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4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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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卒们充满血勇之气的嘶喊声在天地间传荡,凌利的刀锋在半空挥舞清冷的光芒,一支支夹紧在腋下的战矛,仿佛毒蛇吐出猩红的信子。
  看到棠邑兵前列将卒皆穿铠甲,又持大盾,仿佛礁石般矗立不动,绝大多数寿州骑兵都没有取出骑弓来。
  从侧翼袭扰时,骑弓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来,但此时就算是跟棠邑兵将卒手里比步弓还略强的强弩对射,都要吃大亏。
  不过,虽然说骑兵更应该部署在侧翼用于迂回包抄攻击,但最后还要根据战场上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现在他们的作战任务,就是要一鼓作气的将右前路的棠邑兵防阵撕开;要保住安丰渠不失,即便要付出一些惨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更多的人甚至将刀戟都收起来,系回腰间或挂回马鞍,他们将脚踩实在马蹬子上,整个人在马背上弓起身子,一手护住面门,挡下如蝗飞射过来的箭羽,不去管身上的铠甲被射中多少箭矢,也不管身边不断有人落马,做好迎接撞击前的最后准备。
  此时更叫他们不爽的,明明是距离仅五六十步,雾汽似乎更重了一些,一团团雾汽在低洼地里翻滚着,叫他们不怎么能看清棠邑兵阵列内的情形,这有碍他们后续战术的调整。
  他们也不明白棠邑兵为何会在低洼地带结阵,猜想着或许是为了封锁住安丰寨与渠西的联络,但这样的地形无疑更有利于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冲杀过去。
  距离更为接近时,棠邑兵将卒动了起来,每一个阵列最前侧的数排将卒,这时候以小队为规模,更紧密的聚拢起来,一面面大盾仿佛鱼鳞般也更紧密的相叠起来,阵列中间形成三四十道仿佛巷道般的缺口,让掩藏在阵中的床子弩在敌阵前露出狰狞的獠牙。
  只是雾汽太重了,即便午后相距仅六七十步,最前侧的寿州骑兵在这时候还是没有发觉到异常。
  “铮然”一声响,也不知道哪架床子弩最先发射,仿佛是一缕奇异的风在天地间传荡。
  床子弩的有效射程,可能也就比臂张弩远出一倍,但杀伤力却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叙州所造的弩弓专用扁梭形箭簇,即便有一定概率能在近距离从正面射穿扎甲的甲片,也射不深,而更多的箭矢还是会被甲片挡住。
  寿州骑兵最前侧的两百多重甲骑,这时迎着成百上千支弩箭的攒射冲锋,将卒及战马的铠甲及甲片的缝隙里,最多的插有二三十支弩箭,但是落马者这时才廖廖十数人。
  这时候前列的披重骑,与身后轻骑兵,都将跨下的战马提到一个相当恐怖的冲击速度上。
  重甲骑,连人带马加上护甲,重逾千斤,高速冲击过来,要是完全不顾惜马匹,不要说普通大盾了,就算是填入沙石重逾三四千重的战车都能撞翻掉,从而为后续的轻骑兵打开往纵深突击的缺口,将双方的兵马都拉进混乱的血战之中。
  在双方人等对等的混战之中,居高临下、左右砍杀的骑兵,总是比步卒更占优势。
  不过,棠邑兵在正面的三个阵列之中,总共布置九十乘轻便战车,上置床子弩九十余架,每一支弩箭都像一支锋簇闪烁着夺命寒芒的长矛,在六七十步的近距离内,射出后不要说铠甲了,即便身披重铠的战马,也能直接穿射马身。
  射人先射马,床子弩也是对准目标要比人大得多的战马攒射,几乎瞬时叫四五十匹战马痛嘶着翻滚倒地。
  床子弩阵这时候发挥的最大作用,不是同一时间射倒四五十匹战马。
  床子弩的装填速度缓慢,一次冲锋的距离里能组织齐射一次就顶天了。
  不过,同一时间射倒最前侧的四五十匹战马,以及更多脱离目标、乱射中敌阵或射中冻土迸溅起来的坚硬有如石块的冻土块,对正处在全速冲锋中的敌军骑阵停滞作用是难以想象的。
  组织更多的臂张弩,或许能在敌军骑兵冲锋过程中,也能射落四五十人,但这个渐进的过程,即便不断有人落马,但对整个敌军骑阵的惊扰会很有限。
  九十架床子箭一起射击,当即就叫最前侧的四十多名重甲骑兵倒下一片。
