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3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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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育良的两个儿子谭朗、谭丘,与赵直贤在苦役营被打断左腿的三子赵方城,正捣泥修补西院墙缺口——置办下这栋院子时,破落得不像样子,这两个月修修补补却也像个样子了,至少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
  赵直贤、谭育良招呼三个小辈也进屋吃饭,又将在院子里打井的谭育良堂弟谭修群喊上,将前些天摘山果所酝的酒取出来开坛,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
  叙州的夏季虽然谈不上多炎热,但买不起盐,猎得一只狍子没有办法保存,只能都剁成块拿山椒等物炖烂。
  回想过去两年时间里的艰难,即便果酒不烈,喝过一会儿,赵直贤也是觉得老眼昏迷。
  “……”谭育良霍然站起来,赵直贤一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便见谭育良两个儿子谭朗、谭丘及堂弟谭修群也都警惕的站起来。
  推开门,不知道何时对面西厢房的房顶站有三道黑影,腰挎长刀,手里端持着强弩。
  谭朗、谭丘迅速将有豁裂口的木门关上,没有兵刃,他们将条凳抄在手里,贴门而站;谭修群则迅速退到内侧,捅开西墙窗户的蒙窗纸,看到西面峪口处的山嵴上还有三道手持刀弓的人影。
  赵直贤惊惧的坐在那里,他这时候也能听到院门被人打开,似有八九人径直走进院子里来,隐隐有甲片簇动的声音。
  “师父,是我。”裴朴的声音在外响起,轻轻叩响门扉。
  裴朴之前不相认,这时候却带着这些甲卒登门?
  赵直贤与谭育良相视一眼,知道不管裴朴什么来意,他们都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示意谭朗、谭丘将手里的条凳放下来,打开柴门,赫然看到韩谦站在月色之下,朝里面看过来。
  “赵大人、谭爷,好久不见了啊。”
  韩谦施施然拱了拱手,便径直朝屋里走进来,看着破木桌上摆放凌乱的碗碟,笑道。
  “听说谭爷的二公子今日在山里猎得一只肥狍子,我与冯缭、郭荣住在下面的驿站闻到香气,便猜是谭爷与赵大人将这只狍子炖熟了,带了坛好酒过来换肉吃——幸好我们赶得及时,狍子肉还没有吃干净……”
  韩谦与郭荣、冯缭拖了两张条凳坐下来。
  医官裴朴怀里抱着一坛酒,颇为震惊的看着屋里的一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看裴朴毫不知情的样子,很显然即便他清晨时认出谭育良来,也没有去跟韩谦通风报信,实是他们落户高椅峪之后的一举一动,很早就落在叙州的监视之下。
  赵直贤想起他们以往的敏感身份,只要韩谦对他们有一丝起疑,便是人头滚滚,吓得脸色苍白,与谭育良、谭修群扑通跪到地上,诉说道:
  “罪民寄身叙州,一是实属迫不得已,二来念着大人治下叙州可谓是世外桃源,绝无其他异念,也与他人绝无半点关系,还请黔阳侯明察。”
  其他侍卫没有跟着进屋,孔熙荣、郭却、奚发儿三人也守在门口没有走进来,但手却按住刀柄,目光炯炯的盯着屋里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赵直贤乃是文吏,潜伏叙州当了好几年的医官,其子女也都跟着学医、学文,手无缚鸡之力,但谭氏却是潭州传承好几代的将门之家。
  一家三十余口被押送金陵诛杀的潭州司兵参军谭宪,乃是谭育良的族叔;于鹰鱼寨(中方城)城头死于孔熙荣戟下的谭铁,乃是谭宪之子。
  谭育良与谭修群虽然是谭氏的旁支,他们与谭育良的二子谭丘、谭朗以及谭修群之子谭文林,皆是以一敌十、精通技击的好手。
  虽然谭育良、谭修群及子侄没有兵刃在手,但孔熙荣、郭却还相信他们真要暴起伤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没有裴朴相助,你们怎么可能从潭阳县赎身,再落户到高椅峪来?”韩谦问道。
  听韩谦这么说,裴朴吓得双腿一软,也扑通跪地,哀声诉说道:“去年年初卑下途经潭阳,看到赵医官身陷奴营,孤苦伶仃,不忍心才出手帮他们赎身,绝无异念,也绝非受他人差遣!”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韩谦挥了挥手,说道,“没有我的授意,裴朴你怎么可能跑去潭阳采购药材——没有冯缭暗中帮着打点,你以为真就这么容易能将赵大人、谭爷他们两家二十多口人赎出潭阳?”
