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4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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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叙州穷山恶水,乃荒泽瘴地,住一段时间便叫人腻烦,我偷偷跑出来透一口气,心里还想着与王大人乃是故交,过来讨两杯水酒定是无碍,却不想刚见面王大人便拿这事来吓唬我,真是看错王大人你了啊。”韩谦淡然说道。
  韩谦说得轻松,王文谦却没有办法有半点轻松。
  殷鹏站在窗前,并没有坐回到桌前,但从殷鹏观察窗外片刻后神色越发凝重,王文谦心里也很清楚茶肆附近这一刻应该都在叙州潜伏人手的控制之下了。
  他们在楼下就十数扈卫、家仆,短时间也没有办法传出消息,从附近的军营调兵马过来,也就没有办法掌握主动权。
  这也说明韩谦为这次见面,处心积虑谋划了不少时间,才故意以广德府杂耍艺人的名义,将他诱到茱萸湾来见面。
  韩谦他是目的明确,王文谦却要在极短时间内去揣测韩谦的动机跟意图,他的神色、心情怎么可能轻松下来?
  见王文谦神色严肃,不苟言笑,韩谦问道:“是否请无关人等离开,许我与王大人叙叙旧。”
  “没有什么无关人等,黔阳侯有什么话,但请说来,”王文谦恨不得将楼下茶肆里的人都请上楼来围观,哪里肯与韩谦密议什么,有些事情不是清者自清的,说道,“而黔阳侯既然敢在淮东现身,大概说什么话,也不会怕淮东到陛下跟前告状。”
  “这倒也是,淮东说什么话,也要陛下愿意相信才是啊,”韩谦笑着说道,“虽然过去一年多时间,叙州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但等李知诰顺利攻下巢州,怎么也该轮到淮东过一段苦日子了。对了,我还准备上书陛下,给陛下出出主意,怎样才能叫淮东作茧自缚呢——王大人,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王文谦脸色阴晴的没有吭声。
  韩谦问道:“信王殿下挥师北撤,胁裹世家宗阀上万子弟、十数万奴婢渡江——安宁宫谋害先帝、篡夺皇位,这些人与安宁宫眉来眼去,实在可恶,信王殿下惩之罚之,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但陛下宽厚仁慈,许他们在淮东戴罪立功,或自编一军以击叛军或梁虏,相信信王殿下与王大人都不能阻止吧?”
  也不管王文谦脸色难不难看,韩谦自顾自的又说道:“大楚千万子民,食盐皆系于淮东,然而四万灶户偷奸耍滑,陛下当以屯营军府之制以编灶户,这不仅能杜绝灶户偷奸耍滑,十丁取一,还有编三四千精锐盐兵巡视盐道,以绝私盐泛滥、盗匪纵横。对了,为了促成这事,我在叙州琢磨出一套晒盐新法,能革除掉当世煮盐之法的一些弊端,却非要更有序的大规模组织灶户才能够实施。而一旦新法有成,大约每年能增收四五十万担海盐。当然,杜绝掉流入淮东的那部分私盐,少说还能再增加十数万担海盐……”
  “……滁州当洪泽浦之南,叛军水师犹利,从小塔河、石梁河、长津河等水皆能进出长江,威胁金陵卧榻之下,此时非北取寿州之机,禁军当集重兵屯于滁州,之后再徐徐谋夺寿州可也……”
  “你如此做,叙州能得什么好处?”王文谦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尚文盛死于东庐山,王大人在幕后大肆推波助澜,又得了什么好处?”韩谦反问道。
  “黔阳侯特地跑扬州来,不会是专程兴师问罪来的吧?”王文谦眯起眼睛,盯住韩谦问道。
  “我退回叙州,说是与广德府再无瓜葛,但掀风作浪者有之,像王大人这般推波助澜者更是有之。而倘若广德府真要掀起大乱,不知道又要死伤多少人,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想必有些人又会将这些事归罪到我头上来。临到头来,我不管撇得多清,也都是历史的罪人啊——王大人,我实话跟你说,我也很烦恼啊,”韩谦这口气,好像跑过来只是找王文谦诉苦一般,“所以啊,我只能辛苦一趟,跑过来恳请王大人们以后高抬一下贵手,不要看到左广德军旧部,就兴奋不已的推波助澜,去搞什么事情了。当然了,王大人或许做不了这个主,但请王大人转告信王殿下,我既然不辞辛苦的走这一趟,还是希望信王殿下能给我几分薄面!”
  王文谦阴晴不定的盯住韩谦,问道:“黔阳侯的意思是说,以前左广德军旧部跟黔阳侯没有关系,但从今往后,左广德军旧部却与黔阳侯又有关系了?”
  “既然千方百计都撇不清关系,我也很没辙啊,王大人,你说是不是啊?”韩谦笑着反问道,“再说,这事对淮东怎么都不能算是坏事情,对不?”
