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4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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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滁河主干道的水流进一步减少、放缓,而低温天气再持续下去,百余丈宽的滁河今年也有可能冻结住。
  而经浮槎山等峰岭流出汇入巢湖的柘皋河,这两天已经出现冻结,需要额外征用人手,不定时的开凿河冰,才能保障战船能随时进入河道。
  韩谦心里暗自琢磨着,温博、赵明廷、文瑞临等敌方将吏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要是他们将此对滁河防线发动攻势的有利因素,或许已经在暗中往南线城寨调结兵马了吧?
  “大人……”田城见韩谦有些走神的眺望北面的旷野,轻唤了一声,提醒他道。
  韩谦收回心神,勒住缰绳,轻轻拍了拍身下枣红大马的脖子,使它温顺的站在那里,他重新将视线放到校场将卒身上。
  曾几何时,他满心只想着自己挣脱命运的绞杀,能挣扎着生存下去,什么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图大志,距离他是那么的遥远,从寒庶之中选任将吏,也仅仅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
  却是不知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过了片晌,韩谦吸了一口气,将嗓门放大起来,振声说道:
  “去年这时,梁军汹汹南下,棠邑一城,如孤舟飘荡于汹涌洪潮之中,随时都会覆没。而往前推溯百年,江淮亦四战之地,没有一座城池能够避免几度易手的命运,万千庶民更是有如蝼蚁,四处飘零,生死无依。去年这时,有人劝我,应该率领大家撤到南岸去,避开梁军及寿州叛军的锋芒,但我看着遍地皆是白骨的千里荒野,心里在想,要是我们只想着避敌锋芒,只想着逃撤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最后到底何处才是我们安身立命、庇护家小的家园?诸将卒,你们告诉我,你们这些年来四处飘零,你们可找到一处能安身立命,不受战火侵零的桃源乡、立身地?我不是会避敌锋芒的人,我决定留在北岸,甚至没有想着仅仅去守棠邑这座孤城。毕竟,我们视棠邑为家园,但仅仅一座坚固的城池除了苟全性命外,并不能给我们提供太多,我们更需要广阔的土地建造房屋,开垦耕地种植桑棉食谷,这样我们才能居有其屋、食有其粮,寒有其衣,才能真正让我们的家小得到庇护,不再四处飘零,不会饿死、冻死在荒野、街巷之中,也不需要将他们变卖为奴婢,像条狗似的忍受他人的残酷奴役才能苟活。是的,过去一年,我们做得很好,无数将卒用鲜血、汗水、甚至用性命,拼下这么一片供我们子弟栖息繁衍的土地与家园。但是,我们不能忘了,寿州军虎狼也,犹窥视一侧,随时都会猛扑过来咬我们的脖子,吞噬我们的血肉,将我们拼命掐得一切都剥夺掉。而事实上,过去近一年来,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这样的努力,他们以后也不会放弃这样的奴力。而对待虎狼,我们除了扎紧篱笆、守紧门户之外,更要主动走出去,拿起来我们手里的刀、手里的弓弩,狠狠的痛击他们,将他们打痛,将他们打趴下来,我们的家园才能安宁,我们的妻儿老小,才能丰衣足食。大家也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但我身为棠邑将卒的统帅,我没有一刻敢忘自身的职责,没有一刻敢忘却身侧的虎狼。这一战,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将与家人永别,但我能做的,就是与诸儿郎一起出征,痛击虎狼,守卫家园。”
  殷鹏与两名王氏族老站在远处,他们作为外人,没有资格参与韩谦召集的军议,但为了避嫌,也不会离开或派人离开这里。
  今天过后,他们还是要照既定的行程前往历阳,参加婚宴;即便新郎官、新娘子明天都不会在历阳出现。
  当然,他们今日没有离开,便有幸目睹韩谦动员兵马的过程。
  不管他们内心深处,对韩谦的话多少有些不屑,但听着校场上将卒热血沸腾的呐喊声,这时候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起来,他们不得不承认韩谦的话是有效果的。
  棠邑兵将卒在一年之前,大多数人都还是飘泊不定、生死无依、妻儿饥病的流民,他们最渴望的是一小片能耕种的田地、一小间能全家挤进去遮风蔽雨的茅草屋,以及哪怕破破烂烂但能不至于让他们在寒夜里冻死的布帛。
  说到底,他们最初只渴望着能卑贱的活下去。
  韩谦给了他们田地、房屋,给他们能吃饱穿暖,还给他们看到不被奴役的希望,这时候韩谦在大婚之日,亲自统领大军出征,以便他们的希望变得更坚固、更真实,又如何叫这些将卒不热血沸腾?
