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4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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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豫原为泗州的州治,但从前朝后期,淮泗便是南北势力争雄的焦点地区,即便近十数年来梁楚在东线没有爆发过战役级别的对峙,但大大小小的战斗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原徐州防御使司马诞又是一位保守性的将领,虽然他守徐州期间从来都没有能在南楚信王杨元演手里占到过便宜,但没有出过大漏子。
  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投入资源去经营宿豫城。
  文瑞临眼里的宿豫城残破不堪,城垣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缺口,长满干枯的荒草,虽然目前整座宿豫城变成一座大军营,但城池内外都是倒塌荒废的屋舍,短短两三天内还没能整理过来。
  文瑞临他们从东面残破的城门进城后,发现居北的内城垣却是完整、高耸。
  看得出在过去与淮东对峙期间,司马诞从来都只将宿豫城当作前部营垒使用,占地里许纵深的内城、驻以两三千精锐也足够用了。
  而倘若仅有两三千兵马驻入,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守绵延近二十里的外城垣。
  新任徐州节度使韩元齐率诸将吏在城门前迎接徐明珍、牛耕儒、温暮桥等一行人。
  韩元齐原为蔡州节度使府衙军都指挥使,淅川一战,他率数万梁军精锐围淅川数月不下,损兵折将近两万人,只是这并不能说明他的无能或平庸。
  这一仗,除了韩谦说服杨元溥冒险守淅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及李知诰、郑晖、郭亮等主要守城将领皆有大将风骨外,韩谦还极力拉拢山寨势力,周惮、陈景舟等山寨将领遂以脱颖而出,同时旋风炮等战械在这一仗里也是正式露出狰狞的头角来……
  文瑞临能获得来自大梁的直接信息,对淅川一战有过深入的研究,也不觉得谁处于韩元齐当时的位子上能做得更好,甚至可以说是在几次受挫之后,都能稳住阵脚,没有给韩谦找到可乘之机,也说明韩元齐用兵风格足够稳健了。
  为配合陛下谋位,韩元齐在蔡州先发动兵变,引禁军主力出京,也可以说是首功,这也难怪他会在陈昆、荆振、荆浩等嫡系大将之前先获得出镇地方的重任。
  识破韩谦在棠邑的算计之后,文瑞临心惊胆颤,之前自以为奇功可居的骄气也终于按捺下去了。
  他这时候老老实实的跟在徐明珍、雷九渊等人之后,雷九渊将他介绍给韩元齐,也是老老实实的上前见礼,没有过多的言语。
  韩元齐见文瑞临居功不傲,却是颇为欣赏。
  朱裕得封雍王之初,便有一统天下之志,遂而秘设承天司精心挑选蛰虎潜伏楚蜀等地,文瑞临可以说是建功最著的两大蛰虎之一,另一人便是潜伏韩道勋身边的赵阔。
  唯一可惜的是赵阔在韩道勋身边潜伏太久,为韩道勋风度、赤诚所深深折服,虽然传回极重要的资料跟情报,但他本人却还是选择殉死于叙州。
