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5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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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淮西此时哪怕是仅仅依赖内部所能产生的供给,动员十万兵力进行一场持续半年时间左右的战事,也应该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了。
  也就是说,淮东已无法独力抵挡棠邑军从西翼发动的攻势了。
  即便蒙兀人与魏州叛军这时候掘开禹河大堤,是这次禹河夺淮入海、在淮河中下游造成大规模洪涝灾的罪魁祸首,但考虑到河淮局势后续还有极复杂的变化,殷鹏心里还是以为此时的朝堂诸公及淮东都会更加忌惮棠邑吧?
  姚惜水、周元选择在这一刻前往楚州见信王及阮延他们,掰着脚趾头,都能猜到她们是有心对棠邑不利,但她们具体想着搞怎么事,对棠邑不利?
  “我之前隐约听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哪方故意放出来的风声,说是李知诰与赵孟吉、王孝先暗中有勾结,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他们此行有关?”殷鹏忧虑地说道。
  “心思应该都会有吧,但棠邑令太多人投鼠忌器,不是连徐明珍、司马潭到这时都没有正式叛投朱让?”王文谦说道,“且看吧……”
  ……
  ……
  叶非影站在船舷甲板之上,神情麻木而冷漠的看着山阳渎西侧大堤上衣衫褴褛、满脸悲切暂时还没有彻底麻木下来的灾民,看着大堤以西的洪水滔天,浑浊的大水之中飘荡着杂木枯草以及人畜的尸体。
  谁能想象年前荒宅之中一句“春暖花开”,竟然会印证在此时此刻的情形上?
  叶非影她对军略之事知晓不多,但守在姚惜水的身边,听周元以及年初调归金陵的李长风、李秀等人议论,也知道蒙兀人这次用计甚为毒辣。
  即便梁帝朱裕此时从险僻山道,对河洛地区发动殊死一搏的攻势,但即便能成功攻陷河洛,河淮梁军重整河淮地区的战略意图,也将彻底落空。
  李长风他们很早就预测,只要有一部蒙兀兵马,配合魏州叛军在东线用兵,青密等州乃至占据徐泗地区的司马氏,都会选择向梁贺王朱让投降,继而令汴京兵马再次沦成孤军。
  梁帝朱裕去年借道棠邑重返蔡州,在荥州南部重振声势,在那种情形下,以及司马氏的家主司马涎本人还在汴京,司马氏都还继续选择在徐泗居中观望,都没有表明重新效力梁帝麾下的立场。
  现在河淮形势再度陡转直下,梁帝朱裕即便在许汝等地重新聚集起来的四五万精锐,但被泛滥的洪水隔绝沙颍河以西,司马氏投附魏州叛军,实在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而这两年来退到淮河北岸之后,以汝阴县为府治、主要经营颍、谯两地的徐明珍,由于颍州位于沙颍河的下游,受灾最为严重,汝阴县近乎全境被淹没,四万多寿州军被迫往东撤到蒙城、亳州城驻守,在东侧的司马氏投降魏州叛军之后,李长风他们预测徐明珍必然也附从之。
  之前,韩元齐、陈昆、雷九渊、荆浩等人守御汴京,支撑近两年之久,已经是殊为难得,但倘若再次被围困,他们还有可能在汴京城,再守上一年半载吗?