  或许金陵事变期间,赤山军明明很弱,却能如此顽强作战的根源就在这里吧?
  甚至从棠邑及叙州的将领武官集体出身来看,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出身低贱,甚至相当一部分人直接就是流民或奴婢出身。
  韩谦的话同样叫他们内心热血沸腾,甚至愿意这一刻就战死在沙场之上吧?
  这一刻殷鹏恍然想到自己的出身,说起来早年他仅仅是王氏一族、等同于奴婢的家兵而已。
  韩谦不管远处殷鹏的内心正动荡起怎样的波澜,他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示意诸部依次开拨,照着各自预定的路线,踏上出征的路途……
第六百零五章
意图(一)
  双方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沿浮槎山、滁河一线,高强度对抗,警惕性之强以及军情侦察传讯体系的严密,是承平时期的武备废驰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即便韩谦在武寿河西岸集结、动员兵马的一幕没有传出消息去,但寿州军驻防南线的兵马再迟钝,等到棠邑兵第一支前部先锋,越过双方默认的边际线,从浮槎山东麓往北穿插到五尖山西南侧一带,也必然会警觉过来。
  只是警觉起来,却未必能第一时间判断棠邑兵这次异动的准确意图。
  在开拔前,韩谦签署军令,将一万两千多名在诸多工地劳作的预备役人马征入诸营,补充这段时间滁河、浮槎山一线的兵力不足——而之前将数以千计的青壮男丁,以大婚迎亲需修整驿道的名义,从各个屯寨及大大小小的工地征调出来,聚集到滁河南岸驿道这条线上,就是为了能最短时间内完成从役夫到编伍为兵的转变。
  而为了能进一步迷惑敌军,浦阳、棠邑、亭山等地同步实施相应的出击计划;历阳城的大婚也会照常举行,不会中止。
  至少在表面上,这次突袭作战,仿佛是为韩谦与王珺的大婚搞献礼似的。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突袭兵马,采取“分路进击”的方式,分部从敌军防线不同位置的空隙间快速穿插进入巢州城后的腹地,然后在敌后腹地的某个地点进行集结会合,达到“合击作战”的目的。
  当然,这一切也并没有指望能欺瞒敌军多久,但哪怕是叫敌军延后一两天不能准确判断出这边的作战意图,都能在前期为突袭兵马创造出更多的优势。
  当世除了马匹,没有快速集结、调动的交通工具,而就算是有充足的马匹,豆草等马料的储备充不充足,这都直接决定着骑兵部队推进的距离远近与在外滞留的时间长短。
  一旦敌方将领判断失误,骑兵部队集结方向出现偏差,除了拖延时间外,还会加剧有限作战物资的消耗外,也会加剧将卒与战马的体能消耗。
  一时间,除了一炷炷狼烟冲天而起;一匹匹快马驼着斥候信使,迎着凛冽的寒风,在巢州城与滁州城之间扬蹄疾奔,传递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
  除了巢州城、滁州城第一时间提高警戒外,寿州军沿浦阳河中上游、在滁州城西南翼、在拓皋河北岸以及浮槎山北侧修建的城寨,也都风声鹤唳的进行备战严防。
  一座座城垒的寨门紧闭起来,限制行人进出,放出更多的斥候探马盯着左右的动静,大量封存的作战物资,桐油、铁蒺藜、檑木滚石、一捆捆箭矢、新造的床子弩等等都搬上墙头,将城寨内的青壮男丁组织起来,或加强城墙,或派出城寨破坏道路。