  要不然这么一个人物返回大梁,必是一员虎将。
  韩元齐迎接徐明珍、温暮桥、牛耕儒等人进入内城御帐,身穿褐紫龙袍朱裕站在御帐前,不待徐明珍、温暮桥、牛耕儒等人行大礼,便亲切的走上前,将他们搀住,不叫他们行大礼,朗声说道:“朕突然改变行程,却叫诸卿奔波走到宿豫来,诸卿受苦了。”
  徐明珍还好一些,毕竟在遣人议降时就明确他出任寿州节度使、执掌淮西的地位不变,同时中线的形势也叫他无需担心朝廷短时间内会有什么变卦,但温暮桥、牛耕儒等要前往汴京的人而言,就尴尬多了。
  他们作为南楚大臣,这些年为对抗梁军出谋划策甚多,甚至早年天佑帝崛起淮南,多次在率大军征伐南部地区期间受到梁军的进攻,几乎每次都是担任寿州留后的温暮桥击退梁军,少年时期的朱裕还曾在寿州城下中了一箭。
  彼此可以说有“一箭之仇”。
  他们作为降臣,又都年龄一大把了,精力大不如前,此时率子弟归到汴京,想效命或不济于事,同时也未必会受到信任,说不定起居行止还会受到监视,处境实在是尴尬得很。
  朱裕却似明白他们的担忧,挽住徐明珍、牛耕儒、温暮桥等人一起走入御帐,先谈起对他们的安排。
  徐明珍会负责淮西的军政防务及中线对南楚的作战攻势,温博、赵明廷等降将都继续留用归徐明珍节制。
  徐明珍的长子徐植长年在寿州军中任职,这次也将留在寿州协助徐明珍处理军务。而除了徐明珍的幼子徐证作为进奏使前往汴京,作为寿州与汴京的联络人外,朱裕允许徐明珍其他子嗣及家小都留淮西,并由徐明珍一力负责淮西将领官员的举荐。
  徐氏除了没能直接世袭寿州节度使之外,寿州作为藩镇的地位,在投梁后实际是得到极大的加强。
  牛耕儒、温暮桥二人这次降梁都封县侯,朱裕特地在颍州、徐州划千户封邑实授之,许他们将亲族直接迁入封邑,不用迁到汴京受监视居住。
  温暮桥年逾七旬,已无精力操持政务,朱裕许他直接归养封邑,牛耕儒刚满六旬,精力还行,这次则加侍中衔、禁中授事,朱裕暂时会将他留在身边咨议国政,想着待日后他与朝中将臣熟悉之后再授以实缺。
  牛、温等家,除了早就成名的温博以及其他在寿州军中任职的人外,其他子弟都可直接参加吏部及兵部的荐选。
  听朱裕不厌其烦的说及诸多安排,牛耕儒、温暮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这时候有人进入御帐禀报信王杨元演率银戟卫卒及楚州骑兵的动向,朱裕不以为意的跟韩元齐,说道:“杨元演、王文谦等人,也颇有名将名臣的样子,他们绕到海州的南面再渡淮,打定主意只是想着接应兵马南撤,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要是将卒有心请战,可以试探的打一打,但切莫孤军深入,更不要有全歼之的妄想,除非能将杨元演诱到海州西部的空旷地带进行会战!”
  听陛下如此说,文瑞临也确认陛下赶到宿豫坐镇,目前主要目的还是先调整好大梁在东线的战略势态,并不急于毕其功于一役,但他更关心陛下如何处置此时已明确人在棠邑的韩谦以及这时应该已经抵达棠邑的叙州水营,不知道陛下对他的献策如何看。
  这个倒不用文瑞临着急,了解过楚泗一线的军情后,雷九渊便说起这两天淮西的势态进展,提及叙州水营的最新动向以及文瑞临的献策。
