陷的卫甄,心里却十分清楚有人是想借尚文盛的手,在广德府掀起些波澜来。
  倘若黔阳侯在广德府暗藏什么手脚,又或者担心尚文盛心怀旧怨,出知广德府有可能打压安置于广德的妇孺,完全有动机派人秘密刺杀尚文盛。
  何况刺客的身份,此时也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说起来这个韩东虎,卫甄也有印象,作战极为勇猛,一度被黔阳侯提拔为骑营武官,还被黔阳侯赐以“韩姓”,这可是嫡系中嫡系才能享受的待遇,可以说是黔阳侯的家臣。
  虽然陈如意说身形相肖,不足以凭,但真要是叙州派出的刺客,这事情会如何演变?
  陛下会不会捏起鼻子,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卫甄的心脏也是微微收紧,看了尚文盛一眼,说道:“尚大人好好养伤,我想陛下必会给尚家一个公道的。”
  天色已黑,卫甄没有留下来宿夜,很快也带着十数衙役连夜摸黑回溧水城去。
  卫甄及县里的衙吏走后,尚文盛在病榻躺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帐顶,过了许久似乎才稍稍聚集了一些气力,示意带伤还守在病榻前的陈湘靠近过来,嘶哑地问道:
  “刺客闯入堡时,除了我、夫人、仲杰外,除了有一人赶往溧水城报信,应该还有三十名家兵,怎么刺客闯进来,最后只有十人死伤,其他人呢?”
  在尚文盛阴戾眼神的盯视下,陈湘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据实相告:“二公子情急之下处死流民,本没有什么,但夫人那番话,似叫一些人有些想法。二公子遇刺时外宅动静颇大,卑下当时在西跨院里也听到动静,但除了侍卫二公子身边的何冲、陈靖民二人,以及当时守在大人、夫人身边的何进、尚老憨外,最后只有九人与卑下拿兵刃从西跨院赶过来与刺客搏杀。而等到刺客翻墙逃出后,其他人才陆续拿兵刃追出来,但刺客已经消失在林里;其对宅子里的夹道以及后山的密林,比我们都要熟悉,要不然不会追丢……”
  “苏烈呢!”尚文盛问道。
  尚文盛虽说在大楚六部仅仅只是郎中官,那也是天佑帝无意重用金陵诸县的宗阀,论及尚氏势力之大,大楚朝绝大部分新贵豪族都无不能及的。
  苏烈是他早年还不是尚氏家主,代表尚氏效力于大楚朝到湖州任吏时收留的一名少年刀客。
  收留苏烈时,苏烈才十二岁,与寡母相依为命,寡母病逝,无钱安葬,苏烈便在街头卖身葬母。
  他出资安葬其母,将苏烈收留在身边。
  苏烈刀技过人,臂力绝强,乃尚家数百家兵第一人。
  尚文盛这些年一直将苏烈留在身边贴身侍卫,安宁宫渡江北逃时,也是苏烈先出手制住监管他们的一员营将,然后胁迫此人带领手下,随他们逃回南岸投奔延佑帝。
  也是知道次子仲杰有振兴尚家堡的念头,尚文盛才将苏烈调给他用——仲杰在尚家堡出手虐杀束手就擒的流民,是苏烈见无法阻止,连夜赶到郎溪禀报于他。
  尚文盛心想刺客武勇过人,但只要苏烈不是第一时间被偷袭,以他的身手总不该那么容易被杀死。
  陈湘说道:“别人说二公子遇刺,苏烈第一时间听到动静赶过去,还与刺客对战数刀,但也不是刺客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却也没有受什么伤——另外,卑下听这些人私下议论,那尚虎过来刺杀二公子,很可能是为少夫人报仇,之前还有人说二公子是因为少夫人与这个叫尚虎的家奴有什么牵涉才……”
  “胡说八道!这些挨千刀的贱种贪生怕死,还想辱我家风?”尚文盛声音嘶哑的破口大骂。
  陈湘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尚文盛脸色阴晴不定的想了好一会儿,心想那苏烈没有受什么伤便败下阵,说到底就是心里不愿意再为他尚家卖命了,胸臆间被滔天恨意充满,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这些贱种不念我往日待他们的恩情,心存异志,我也没有必要再留他们。”
  “大人是要?”陈湘震惊的看过来,这一刻都不敢将话问全。
  尚文盛躺在病榻上,心想着家兵里仅有十三人到最后还愿意为他尚家卖命,扣除掉被刺客杀死的七人,剩下的六人里还有三人身负重伤,不足以将那些心起异念的家兵扣押下来,更何况心起异念的人里还有一个苏烈。
  他喘着粗气跟陈湘吩咐说道:“你找个可靠的人去溧阳找大公子报信,便说剩下的十七人里,极可能有人暗中跟刺客勾结,叫他带人回来将这些人处理掉——这样也能将之前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但这些事情,你们几个都要烂在肚子里,即便是见到大公子都不要提及,就当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少夫人的事情更不得提及——你懂吧?”