  虽然庐江防线后的淮西禁军暂时没有动静,但驻守在巢湖西岸的寿州军同样不敢懈怠,直接进入战争状态之中。
  毕竟谁也不清楚眼下仅仅是棠邑兵在韩谦大婚之日的一次超常规躁动,还是大楚朝堂秘谋已久的一次全面反攻。
  十数匹快马还往霍州、光州飞驰而去,提醒那边的驻军小心进入随州的左武卫军随时有可能杀过桐柏山……
  浦阳河中游的方子山寨前,温博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停在河岸上,蹙着眉头眺望往南撤去的数百棠邑兵将卒。
  棠邑兵将卒阵列整饬,之前只是在外围扰袭方子山寨,并没有花气力攻寨,将卒体力充足,箭矢齐全,都没有什么消耗,他率这点人手纠缠上去,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是佯动?”文瑞临气喘吁吁的爬下马来,走到温博的身边,看着绝尘而去的棠邑兵将卒,疑惑的问道。
  温博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作为寿州军在滁州的主将,得知棠邑兵异动,温博第一时间还是担心韩谦有可能出兵攻夺他们过去大半年时间里沿浦阳河整修、新建的诸多城寨。
  考虑到有一部棠邑兵精锐在五尖山脉深处异常活跃,甚至都不需要沿浦阳河的城寨都失守掉,滁州城与外界的联系就会变得极其脆弱。
  因此,温博第一时间就率领侍卫骑兵出滁州城,赶往浦阳河中游地势最为重要的方子山寨。
  浦阳河从方子山寨西侧流淌而过,汇入南面的滁州,而贯穿石梁县、最终流入洪泽浦的石梁河,一条支流则在方子山寨东侧流淌而过。
  虽然方子山寨有一营精锐步卒守御,虽然此时浦阳河、石梁河皆结冰冻实,棠邑水军的战船过不来,但温博还是不放心。
  只是他亲率两百多精锐骑兵先赶过来增援,袭扰方子山寨数百棠邑兵都没有纠缠,就直接撤走了。
  “恐怕浦阳河沿线诸寨,都不是这次棠邑兵异动的目标……”文瑞临迟疑地说道,这时候东线更多的情报已经汇聚过来,暂时看不清楚棠邑兵要在东线大打出手的样子。
  温博牵动缰绳,身下战马转过身来,他朝西边望过去。
  浦阳河沿岸诸寨不是棠邑兵的目标,温博不相信实力并没有增强多少的棠邑兵会在这个冬季强攻滁州城,那棠邑兵这次异动的目标,实在就不难猜测了。
  只是棠邑兵要怎么进袭巢州?
  要知道即便西线有相当一部兵马,为应对左武卫军的调整而转往桐柏山东北麓的弋阳等县加强防御,但巢州全境在徐明珍次子徐嗣昭的主持下,除了有近三万的精锐兵马守御巢州城及两翼的寨垒外,北面腹地还有两万屯兵能很快组织起来,转为守寨固城的战卒。
  更不要说寿州集结骑兵增援巢州,也仅需要两三天时间而已。
  沉吟良久,温博蹙紧眉头,跟文瑞临说道:“棠邑兵的这次异动,绝不可能是为了在巢滁之间夺取一两座城寨,也不可能奢想能夺下巢州城,我们要防备他们极可能会效仿陛下去年掠袭淮东的策略,从防线空隙间穿插过去,进入巢州北部大肆破袭我们内线的屯垦耕种……”
  “棠邑兵真如此有种,就不怕被我们包饺子?”一名将校在温博身边颇为不屑的问道。
  不管怎么样,在普通将校的心目里,常备有八万战卒以及五万多屯兵的寿州军,单纯以兵力计,实力要远在江北诸部楚军之上;仅仅是他们前两年物资过紧缺,才不得不休战,休养生息。
  他们没有进攻棠邑就算好的。
  棠邑兵组织一两次攻势,进攻他们防线边缘上的城寨,还能理解,但棠邑兵敢长距离穿插到他们的内线腹地去,不是找死吗?