  “韩谦虽然非其父韩道勋,但也不会是坐看南楚水师覆灭之人,或有不得已之隐衷,之前一段时间将有限的侦察力量主要集中于淮西,必有很多情报疏忽掉了,”朱裕抬眼看着南边阴霾的苍穹,说道,“瑞临所议之策,可以一试,也许能给韩谦制造点麻烦,但你们也不要寄以太大的希望——要是韩谦真要这么好对付,朕也不用这几天都没能睡好觉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奏疏
  “……水师兵败洪泽浦,大楚将卒十亡八九,臣在叙州闻之忧心如焚,连夜难寐,忧陛下与朝堂诸公不察梁帝之谋,恨不能插翅飞赴陛下身侧,为陛下排忧解难。臣虽居丧未满,然国难当头,未有不虑国而忧其家者,故得太后相召,未虑其他,臣便集结兵马战船,不敢迟误须臾,星夜兼程,于十二月十二日率八艘战帆船载叙州忠勇之士三千二百五十一人抵达棠邑。臣愿微薄之躯能为帝京之藩屏,愿赤诚之心为陛下分忧……”
  “……棠邑,帝京之北门户也,棠邑存,帝京则安枕无忧,其城毁于前朝末年战火,先帝定鼎金陵,便遣将筑城以为藩屏。然棠邑独城难存。大刺山乃淮阳山之余脉,临江水而枕滁河,越滁河乃南谯、滁州、琅琊等地,西去为历阳与帝京隔江相望,西高东低,西华、天井诸峰皆在百三十丈高,山势巍峨,天然与棠邑互为犄角,为帝京北岸之干城。滁河,古名涂水,源出浮槎山,自西往东,于棠邑城西汇入江水,乃是大刺山之北,又一藩屏也……”
  “徐明珍,贼也,叛附梁国,拥师十数万,即便梁军不来,江淮亦危,无以守淮西腹心之地,却又不能失北岸立足之地,以微臣之薄见,除棠邑独城外,当以大刺山、滁河内外广建堡垒,填以精锐,西与舒州,东与扬州相守望,方能令敌师难饮长江之眼,不敢窥陛下御前之鼎……”
  “臣薄德寡能,惟对陛下忠心耿耿,愿为陛下召江淮敢战之烈勇以守棠邑、大刺山、滁河,以期有朝一日为大楚马革裹尸以继先父之志,望陛下允之,臣韩谦叩首……”
  叙州水营午前抵达北岸的棠邑,午后冯缭便与郭荣二人渡江进入金陵城,替韩谦呈上《奏请守北疏》。
  崇文殿内,脸色苍白的杨元溥高居御案之后,听着冯缭站在大殿中央朗声宣读奏疏,他的眼角禁不住的微微抽搐着。
  沈漾、杨致堂、周炳武、杜崇韬、郑榆、郑畅、韩道铭、李长风、陈德、张潮、郭亮、张瀚等将吏分坐左右,或面无表情,或神色凝重,或惊疑不定,将韩谦的这封《奏请守北疏》听冯缭读完,长久默然无语。
  韩谦的奏疏洋洋洒洒一大堆字,实际意思几句话就概括了。
  无非就是“我听太后的命令来了,来了见仅有棠邑一城会很被动,就建议以棠邑为一端,沿大刺山、滁河修筑更多的堡垒,召募江淮的敢战勇夫,形成长逾百里的防线,才能叫金陵安然无忧。我无能无愿,最大的优点就是对皇上忠心耿耿,所以请皇上同意我来全权负责这事,叩头。”
  虽说右神武军及水师残卒才成功突围三四天,主要都还滞留在五尖山脉北段的丘山之中,还没有能穿过敌骑的封锁线,但还是有个别将卒从其他方向杀出重围,逃脱出来。
  职方司主事徐靖纠集数十溃兵,冒险从伏兵纵火大烧的芦苇荡中穿过,成功杀出重围,一路仓皇往南,于前日深夜逃回到金陵。
  徐靖目前算是逃回金陵的最高级别官员,当然,除了徐靖之外,还陆陆续续有七八十人,直接渡江逃回到金陵。
  同时也有三四百名溃兵,经过棠邑时,被韩谦、周惮直接收编过去了。
  不过,这是除五尖山里的小四千残卒外,唯数不多从钟离杀出重围的将卒了。
  这也意味着钟离突围战,前后被歼灭一万两千余将卒。
  就算五尖山脉北段里的残兵能成功突围,右神武军与大楚水师也可以说是全军覆灭。
  左右五牙军及右神武军,战前编将卒、水师四万两千余众,最终仅有四千人左右活着逃回来,十亡其九,与全军覆灭有多大的区别?