  当然了,司马氏及徐明珍拖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投降魏州叛军,叶非影多少是看不明白,李长风、李秀则猜测这两家可能是顾忌韩谦会率部直接介入河淮战事。
  年初之时,看似梁帝对蒙兀的决堤夺淮之策没有做太多的应对,但还在地势较高的陈州宛丘县境内,对衔接汴京城与陈州州治宛丘城的陈汴驿道进行加固加高。
  大水虽然在陈州境内泛滥在灾,但这条驿道并没有被大水冲毁,意味着棠邑一旦决定出兵参与河淮战事,就能用兵船从颍水主航道北上,然而在这条驿道的南侧路段,穿过颍河北面纵深广达五六十里的洪泛区,进入汴京南翼地区。
  从这点可以判断,年初看到蒙兀人在荥阳城东侧挖掘禹河大堤时,韩谦与梁帝朱裕对后续的河淮局势恶化,是早就有清醒的认识。
  要没有这条驿道,即便棠邑兵马能通过战船沿颖水北过,但两翼宽及五六十里的洪泛区,对步卒而言,也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洪泛区的淹水有深有浅,积淤严重,多小的船也很难通过去。
  而即便预料到韩谦极有可能擅自出兵、介入河淮战事,朝堂诸王公大臣对河淮局势的反应或者说立场,却是迥然不同的。
  大多数朝臣不仅认定蒙兀人消化晋地需要时间,对蒙兀人这次决开禹河大堤夺淮之策,也倾向认为蒙兀人主要目的,还要是从根本上肢解梁帝朱裕一系的势力,扶持以梁贺王朱让为首的魏州叛军。
  到时候梁贺王朱让,勾结司马氏,以及徐明珍确有可能会投附朱让,他们也将组建新的梁国,统治沙颍河以东的河淮二十九州,成为江淮大地与蒙兀人之间的缓冲。
  即便蒙兀人与此同时能成功夺取关中及河洛地区,也不足以对楚蜀形成致命的威胁。
  毕竟沙颍河两岸泛滥成灾,从沙颍河往西到伏牛山之间的用兵通道变得极其狭窄,很难突破方城以及淮河上游、背依桐柏山的光州防线。
  而蒙兀人想从关中翻越秦岭南下,梁州则将是他们越不过的天堑。
  相比较之下,尾大不掉且桀骜不驯的棠邑,则日益成为朝廷某些人及诸藩镇势力眼里迫在眉睫的威胁了——当然这些人里,慈寿宫乃是主流,叶非影也相信淮东应该更深有体会。
  相比较之下,溧阳侯杨恩却变得更忧心河淮局势的恶化以及蒙兀人这两三年间展现出的过人实力。
  而沈漾、薛若谷以及黄化、杨致堂等人的态度较为持中,心思更多是想在左武骧军调归金陵之后,加快筹建隶属于侍卫亲军体系的右武骧军的工作。
  “王文谦这两年多来,有大半时间病养宅中,也算是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不过王氏族人却难免心思浮动……”
  这时候听到从船舱里传来周元说话的声音,叶非影转过身,见周元藏在船舱深处的脸显得非常的阴翳,也不知道他这时候突然岔到这个话题上,是打什么主意。
  “杨元演性情暴躁,却非鲁莽之辈,阮延等人又都老谋深算,而王文谦不惜屈尊对杨元演身边的宠妃百般示好,即便王家有几个年轻子弟这时候心思浮动,但想要杨元演这时候对王家人下手,怕是不容易啊。”刚才懒得登岸的春十三娘这时候人在舱室里慵懒地说道。
  王珺嫁给韩谦,随便拉一个人都能看出王家的尴尬处境,这种情况下想要挑拨离间,反倒不容易下手。
  “杨元演对王家人必然是心存猜忌的,也就很难再在这事上直接做什么文章,但倘若在杨元演的这个宠妃身上做文章呢?”周元阴恻恻的笑着说道,“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襄城,陛下可是将那个姓顾的女子,先赐给黔阳侯伺寝的呢?而杨元演身边应该有不少争宠的女子,她们眼里可没有什么大局不大局的,要是能鼓动起这些人,都未必要我们直接出手……”
  姚惜水、春十三娘都没有作声应周元的话,似乎都不怎么赞成在一个无关的女子身上做文章。
  周元似乎也意识到姚惜水、春十三娘的情绪变化,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此时梁帝朱裕杀入河洛殊死一搏,梁师雄能不能守住洛阳、函谷关还两说,王元逵、田卫业要避免强攻华州不利,而函谷关一旦失陷顿陷进退两难之地,遂集中力量攻入雍州——不管怎么说,留给我们的时间真是不多了……”