  首先是巢湖以北的河流都冻结实了,棠邑的战船没有办法经南淝水等巢湖上游的溪流北进。
  其次棠邑兵此时能抽调出来往他们内线腹地穿插的精锐兵力规模有限——兵马规模足够,受限补给,也不会随意长距离穿插,直接正面攻城守寨便行。
  有限的兵力,又没有战船随时策应,进入巢州以西、以北的内线,却会遭受到数倍精锐兵马的围追堵截,黔阳侯再胆大妄为,仗也不是这么打吧?
  去年陛下能进袭淮东,主要是依赖于寒冬腊月、溪河冰封,大梁骑兵快速机动的作战能力,能快速进退,而楚信王杨元演在淮东却又没有多少骑兵能用于围追拦截。
  棠邑兵想要仿效陛下的策略,却没有绝对压制寿州精锐骑兵的机动战力,凭什么仿效?
  能为温博倚重的部将,自然不是什么蠢货,也不是温博说什么,就听信什么,首先也是提出他自己的见解。
  温博却没有浪费时间急着跟手下的部将解释什么,当即跳下马背,依着马鞘拟写一封军令,交侍卫亲兵骑快马传递下去,要求诸防寨以最快的速度听从他的命令,抽调精锐往西翼集结。
  不管棠邑兵到底什么意图,既然已经确认他们在东翼的动作仅仅是佯动,那他就应该尽可能将精锐兵力从各防寨集结起来,往西翼倾斜,这也是有备无患。
  十数道军令传递出去,温博也是先与文瑞临在两百多骑兵的簇拥下,赶去与在他们身后紧跟着从滁州城开拨过来的两千步卒精锐会合,也不作休整,直接折往西南开拔。
  由于棠邑在亭子山、浮槎山的两翼都建有大寨,又有一部精锐持续在北面的五尖山南段峰岭深处活动,使得寿州军没有办法在五尖山西南麓与滁州上游河道之间东西约三十里延长、南北约二十里纵深的开阔地带立足。
  滁州最西侧的防寨,建在五尖山东南麓的余脉燕子山脚下。
  温博率两千多步兵骑卒,马不停蹄的赶到南北延长不过两里、高仅二三十丈的燕子山时,天色已黑。
  今天应该是黔阳侯韩谦与扬州刺史王文谦之女大婚的日子,算着时辰他们二人应该快要拜堂行大礼进洞房了吧?
  照道理来说,韩谦怎么都不应该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搞太大的动作,但韩谦这个人何时又是能以常理去揣测的?
  临到亥时初刻,巢州主将徐嗣昭从巢州城派出的信使赶到燕子山,确认昨日入夜到今日午前,前后共有七路棠邑兵、每路六到八百人不等,从浮槎山两翼,即巢湖东岸与五尖山东麓七八十里的开阔地带,从巢东防线穿插过去;此外还有两路棠邑兵,是在昨日入夜后,用战船直接运送到巢湖西北侧,然后登岸,从巢州城东侧穿插过去。
  这数路棠邑兵将卒皆乘军马、战马,挺进速度极快,一路从东南往西北方向穿插,巢州仓促时也凑不出足够多的马步兵去拦截。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摸不清棠邑兵的意图,甚至都不清楚这次是不是楚军筹谋已久的一次大反攻,徐嗣昭及部将没敢轻举妄动。
  而昨日入夜前后,正是棠邑在浦阳、亭山诸城兵马出击最为频繁、活跃之时,从巢州过来的通道被封锁住,斥候探马通不过去,因此巢州方面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将最新的信报传到滁州来。
  “棠邑兵分作九路,绕开南线坚寨往巢州的北部穿插,徐嗣昭那边同样没有办法,及时将最新的消息传到北面去啊,”文瑞临略感棘手的拍着额头说道,“倘若北面还有将领误以为棠邑兵的这次异动,仅仅是为了偷袭南线的一两座城寨,极可能会疏忽大意,会为棠邑兵所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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