  这是梁楚争雄以来,难得一见的大败、惨败。
  即便是形势一度极危急的荆襄战事,前期被梁军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真正的精锐战力损失,都远没有这次如此惨重。
  而梁军最精锐的重甲骑兵此时就埋伏在钟离城南,成为击溃突围兵马的关键一环,以及文瑞临在钟离现身、高隆在突围之前行刺陈铭升等等事,都足以表明李普之前献策水师奔袭洪泽浦这事,是大楚君臣从头彻尾中了敌军的阴谋、圈套。
  虽然金陵城里这时还没有接到大股梁军渡淮南下的情况,但这也是此时应该能够预见到的事情了。
  事实上也由于李知诰、韩谦会同周惮,担心杨元溥过早与太后王婵儿爆发剧烈的冲突有可能严重动摇军心,之前不仅不再对金陵传递军情消息,甚至还有意封锁消息。
  因此在徐靖逃回到金陵之前,朝廷只知有大股寿州骑兵东进,但对具体的规模以及右神武军被围的情况,还不知道详情,李知诰那边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详情消息传回来。
  直到枢密院昨日直接派侦骑渡江赶往巢州城后,才发现李知诰差不多在徐明珍率寿州骑兵去拦截右神武军的同时,便与李普说服诸将改奉太后秘诏行事,早就已经放弃攻打巢州城的计划,正安排兵马往潜山东南撤退。
  而同样是昨日,湖南宣慰使黄化从岳阳传来叙州水营奉太后手诏进入长江的消息,直到今天确认叙州水营进入棠邑、冯缭代表韩谦到金陵来上奏疏。
  这三天来,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仿佛巨石从万丈高空投下,震荡诸人的心湖。
  如果是右神武军被歼灭之前,杨元溥当然会怒不可遏的冲到长春宫,质问太后为何要背着他私传秘诏,为何不打声招呼就插手国政。
  他说不定还会怒气冲冲召集诸大臣议决废除太后称制干政之事,还会着陈如意、安吉祥直接加强对长春宫的监视,收回织造局的权柄。
  他说不定还会御驾渡江亲赴巢州大营,当众剥夺忘恩负义的李知诰对淮西禁军的指挥权。
  只是,此时的他还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他想说,诸王公大臣还会听他吗?
  他想做,诸王公大臣就一定不会跳出来阻止吗?
  杨恩、李普、李知诰都奉太后秘诏行事了,这殿里的诸大臣,还有几人是他能真正信任的?
  会不会他召集诸大臣议决废除太后称制干政之事,随时会演变成群臣奏请太后临朝的局面?
  杨元溥像一头被同伴狠狠咬伤的狼,失魂落魄的在崇文殿里将自己关了两天,将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个粉碎,亲手杖毙三名不开眼的宫女,将陈如意、安吉祥这两个没用、竟然事前都没能得到半点风声的阉货打得鼻青眼肿,直到冯缭、郭荣今日代表韩谦进金陵进献《奏请守北疏》,他才稍稍收敛内心的暴躁。
  张平走过来告诉他,再不见诸大臣,诸大臣就只能将太后从长春宫请入崇文殿听奏,他才不得不在崇文殿重新召见参政大臣及冯缭、郭荣。
  听冯缭宣读奏疏,杨元溥眼皮子一直在微微抽搐。
  说实话他这一刻对韩谦的猜忌跟憎恨,莫名其妙的没有那么深了,叫他这一刻手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是李知诰的背叛!
  是的,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李知诰会背着他奉行母后的手诏?!
  即便李知诰对战事之安排,有不同意见,为何不上书给他?
  难道说李知诰一直就是母后的人,从头到尾只是装作对他俯首听命的样子?
  这一刻,杨元溥感到骨髓深处都透着寒意森然。
  而对沈漾、杨致堂、周炳武、杜崇韬、郑榆、郑畅、韩道铭、李长风、陈德、张潮、郭亮、张瀚等人来说,这三天时间里,内心虽然同样是波澜起伏,却是要比杨元溥要好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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