  韩谦伸手将裴朴手里抱着的酒坛子拿过来,都怕他不小心给打了。
  待冯缭、郭荣将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等人搀扶坐过来,韩谦又示意冯缭找几只空碗过来,他便亲自揭开酒封依次倒上酒,说道:“原本不想这么早就过来惊扰赵大人、谭爷,但谭爷今早撞见裴朴,黄昏时又坐在医馆前盯住驿站看了好一会儿,相信以谭爷的毒辣眼光,多半是看出些什么来了。免得谭爷仓促间做出什么叫大家都不开心的错误决定,我便上来与赵大人、谭爷喝两杯。”
  谭育良背脊一股寒意窜上来,即便坐下来,也不敢坐实了,虚着半个屁股听韩谦说话。
  不知道赵直贤心里是怎么想的,谭育良怎么可能甘愿真就带着自幼练就一身好武艺的子侄,在码头做一辈子苦力,子子孙孙皆做一辈子挣扎在最底层的赤贫平民?
  从潭州赎身后,之所以选择在当时还是辰叙思三州皆不管的高椅峪落脚,除了便于隐藏以往的敏感身份外,谭育良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一些观望三地形势以便投附的想法。
  要说投附,谭育良之前心里也是将思州杨氏视为首先目标。
  而之所以将叙州排斥在外,实在是双方恩怨纠葛太深,他不觉得跑上门主动投附叙州,真会受到待见。
  却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叙州的监视之下;而他们能到高椅峪落脚,也是出自韩谦的安排。
  赵直贤又不是蠢,当然能猜到韩谦说“谭育良可能会做出的错误决定”意指什么,这会儿也多多少少有些坐不住,很显然在韩谦的眼里,他们并不能算是“老实人”。
  “叙州已是到了用人之际,你们都加入叙州为我所用吧。”韩谦说道。
  听韩谦这么说,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对望一眼,又忙不迭的跪到地上,一齐叩头道:“大人不计前嫌收留我等,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愿誓死效忠大人,至死不渝!”
  谭丘、谭文林、谭朗、赵方城等两家子侄辈也都一起跪下叩头。
  “坐起来说话吧!”韩谦走过来,将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三人搀扶起来坐下来。
  桑木打造的方桌坐不下太多人,韩谦独坐一面,郭荣、冯缭身份也高,独坐两侧,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挤坐在韩谦的对面,谭丘、谭文林、谭朗、赵方城等两家子侄站一旁。
  韩谦饮了一口酒,说道:“高椅峪临近渡口,码头车来人往,赵大人、谭爷对金陵近日来的风声鹤唳,也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是有所耳闻,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毕竟是辨不得真假。”谭育良看了赵直贤、谭修群一眼,心想既然韩谦刚才点明自己不是太安分老实,便稍稍坐直身子,由他来回答韩谦的问话。
  “周瞎子说给你的话,只真不假,只是不便说得太过详细而已。”韩谦说道。
  谭育良震惊的看向韩谦,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半个月前到码头做苦力、说是虐杀战俘而遭清退的老卒周瞎子,竟然也是韩谦特意安排的人。
  韩谦不理会谭育良的震惊,继续说道:“广德府现在风声鹤唳,陛下与朝堂诸公都怀疑我在那里做了手脚,此时要借刺杀案将广德府翻个底朝天,甚至还有些人有意不惜激起民乱然后驱兵镇压,以除心腹之患。我不忍看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江淮大地再起战火,但我人在叙州,陛下又不信我,实在是远水难灭近火。现在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在这里搞出些动静,叫朝堂诸公看到民乱有如星火燎原的威势之后,能叫他们在广德府的动作多少有所收敛……”
  “大人要拿下思州吗?”谭育良疑惑的看着韩谦,直觉告诉他,韩谦是要拿思州下手,但他想不明白韩谦要怎么拿下思州。
  思州地处武陵山南麓,地形险峻,不要说思州其他地方了,仅仅就虎涧关就极难攻陷。
  思州杨氏经营其地前后已有数代人,之前兵力还稍弱一些,但在他们与渝州王邕合作攻陷黔江两岸的诸僚寨之后,实力大增。
  叙州进行大动员,将当前的州营从三千人扩编到八千人甚至一万人,应该是有把握攻陷思州的。
  不过,问题在于叙州处于四面受孤立、警惕的局势之中,以及叙州的财赋,却又大半依赖于对外界的商贸流通。
  叙州倘若要进行大动员,西南的业州田氏以及北面的辰州洗氏,又怎么可能坐看叙州吞并思州而无动于衷?
