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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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世家豪族拥有家兵,这在当世实为常态。
  韩氏当然也不例外。
  韩氏的家兵,除了少数留在宣州,听从他二伯韩道昌调遣外,更多的则追随在此时出任池州刺史的大伯韩道铭身边。
  不过,他父亲韩道勋这些年出仕地方,个人也积功受赏二十兵户。
  这些人都是近年陆续追随韩道勋的老卒。
  他父亲韩道勋到京中任职,金陵城内所置的宅子狭小,安置不了太多人,才在城外购置了一座山庄,将大多数家兵及家眷老小都安顿到这边来……
  家兵!
  “往祖地宣州欲起兵,于途中为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
  想到梦境里的这段话,韩谦额头青筋禁不住暴跳起来,心想平日骂范锡程这些老杂狗,果真是一点都没有骂错。
  这些家兵,此时吃他家的,用他家的,最后在韩家经历剧变,不说忠心耿耿将他护送到宣州,竟然于途中将他执送到官府处刑,不是养不熟、乱咬主人的杂狗,又是什么?
  韩谦这一刻,恨不得手执黑云弓,跑出去将山庄的家兵一一射杀。
  韩谦气得心口难平,恨不得将书斋里的一切都砸碎掉,才稍解心头之恨。
  过了许久,韩谦才渐渐冷静下来。
  此时他家里还没有发生剧变,家兵还没有背叛他,不要说将这些最终不顶屁用的家兵都射杀了,他就算是想将这些家兵都赶出韩家,他父亲韩道勋也绝不可能同意。
  他这时候能说什么,说未来四年内的一天,他父亲会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会在逃往宣州的途中,被这些家兵出卖?
  甚至是不是所有的家兵,将来都会出卖他,他也搞不清楚啊!
  想到这里,韩谦又禁不住细想起姚惜水登门毒杀他那夜所发生的诸多细节来。
  那天夜里,丑婢晴云先是被他发脾气赶出去,入夜后,姚惜水就突然登门来,备好酒水在书斋里与他相饮,之后他中毒趴到书案上失去知觉,陷入那古怪梦境之中。
  他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模糊,但也听到关键的几句话。
  姚惜水与那男的,费这些心机,并非单纯的要毒杀他,还是要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
  姚惜水与那男的被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范锡程等人惊走,从之后范锡程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又完全不知道姚惜水登门造访一事?
  在山庄,韩谦独居东院,又因为他父亲怕他沉迷男女之事,即便是丑婢晴云,夜里也禁止进入东院,所以只要不大声喧哗,范锡程他们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姚惜水夜里登门。
  然而,姚惜水怎么会知道这些,以致她敢从容不迫的走进书斋跟他饮酒,而不怕惊动山庄里的其他人?
  山庄的家兵或奴婢中,有人跟姚惜水通风报信?
  他父亲还是朝中大臣,还没有被天佑帝杖杀殿前,韩谦不相信所有的家兵都已经背叛了他家,但到底谁胆大妄为,与姚惜水暗中勾结、通风报信?
  韩谦吸了一口气,暗感此时忧虑以后的事情也无益,总要先将眼下的危机解除掉!
  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静、细腻起来,不复之前的急躁、莽鲁……
  ……
  ……
  入秋后,清晨有些微凉,韩谦披了一件薄裳推门而出,拿了黑云弓循着家兵操练传来的声音穿过西跨院。
  院子西边,清出一片三四亩地大小的空场地,用石碾子滚压过。
  这里就是山庄家兵平时操训的练武场,场地边的兵器架摆放有枪棒戟槊长弓等兵器,还有几只练力的石锁。
  练武场的南北侧还建有两座院落,与韩谦所住的东院,共同组成秋湖山别院。
  东院最为精致,二三十间房子乃是主人房以及贴身奴婢所住,但到夜里,只有韩谦住在那里。
  北院规模最大,有五六十间屋舍,是家兵及家小所住以及后厨、马厩等附属建筑所在,但都相当的简陋,皆是茅棚土墙。
  依照楚律,这些家兵依附于他的父亲韩道勋,家兵的家人也并入韩氏家籍,充当奴婢。
  南院只有五间倒座房,也是进山庄的门庭,挡住进出山庄的谷口,平时有家兵守着。
  秋湖山别院虽然距离京城金陵仅三四十里,但这年头盗匪横行,金陵城附近也不安宁,山庄附近的田庄大宅,常遭劫匪洗掠,不小心提防,实在不行。
  范锡程这时候正安排人修筑护墙,要将整座山庄都围起来,只是工程颇大,能用的人手又少,目前才在南院,沿练武场南侧边缘修出一道黄土墙,防备有大群盗匪从山谷外闯进来。
  而这里虽然说是山庄,实际位于宝华山南麓的一座山谷里。
  练武场的西边有一条溪河从山里流淌下来,竹树夹映,乱石堆垒,将山谷分成两块,东边是山庄别院,西边地势要更开阔些,开垦出三四百亩田地,那些田地以及山庄后面的山头,也都属于山庄,散乱建有一些茅草屋棚,供依附山庄的佃户居住。
  而小溪从南院土墙穿过去,地势颇急促的降下去,到两三里地外,则是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远远眺望有十三四里纵横。
  这座大湖是金陵城东南的赤山湖,汇聚从宝华山南麓出来的溪河,又有河道往西北引出,自金陵城的西南角汇入秋浦河,经水关进入金陵城,最终从北城水关流入扬子江……
  韩谦站在练武场的边缘,视线越过黄土夯成的矮墙,能看到赤山湖中停泊不少舟船,还有几艘彩漆涂装的画舫甚是惹眼,心想姚惜水乃是晚红楼的花魁,会不会就藏身那几艘画舫之中并没有离开,等着再找机会对他下手?