  陈湘疑惑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家主的意思,点头说道:“卑下知道——还是卑下亲自往溧阳走一趟见大公子更稳妥些。”
  “也好,切莫走漏风声——仲杰也死了,我膝前就剩一子,身边就再没有我想尽心扶持的人了,等你回来,你便给我当养子吧!”尚文盛说道。
  “大人恩德,陈湘没齿不忘。”陈湘在病榻前磕了一个头,便往室外走去。
  陈湘走后,尚文盛忍着伤口的创痛,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室外有嘈杂声传来,睁开眼看屋里大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漆黑一片,嘶哑着朝门外问道:“是大郎回来了?”
  接着房门“咔嚓”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撞到墙上又反弹过来。
  好些人手举着火把闯将进来,看火把照亮的那一张张面孔狰狞而扭曲,不都是仲杰身边的那些家兵又是谁?
  为首之人,正是有能力率诸家兵截住刺客却半道退缩的苏烈。
  尚文盛猛然一惊,不顾伤口的剧痛,挣扎着坐起来,厉色质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大人既然不想叫我们活,想杀我们灭口,我们一不想死,二来我们还有妻儿老小在溧水城里,现在想逃也没有办法逃,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过来找大人您讨个主意啊!”苏烈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唇上留有一撇短髭,盯着病榻上的尚文盛说道。
  “谁说我要杀你们灭口,我杀你们灭口做什么?”尚文盛忍住腋下的剧痛,矢口否认道。
  苏烈的目光陡然变得凶厉,伸手从门口揪住一人,猛然推倒在病榻前,却不知何时陈湘落到苏烈及这些造反的家兵手里,此时被五花大绑拖了进来。
  苏烈从身后接过一支火把,没有理会像死狗一样的尚文盛,而是盯着陈湘说道:“陈爷,我也敬重你是条汉子,但我们这些年为尚家拼死拼活,在老爷、夫人的眼里还是贱民贱种,甚至都比不上一条狗,即便是死都恨不得再被跺上几脚——换作陈爷你,真就甘心为他们卖命?”
  这时候门外又陆陆续续推进来五个五花大绑的人,尚文盛看清楚他们都是第一时间赶过来拦截刺客、对他尚家还算是忠心的那几名部曲,没想到竟然都被苏烈带着其他叛乱作反的家兵扣押下来了。
  尚文盛差一点就直接昏厥过去,心里才知道仲杰残酷无情的刺死五十多流民,连妇孺都不放过,以及夫人理直气壮的劝他隐瞒此事,特别是她那番渲泄心中恨意的话,叫苏烈这些人起了异心,起了反意。
  不过,想到自己平时待这些贱奴不差,这些贱奴不念恩情,竟然为那些个不相关的流民起异心,尚文盛胸臆间更是又气又恨。
  “苏烈,老爷待你恩重如山,你没有尽心救二公子,那也是时间上赶不及,但切莫再犯糊涂……”陈湘虽然被捆绑住,犹挣扎着劝说眼睛里已露杀机的苏烈。
  “好一个恩重如山?大人出资葬我亲娘,我是感恩于心,这些年也不离不弃的侍奉他父子。即便我等平素稍有闪失时不是鞭棍伺候便是一顿臭骂,这也没有什么。不过,我们就想着,在尚家这些年,我们对尚家有感情,尚家总归对我们也有些感情吧?我们今天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我们一天为贱种,一辈子都是贱种,子子孙孙都是贱种,跟那些被二公子一剑接一剑残忍刺死的五十六口贱种没有一丁点的区别!”苏烈颇为俊朗的脸,这一刻狰狞而扭曲起来,“二公子残忍杀害少夫人不说,还残忍杀害那么多手无寸铁之人,陈爷,你说一句,叫我们怎么再拼命从刺客手下去救他?大人他一心想着自己的官帽子,憎恨我们救主不力,想着掩盖二公子杀害少夫人又被人刺杀的真相,又想着掩盖二公子残杀五十六名妇孺的真相,便要杀我们灭口,陈爷,我们难道要将自己捆绑起来,让大人跟你拿起剑,将我们胸膛一个个刺穿过去,才叫不犯糊涂吗?”