  床子弩与普通弩弓对战马的伤害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普通马匹被弩箭射中,可能最终也会失血而亡,但对马匹自身的惊忧没有那么大,训练有素的战马在骑兵的控制下,还能继续保持往前突前,但被床子弩射中的战马,胸骨被射断,胁腹被射穿,一个个血窟窿迸溅血流,极少数当场死去,更多的战马倒地后惊嘶长啸着挣扎,或发狂的站起四散惊逃……
  整个冲锋骑阵在受到床子弩攒射前都没有发觉异常,也就没有提前缓冲的准备,后面的骑兵控制不住马速,纷纷飞快的撞上来,整个骑阵几乎在瞬时间便乱作一团。
  不计其数的人被甩下马背,遭受惨烈的践踏、碾压,彼此之间躲避不开。
  更后方的轻骑兵慌乱之间,被迫往两翼分散,但没有重甲庇护的他们,阵形涣散、速度又被压下来,慌乱着迎着更为密集的弩箭攒射,人马如秋后的庄稼般成茬的纷纷倒地……
  “擂鼓进击!”韩谦沉郁的盯着战场前的动静,下令道。
  敌军盛极一时的气势被他们一棍子打蒙掉,整个前锋骑兵阵列接下来都会难以避免陷入混乱之中。
  照着拟好的作战方案,除了左翼两营步卒继续盯着安丰寨守军外,一营步卒作为预备队,其他三营步卒应该第一时间往安丰渠东岸进逼。
  倘若敌阵进一步混乱起来,两营骑兵则要果断的从两翼抱抄过去,最大限度的杀伤、杀溃敌军,扩大战果。
  被一团团雾汽遮住,徐明珍初始都不知道前阵为何突然间陷入那么大的混乱,起初也太过混乱,前锋骑兵躲避箭雨还来不及,自然没有人第一时间赶过来通禀前阵的情况。
  徐明珍还以为是棠邑兵在阵前设下什么陷阱,他下令东岸的骑兵先后撤下来,但也是尽可能疏散到西岸重新集结,等看到成百上千的棠邑兵步卒从低洼地杀出,逼进安丰渠东岸时,他几乎要呻吟出声音来——心惊胆颤的看着棠邑兵阵列之中,上百辆战车用军马牵着缓慢而坚守的前行,一架架床子弩,仿佛凶兽般的蹲踞在战车之上。
  这时候床子弩不再是齐射,而是装填完毕的以更快速度的上前射击。
  东岸的寿州军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也无力就地结阵防御,只能不断的被棠邑兵压迫着往后撤退,能不立即撒腿涣逃,也是这批寿州军精锐悍勇异常;赵无忌、韩东虎这时候也率领骑兵,从侧翼包抄过来,徐徐逼近,用弓弩攒射,尽可能从两翼压缩、打击敌军。
  第一时间在徐明珍率领下来,增援安丰寨的兵马,绝对是寿州军精锐中的精锐,无论是将卒的精锐程度还是兵甲装备的精良,都绝对要优于其他寿州军的。
  而徐明珍两天前得知棠邑兵分作数路穿插巢州防线,他在两天时间内就集结第一批援兵,在严寒的天气里赶了一百七八十里路,仅仅是晚了半天就直接杀到安丰寨外围,反应速度可以说是极快。
  不过,问题在于,集结于安丰寨两岸的六千多兵马出动如此迅速,是真没有携带床子弩这些笨重的大中型战械,更不要说能临时组装防冲击护墙、压制对方冲击的战车了。
  即便安丰寨以北的驿道、驰道都在他们的控制之内,但他们第一时间并不能确认棠邑兵的突袭目标一定是安丰寨,再者认为棠邑兵一定是轻车简行,他们也保证骑兵部队的机动性,也没有带上战车。
  寿州军六千多将卒,除了仅携带三天的口粮,甚至连携带的箭矢也严重不足,双方在兵甲战械上的优劣势就更加的明显。
  而由于安丰寨周边的农耕较为发达,安丰渠两边都是平整好的农田,这为棠邑兵簇拥战车进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这种情况下,寿州军将卒再精锐、再悍勇,也没有办法在安丰渠两岸稳住阵脚。
  待看到棠邑兵前锋已有一部成功越过安丰渠,簇拥十数乘支有床子弩、蝎子弩的战车进入西岸,而更多的战车在安丰渠东岸两翼集结两个床子弩阵,看着遍地血流成河,无数悍勇将卒在无谓的牺牲,徐明珍铜铃大的眼瞳布满血丝,这时候只能痛苦的先选择壮士断腕,下令剩余兵马往西北方向的皋城撤退。
  韩谦除了令赵无忌、韩东虎继续率骑兵衔尾追击敌军、扩大战果外,他将步卒收拢过来,一部分在安丰渠两岸休整,其他兵马则在黄昏时分对安丰寨发动攻势。
  天色未暗,便有一弯苍白的弦月挂在天穹之上,意味着今夜将是一个大晴夜。
  一乘乘战车推到阵前,阵列中间一窝窝挖来的土坑,注入桐油燃烧。
  没有携带旋风炮这样的重型攻城战械,毕竟旋风炮拆散开,长约五六丈的炮梢也太多了,不利于快速的长距离运输。
  不过,对于仅有三尺厚夯土墙围护的安丰寨,也用不上重型旋风炮,甚至都不用将卒冒着箭雨以及拨洒而下的火油推动冲车去撞击寨墙。
  三十多架床子弩集中到正面来,每一波攒射,便将单薄的护墙撕出无数的窟窿,不一会儿就撕碎出丈余宽的缺口。
  或者是目睹过援兵主力被打得仓皇溃逃的惨烈情形,又或者在床子弩的攒射以及蝎子炮不断抛射火油弹,寨中军民都不敢强行冲上来,只能看着缺口一点点的扩大……