  更何况思州也是归附于大楚的羁縻州,韩谦真要举兵对思州下手,不是正好落下兴兵作乱谋逆的罪名,给朝廷增兵辰州、讨伐叙州的借口?
  到时候韩谦即便有把握守住叙州的几个关键隘口,但业州田氏以及辰州洗氏联合从邵州及朗州增援过来的楚军,封锁住叙州与外界联系、沟通商贸的通道,叙州也绝对不好受。
  到时候,叙州就算是拿下思州,还能剩下多少财力,去维持八千到一万人左右的精锐兵备?
  另外,据黔江下游的渝州以及渝州背后的蜀军,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思州被叙州吞并的。
  “不管怎么说,辰、叙、思、业等州都归附于大楚,他们不兴叛乱,没有朝廷的令旨,叙州实在是没有道理对思州擅兴刀兵。师出无名是一方面,而虎涧关又有万夫莫开之险,叙州兵马再强盛,想攻下虎涧关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所以要拿下思州,叙州不会直接出兵,只能从别处想办法,”韩谦慢悠悠地说道,“我这么说,你们可能猜到我的意图?”
  “大人是要我们潜入思州,领导平民掀起暴动?”谭育良震惊的问道。
  赵直贤反应稍稍慢一些,这时候也恍然明白过来。
  叙州必然已经在思州埋下平民暴动的种子,甚至早就派出了一批像周瞎子这样的好手潜伏进去,但叙州不想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不想与大楚撕破脸直接进行军事上的对抗,就不能是叙州的嫡系将领站出来主导暴动。
  更不要说叙州直接出兵攻打思州了。
  韩谦是要他们站出来,主导暴动——他们此时投效韩谦及叙州,但在外人的眼里,他们是跟叙州没有半点瓜葛的。
  “怎么样,有没有胆量搏一把?搏成功了,谭爷可就是新任的思州刺史啊!”韩谦微微敛起眼眸,问道。
  “谭育良不敢有任何奢想,此生能效命于大人麾下,死而无憾也。”谭育良推桌站起来,便要再度行跪拜大礼,以表明他没有半点窃居思州刺史之位的野心。
  赵直贤、谭修群也不傻,不要说他们领导暴动,会直接有一批忠于叙州的基层武官相助,等暴动进行到一定程度,韩谦甚至都可以借镇压暴动的名义出兵进入思州……
  “好!”韩谦上前搀住谭育良,从冯缭手里接过一份文书,交给到谭育良的手里,“这是行动纲要——更具体的细节,我们走后,周瞎子会跟你们细谈……”
第四百七十七章
起事
  韩谦带着人悄然而来,又带着人悄然而走。
  普通的山村总是很宁静,赵直贤、谭育良两家置办的这栋院子,又在峪口外,除了几声黄狗的吠叫惊破寂静的夜色,村庄里大多数人天黑后便早早歇下,都没有人注意到峪口处的动静。
  谭育良看着桌上的酒坛,以及手里厚厚一叠宣纸,要不是这些,他都怀疑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赵直贤、谭修群也都有些傻眼的站在那里,隔着院门看到十数矫健的身影护送着韩谦等人,早已经消失在夜色的深处,他们过了好久还是难以置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倘若单纯是投效叙州,入州县衙署任事,他们是没有什么好犹豫、好顾虑的。
  即便叙州深受四周大姓势力的忌惮,即便韩谦本人也受楚帝及朝廷的猜忌,但叙州的崛起,赵直贤、谭育良他们都看在眼里,还深刻领会到韩谦及身边诸多嫡系的厉害之处,他们相信追随韩谦、为叙州效力,结局不会太坏。
  然而现在韩谦交办给他们的事情,却绝不容易,搞不好就是人头滚滚落地。
  “刚才院子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直贤与谭育良的妻子这时候走进东厢房来,脸色有些苍白,惊惶之色未去的问道。
  刚才东厢房里就赵直贤、谭育良、谭修群与几个已成年的子侄饮酒说话,其他女眷小孩伺候好他们,都没有上桌的资格,也是在别屋吃过饭便早早歇下。
  平日里多点一盏灯,都叫人心疼得紧;但凡猎到野味,有些肉食,也是先保证青壮劳力吃饱,有多才给女眷小孩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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