第五章
家兵
  练武场的溪岸边榆柳夹生,系有几匹健马。
  韩谦径直朝那几匹马走去。
  或许是这些天来第一次看到少主韩谦持弓走到练武场,正在场上活动拳脚的那些家兵及家兵子弟,都停了下来,诧异的往坐在场边条凳上晒日头的范锡程看去。
  范锡程不知道少主韩谦想干什么,探头往东院那边张望,似乎想将丑婢晴云喊过来,问她少主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韩谦不知道这些家兵里,到底都有谁跟姚惜水暗中勾结,当下只能暗暗提醒自己沉住气,不动声色朝一匹紫色鬃毛、高上去颇精神的马匹走去,将黑云弓插到弓囊里,解开缰绳就要骑到马背上去。
  韩谦十二岁就能开二石强弓,荒废六年后,他也不觉得此时幡然悔悟,还有机会成为当世的无敌勇将,但将来在韩家发生剧变时,他不能指望家兵会忠心保护他,这时候就必须苦练骑射,以便将来能独自逃命。
  “少主风寒初愈、身子虚弱,要是骑马摔到哪里,老奴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者,老爷要少主耐下性子在宅子里读书,此刻也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刻。”
  范锡程跟过来,伸出青筋毕露的手腕,牵住缰绳,眼神凌厉的盯着韩谦,示意他下马来。
  范锡程原本是楚州军中的兵卒,妻女在战事中离散,之后就追随在韩道勋身边,此时受韩道勋的命令留在山庄里,看管韩谦苦读书卷,可以说眼下是秋湖山庄的第一负责人。
  范锡程之前是韩谦眼里的“范老狗”、“钉子”,就闹过很多的不愉快。
  韩谦想到日后会被这些家兵出卖,心头就来气,下意识拿起马鞭,就要朝范锡程的脸上抽去,但心头闪过一念,这样真能解决问题吗,梦境中人翟辛平要在处于当此,他会怎么做?
  韩谦强压住心头的怒气,眼睛盯住范锡程,暗想不管以后范锡程可不可靠,他此时跟自己过不去,还是在执行他父亲韩道勋的“命令”;而前夜也是范锡程带着人过来将姚惜水惊走,范锡程是内应的可能性不大。
  而自己此时真要像以往那般大发雷霆,大吵大闹,只会叫范锡程当成一条死狗,直接拽下马,扔到东院禁闭起来,并不能解决他眼下遇到的问题。
  这么想着,韩谦尽可能放缓自己的语气,盯住范锡程的眼睛,问道:
  “我风寒初愈,身子虚弱,想骑这匹马沿山庄走一走,恢复些气力,这也不成?”
  少主韩谦的话,叫范锡程微微一怔,他是要管住少主韩谦,不让他有机会胡作非为,但韩谦此时的说辞,也叫他没有办法直接将韩谦揪下马关回东院去。
  范锡程愣怔片晌,才朝场下两个年轻的家兵喊道:“武成、大黑,你们过来小心照应少主,莫要出什么差池!”
  范锡程与妻女离散后,没有再续娶,收养了两名孤儿在身边,此时也都是韩道勋身边的家兵,住到山庄来。
  范武成人长得高俊,身姿挺拔,即便是在山庄里,也身穿革甲,腰配长刀,更显得英武勃发,走到韩谦跟前,眉宇透漏出一股傲气,都不正眼看韩谦一眼,又或者说是故意避开跟韩谦的眼神。
  韩谦高是高了,但这几年荒废,被酒色淘空身子,六尺身量,才一百十斤的体重,瘦骨嶙峋,瘦得跟竹竿似的,风吹来就要倒。
  韩谦此时即便骑在马背上,在身姿英武的范武成跟前,都难免有些自惭形秽了。
  韩谦看范武成的神色,他心里也清楚,要不是父亲韩道勋及范锡程的缘故,此人大概绝不愿意替自己牵马执辔吧。
  将来要是发生变故,要说谁会出卖他,韩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武成。
  这么想,韩谦对范武成更是厌恶,恨不得现在就拿马鞭子去抽他,但转念又想,自己被父亲接到金陵城后,不时到晚红楼挥霍,好多次范武成陪着,要说家兵里谁有问题,范武成无疑是最有机会被姚惜水或晚红楼的其他人收买!
  韩谦眼睛盯住范武成,但想到梦境中人翟辛平身处此境,绝不会如此心浮气躁,视野硬生生从范武成脸上移开,暗感范武成真要是内应,他说什么话试探,不是刺激范武成狗急跳墙吗?
  要沉住气!
  一定要沉住气!
  韩谦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范武成这狗奴才真有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范大黑皮肤黢黑,体形更为壮硕,粗布衣裳下肌肉贲起,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范大黑虽然对自己这个少主人也颇为不满,眼睛里也不知道掩饰,眉眼间却没有范武成太着痕迹的那种傲气跟轻视,走过来接住缰绳,瓮声说道:
  “少主,你别看阿紫瘦了一些,但性子很野,动不动就咬别的马,力气也大,你骑它可不能拿鞭子瞎抽。少主您要是被掀下马背,摔着磕着,我们可担当不起……要不,少主你换匹马骑——那匹奶鱼性子就很温顺。”
  韩谦看到范大黑要他骑旁边那匹看上去更温顺的粟色马,不耐烦的跟他说道:
  “你替我牵住马,我就骑阿紫围着山庄小跑两圈,不碍事。”
  范大黑却也不觉得替少主韩谦牵马有什么丢脸的,甚至还想看到少主韩谦从马背上摔下来看个乐子,牵着马就沿场地边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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