  王文谦眉头微蹙地说道:“我知道黔阳侯所说的意思了——除了这事外,黔阳侯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没了,”韩谦拍拍手站起来,说道,“看样子我也不是受王大人欢迎的人,那就不再打扰王大人了——我会留一个人在茱萸湾,信王殿下有什么回话,通过他转告便行。”
  这边的异状随时有可能会惊动茱萸湾南面的驻军,而不管信王杨元演最后做什么决定,王文谦都会想办法将他暂时扣留下来,所以韩谦不能在这里滞留太长的时间。
  说过这些话后,韩谦便与奚荏、孔熙荣等人下楼离开。
  王文谦、殷鹏站在窗前,看到韩谦与奚荏、孔熙荣走进对面的客栈,接着就看到对面客栈后院驰出三乘马车,分别往三个方向而去,令他们看不出韩谦到底藏身哪辆马车里离开茱萸湾。
  而长街之上明显是叙州潜伏进来的人马,也追随三辆马车,分别往三个方向远遁。
  “他们必然是要以最快的时间,渡过邗沟,逃到滁州去。”殷鹏咬牙说道,很显然他建议此时派人去传讯,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马封锁邗沟沿线,搜捕任何一艘看上去可疑的船只。
  “你看对面。”王文谦示意殷鹏看对面客栈二楼的窗户,窗角都有箭簇的锋芒在夕阳光辉下闪烁,很显然韩谦还是留下人马殿后,只要他们有异动,这些人马很可能会强攻过来,以便给韩谦制造更多的时间远遁。
  “他打了半天哑谜便走,到底想干什么?”殷鹏恨恨的问道,他们就只有十数人手在身边,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殷叔叔,韩谦似乎是暗示左广德军旧部会依靠扬州立足,而朝廷注意到左广德旧部还有在听韩谦的指令行事,对淮东的猜忌就又会下降到叙州之后……”王珺声音轻柔地说道,眼眸往窗外看去,她也不知道此时的韩谦到底藏身哪辆马车之后远遁而去,心想她这三天都到茱萸湾来,竟然都没能说上一句话,也不知道他会在滁州停留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第五百一十五章
来意
  不知道韩谦在对面客栈留下多少人马殿后,王文谦与殷鹏留在茶肆之中,不敢轻举妄动,甚至都不敢轻易派人出去,就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等到天黑之后,还是他们留在鉴园的扈随担心出什么状况找过来,等到人手足够护卫茶肆周全之后,殷鹏才亲自带着人包围对面的客栈,然后冲进去进行搜捕。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殷鹏气急败坏的带着人,揪住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削瘦汉子跑回茶肆,说道:“对面客栈就这厮一人,我们中了韩谦这奸贼的空城计!”
  殷鹏都没有脸说他们搜捕客栈二楼的房间,除了几支露出窗角的铁簇箭外,连把弩弓都没有搜到,而他们却被吓得留在街对面的茶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敢动弹。
  王文谦脸色也很难看,他们身边十多名扈卫,却被一人虚张声势的吓住,何况这还是他所主政的扬州郊外,三四里外就有近两千驻军,传出来不得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赤山会郭逍,见过刺史大人。”郭逍虽然被五花大绑,却是夷然不惧的站在那里,努力拱起手,跟王文谦致意。
  听到“赤山会”这个新词,王文谦心神一怔,但也没有在茶肆审问郭逍的意思,带着王珺,与殷鹏便先往鉴园而去;左右也是押着五花大绑的郭逍先上山再说其他。
  王文谦早就预料到信王杨元演更为现实的选择,是先割据淮东,他也早在金陵事变之前,就暗中处置王氏留在润州的家业,折成钱货到扬州来兼并田宅。
  除了鉴园之外,茱萸湾以西上万亩田地也皆是王文谦这几年购置,目前乃是王氏一族渡江北迁到扬州后的安身立命之所。
  暂时没有惊动驻军,但除了鉴园的数十名护卫,王文谦还又临时从山下田庄调了百余家兵过来,将鉴园守得水泄不通。
  “珺儿,明天,你就随我住进城里去。”
  王文谦想到今天在茱萸湾,身家性命都在韩谦的控制之下,就不寒而栗,要求王珺明天一早随他搬进城里的刺史府邸去。
  王珺有些不情愿,但殷鹏在场,也不好意思直接反驳她父亲。
  王珺不吭声,王文谦便当她同意了,岔开心神想别的事情。
  殷鹏问道:“是否知会赵臻一声?”