第六百零八章
大雪
  十一日凌晨,安丰寨守将被从缺口突杀进寨中的棠邑兵悍卒斩杀,寨中军民随即选择投降,棠邑兵七日出浮槎山往北穿插,在巢州与霍州之间的第一场大规模战斗便这样暂告一个段落。
  棠邑兵在这一战中,将受轻伤的人员加到一起,伤亡都不到百人,但寿州军却有一千五百余具尸骸丢弃在战场上。
  此外,还有安丰寨近四百残卒投降,棠邑兵同时还接管战前仓惶逃入安丰寨中躲避战乱的近两万民众——韩谦他们当初也没有想到能俘获如此之多的军民,小两万人都抵得上一座繁荣州治的城池人口了。
  十一日天亮之后天气便阴下来,寒风呼啸,午后鹅毛大的雪花便纷纷扬扬而下,连日不断,阻塞山河。
  文瑞临随从巢州增援过来的四千多马步兵,一直到十七日午时才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过来,跟徐明珍会合。
  除了第一批被打剩下来的残兵,加上从巢州赶过来的四千多兵马以及从霍州西部紧急调来增援的三千马步兵,徐明珍在皋城附近能调用的兵力增加到一万人以上。
  只是大雪天气,阻碍了驿道的运输。
  不要说旋风炮这样的大型战械了,将卒所需的寒衣、扎营所用的种种工具以及将卒口粮、马料,运输过来都相当困难——特别是八九千匹军马、战马的豆草马料,消耗之大是上万将卒的八九倍之多,征调、运输更为不便。
  皋城地位比安丰寨都远不如,城里仅有五六百户人家,城里所能征得的物资远不及安丰寨,上万人马的消耗都需要从其他州县征调过来。
  寿州军暂时也只能以皋城为核心,将兵马驻扎在皋城以东、安丰寨以西的几座寨子里,不敢轻易簇拥上去,进攻夺回安丰寨。
  当然,也是出乎意料的,棠邑兵夺下安丰寨后,出乎他们意料的,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破坏安丰渠口的堰坝水闸,令寿州将吏意识到问题并非他们最初所预测的那样。
  巢州援兵进驻的营寨,位于皋城东北侧,原是一座名叫十六里铺的驿站,距离安丰寨恰好是十六里,由此而得名。
  驿站不大,院子里仅二十多间屋舍,十数兵卒驻守,但与之相邻有一座叫许家集寨的村落,乃霍东豪户许氏聚族居住之地,屋舍连横,外围还建有高大的寨墙,建在一座地形险要的山谷之中,要比安丰寨更易守难攻。
  棠邑兵来袭时,除驿站十数名兵卒外,许氏还组织附近两百多乡兵守寨,没有陷落棠邑兵之手。
  营寨便是在十六里铺驿站及许家集寨的基础上稍加改建。
  从巢州过来,不到两百里,但大雪天气艰难行军,四千多马步兵进驻营寨,已经是累得人仰马翻。
  而这么寒冷的天气,在营寨里警戒守御与日夜兼程的冒雪行军,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将卒寒衣不足,一路过来不仅冻伤者无数,甚至还有数十兵卒在野外停宿时活活的冻死。说实话,就算这边有充足的物资,这些兵马也要休整数日,才能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这边稍加整饬,文瑞临便与巢州援兵的主将徐晋赶去鸡鸣岭,参见此时在那里视察敌情的寿州军主帅、霍国公、寿州节度使徐明珍。
  徐晋乃淮阳山流寇之子,年少时为寿州军所俘,充入军中为卒,枭勇善战,屡立战功,后为徐明珍收为义子,遂为寿州军的主要将领之一。
  鸡鸣岭位于安丰寨与皋城之间,主峰仅高二十余丈,南北却绵延十数里,此时乃是寿州军从西面进逼安丰寨的前哨营地所在。
  文瑞临牵着马,从滑不溜湫的小径,与徐晋一起在诸多侍卫的簇拥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踏雪登山,沿路还能看到山径两侧有不少寿州军将卒的尸体埋在雪下,都没有来得及收殓起来,难以想象徐明珍数日前在毫无提防之下,被棠邑兵打得有多惨。
  走进主峰附近的前哨营地,远远看到徐明珍站在一块黑褐色的巨岩上,正眺望十里开来的安丰寨,天穹之上还有细碎的雪片飘落下来。
  徐明珍年纪刚刚过五旬,鬓发却已霜白,脸容枯瘦,仿佛脚下的山岩一般冷冽。
  “义父、霍国公……”文瑞临随徐晋上前参拜,但徐明珍久久没有转回身来,文瑞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寿州军数日前在安丰寨前吃了大亏,只能坐看安丰寨陷落敌手,看似徐明珍一切皆察敌不明、仓促应战所致,但更关键的原因还是其子徐嗣昭在巢州太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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