  “那日你去菜园子酒楼回来说遇到故友,原来那人便是尚虎,少夫人之死,也是你跟尚虎通风报信,所以刺客虽然蒙着脸,但你跟他对打几下便认出他来?!”陈湘见苏烈说得如此肯定,也恍然明白过来。
  “……”苏烈没有理会陈湘,转而对尚文盛说道,“我们如此也是迫不得已,也不会杀害大人您,但待我们明天将家小从溧水城接过来,便会自行离开,从此与大人海阔天空、各安天命,再无瓜葛,也希望大人您以后不要再念着我们,也祈祷大公子这时候还不知道东庐山有变,不要赶回东庐山逼我们做我们不想做、不愿做的事情……”
第四百七十二章
灭口
  卫甄带着衙役再回到东庐山尚家堡,看到的是灰白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的尚文盛早已经气绝身亡。
  血迹浸透床榻,却在死不瞑目的尚文盛身上看不到有其他新的明显伤口,卫甄猜测他应该是旧伤崩裂流血而死。
  而陈湘等六名被五花大绑的部曲,这时候也被人拿刀剑等利刃割喉而死,尸体横斜倒在床榻之前的空地上,血流了一地,已经凝固成紫黑色——卫甄走进来没有注意,跨过门槛直接踩到一摊凝固的血泊中,粘了一脚。
  看陈湘等人脸上狰狞扭曲的样子,似乎是对他们的被杀感到极度的意外与震惊。
  “不对,不对,苏烈他们带着人离开时,老爷是气绝身亡不假,但陈湘他们明明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这时候也叫人杀害了?我虽然一把年纪,但眼珠子没花,陈湘当时还跟我说话来着!他们好好的,怎么就死了?”一个脸皮皱得跟树皮似的老者,穿着粗麻布衣,看到屋里的惨状,一屁股坐到地上,失魂落魄地说道。
  “你可有什么欺瞒本官?”卫甄厉色盯住那老者问道,“你确定你进尚家堡时,看到陈湘他们还活着?要是如此,你当时为什么不给他们松绑,反倒再走几十里地,先回溧水城通禀本官?”
  老者虽然慌乱,但口齿还算清楚,坐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哭诉道:
  “卫大人,你也是认得老奴的,老奴什么时候敢对卫大人有半句欺瞒?天打亮尚彪子带着三麻子两个人跑进城里,说是老爷传令,要将一部分妇孺家小先接回到尚家堡。我当时心里就纳闷,要么都不接、要么就都接回去,哪有接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的道理?再说尚家堡那么大地方也不是不够地方住下这么多人,不该是粮食不够吃。我当时心里起了疑,便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赶到尚家堡,未曾想尚彪子、三麻子他们接妇孺到尚家堡,根本就没有进去,与苏烈他们在堡外会合后,就直接往南走去。我才意识到不对劲,走进堡里一看,老爷已经气绝身亡,二公子及夫人的棺木还停在前院,而陈湘他们几个被五花大绑捆在老爷房里,但他们都活得好好的。陈湘说是苏烈他们几个奴婢,怨二公子杀害少夫人,又怨二公子杀害流民妇孺,刺客闯入堡里,他们缩在西跨院拖拖拉拉也不出来打杀——老爷要追究他们,他们便作了反,将他们抓起来——老爷虽然不是他们所杀,也是被他们活活气死。陈湘还说苏烈可能与刺客有勾结,那刺客闯入堡里,很可能是为少夫人报仇——老奴看到这些情形,心慌作一团,也辨不得陈湘说的是真是假,怕将他们放出来,他们一刀就戳死老奴,只能心慌慌的先跑回溧水,找卫大人您主持公道,谁知道他们后面又被谁闯进来杀死了?”
  卫甄满脸狐疑的盯住老者,对他的这番话是将信将疑,但仔细琢磨下来,这尚家的老奴也没有必要在诸多细节上欺瞒他。
  这时候两名衙吏从外面走进来,禀报说道:“看车马痕迹,尚家的逃奴是往南面黟山方向逃去,他们有四十多匹马,此时多半已经进入黟山,或许只能派人通传宣州、歙州协助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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