  王文谦是扬州刺史,殷鹏乃州司马,执掌的是地方军政事务。
  不过,王文谦与殷鹏所能直接调动的州营兵马仅四千余人,而在州营兵马之外,扬州真正的精锐驻兵,乃是编为淮王蕃王府所直属的扬州行营军。
  扬州行营军,水师及马步兵总规模则高达两万五千余众,赵臻出领行营督护,也只是名义上接受王文谦的节制。
  现在黑灯瞎火的,韩谦很可能已经坐船渡过邗沟了,这时候派人请赵臻调兵马拦截韩谦,根本就来不及了,但为避免信王猜忌,这么关键的事情,殷鹏觉得怎么也应该派人先跟赵臻言语一声。
  王文谦点点头,走到书案后,快速写了一封短信,简要的写明韩谦潜入扬州之事,着鉴园管事立即派人携信进城去见赵臻。
  此时派人进城,等赵臻回信,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殷鹏坐在案前,迟疑片晌说道:“那郭逍所说的这个赤山会,恐怕真是韩谦所召集的左广德军旧部……”
  不需要殷鹏提醒,王文谦自然也是能想到这点,他此时所担忧的是这件事所牵涉到的变化以及韩谦真正的意图。
  而他作为深受信王信任的谋臣,不能简简单单派人快马驰往楚州通禀此事就行了,他还是要给出一些具体而明确的建议,以供信王参详。
  以往韩谦返回叙州,与广德府的牵涉是甚少,但此刻他不仅潜入江淮,召集左广德军旧部,还要与淮东暗通曲款,就此他能给信王殿下什么建议?
  为避免禁军收复巢州之后,朝廷紧接下来收拾淮东,他们选择与叙州合作?
  整件事出现这样的变化,韩谦根本的意图是什么?
  是小小的西南一隅,再也满足不了韩谦的野心?
  倘若是如此,淮东与韩谦合作,纵容赤山会背靠扬州立足,确定不是养虎为患?
  见王文谦沉默好一会儿,殷鹏问道:“大人是担心与叙州合作,会养虎为患?”
  王文谦点点头,心想殷鹏还是知道他的心思。
  “似乎也没有办法拒绝呢,”王珺站在一旁说道,“叙州真要有什么晒盐新法献于朝廷,淮东真就会变得很被动呢。”
  盐铁使司于淮东沿海滩涂,置盐场编四万余户,煮海为盐,每年得海盐一百万担行销江淮荆湘各地。
  而在扣除盐铁使司及各地盐吏、灶户、盐兵等庞大开支之后,每年犹能得盐利六十余万缗,乃是大楚帝国得以维系的一个重要根基。
  杨元溥许信王割据淮东,在很多地方都做出一些让步,唯在淮东盐场的问题上,寸步不让。
  可见淮东盐场对大楚的重要性。
  而为了筹措修缮金陵城及禁军给养之资,盐铁使司过去一年,两度大幅上提盐价,确保每年盐利提高到一百万缗。
  倘若韩谦真有什么新法,能使淮东盐场每年多产三五十万担海盐,还能额外节省五六千青壮编为精锐盐兵,王文谦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杨元溥及朝堂诸公必定会第一时间确保新法能实施下去。
  除了淮东与朝廷的财赋规模会此消彼涨之外,一旦淮东盐场经新法改制之后,体系变得更严密,搜检私盐的盐兵队伍变得更庞大、更精锐,这都将令淮东的处境变得更窘迫。
  到时候,淮东除了要在东线增加相应的军事部署外,还将因为难以获得充分的私盐,将为保障境内的食盐供给而不得不支付大笔的钱粮。
  这从而使得淮东的财政变得更加的捉襟见肘,使得淮东民众变得更加的穷困潦倒……
  “自前朝以来,却非没有人尝试过晒卤制盐,但弊端极多,还不及煮海煎卤……”殷鹏对刚才在茱萸湾中了韩谦的空城计之事还耿耿于怀,他怀疑韩谦虚张声势的提及晒盐新法,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空城计,引诱他们入彀而已。
  “韩谦不怕将赤山会这么大的秘密暴露给我们知晓,晒盐之法,还真难说是他在虚张声势。”王文谦蹙着眉头说道。
  既然韩谦都已经着手召集左广德军旧部了,他们倘若这时候向杨元溥告密,缙云司那里怎么都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韩谦不怕这点,说明他还是有所自恃的。
  这件事真要搞得一拍两散,韩谦重新召集左广德军旧部的意图,自然是会受到重创,但韩谦依旧可以缩回叙州自成一统,慢慢经营湘西南地区,而淮东的日子却会变得更加难熬。
  “那真要跟韩谦合作,容忍所谓的赤山会,在扬州卧榻之侧立足?”殷鹏问道。
  王文谦将江淮形势铺陈开来,问王珺:“珺儿,你说韩谦来意,是左广德军旧部要依靠扬州立足,你觉得会是在哪里?”
  “这么简单的问题,爹爹何须来考较我?”王珺说道。
  “思州爆发民乱,朝廷遣陈景舟出知广德府,稳定那里的形势,但在陈景舟之前,左广德军旧部就有四五百人蒙冤入狱,在狱中受刑死残逾百,此外还有近三千余户被侵夺田宅——想必这些人便是韩谦此次出叙州所召集的旧部,”王文谦说道,“这么多人,还拖儿带女,想要找个地方立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扬州附近能给他们立足的地方,选择也极为有限。而即便那个郭逍不开口,我此时只要派人潜入滁州东部,应该也会很容易便能找到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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