  河淮东线的局势差不多已定,即便棠邑决意出兵河淮,也只能勉强保住汴京城往到陈州北部一线,但西线一直到关中,却还存在很大的变数。
  有可能是梁帝朱裕先攻下洛阳、函谷关,打通与华州、雍州的联络,将田卫业、王元逵两部兵马重新压制在河津、同州,暂时无法南下,也有可能是田卫业、王元逵先攻下雍州、华州,先与河洛梁师雄的连成一片,令梁帝朱裕无城而返,从此梁军就能龟缩在蔡汝及许州南部、谯州西部这一小片地域残喘延息。
  当然也有可能是梁帝朱裕攻下洛阳、函谷关的同时,王元逵、田卫业也攻下雍州。
  在不管哪一种情况,只要关中的局势定下来,都对襄北不利。
  第一种情况,梁帝攻下洛阳、函谷关,打通与关中梁军的联络,即便不考虑棠邑的因素,显然也不会同意襄北与赵孟吉、王孝先联手进攻蜀国,而会谋深圳市将赵孟吉、王孝先两部收编为梁军,驱使其到渭水北岸,与王元逵、田卫业作战。
  第二种、第三种情况,蒙兀人或全面或部分取得关中的控制权,这时候襄北更多的应该要考虑蒙兀人对梁州可能会有的野心,而不是贪心谋蜀了,更不能轻易妄动。
  一定要说有利的时机,就是当下趁梁军残部与魏州叛军以及王元逵、田卫业的兵马在河洛、雍州胶着僵持、谁都无暇南顾之际,或有两到三个月空隙,给他们联合赵孟吉、王孝先攻入蜀地的机会。
  甚至他们并不需要一举拿下蜀国,襄北军前期只需要占领利州、巴州、通州、阆州等蜀北地区,便有进退两宜、观望形势的便利——而前期以蜀北诸州为目标,襄北并不需要动用多少兵力,可以使赵孟吉、王孝先从阴平道杀入蜀中,吸引蜀军的主力。
  然而即便是如此,不仅李长风、李秀不支持,李知诰也担心局势未必能受他们的控制。
  目前他们能确认叙州每年大约有两百万匹黔阳布及价值三四十万缗钱粮的兵甲战械等其他商货输入蜀中,在这种大的利益纠缠下,很难想象他们真要联手赵孟吉、王孝先进攻蜀地,棠邑不会出兵威胁襄北的东翼。
  仅仅摧测棠邑有可能直接出兵增援陈州、汴京还不够,但倘若这时候淮东与棠邑起了兵衅,从东线进一步牵制住棠邑军,令韩谦难以兼顾其他方向,李知诰才会真正下定决心吧?
  叶非影年前与姚惜水一起走进荒宅,当然知道亭中之人对这边的期许颇重,但除了李知诰那边一直没有表态之外,姚惜水与夫人也都担心亭中之人将她们都算计进去,却不想周元心情颇为热切,心里暗想,莫非周元暗中跟亭中人有接触?
  ……
  ……
  霍邱、寿春的灾情不算严重。
  濠州夹于淮河、洪泽浦之间,间之江淮连日降雨休,源出五尖山、浮槎山往流淌进淮河的溪河水位大涨,受淹较为严峻。
  不过,濠州四县总丁口才十万出头,地广人稀的好处这时候充分体现出来,与滁州北部一样,即便有一部分民众受灾,但只要迁到地势高处避水,地方上有足够的能力进行安置,不需要制置府出面。
  真正严重的还是霍州西部及光州境内,从四月中下旬起来,一个月之内从颍水西岸南撤、蔡汝两州无力安置的灾民,总计已有十多万老少渡过淮河,迁入这些地区临时安置。
  三十余座流民大营,每天就需要拨给上千石粳米进行赈济,而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之中。
  韩谦并没有因为淮西又有十万新民就心有窃喜,还是满心忧虑当前严峻的形势,河淮崩坏、关中失陷,淮西就算有二百万人丁,又能干得了什么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段时间桐柏山北麓也连续豪雨,谷水、潢水等南侧的淮河支流也是大水漫灌,从巢州西部通往光州的道路,很多段被大水冲毁,沿路架设河道之上的十数座浮桥,也仅存半数不到。
  大量的物资需要先运到寿州装船,再从逆着浩浩荡荡的淮河水,溯流到霍州西部及光州境内运上岸。
  韩谦马不停蹄的奔波于诸县,忙于救灾之事。
  五月二十日韩谦他人在期思。
  由于淮河中游形成大面积的滞洪,临近淮河、地势却又较低的期思城内,也到处都是淹过脚脖子的积水。
  郭端铎、周道元等梁臣也转移到期思城,将期思城作为棠邑联络蔡汝等州的中转站;韩谦赶过来跟他们商议后续的增援事宜。
  这时候梁帝朱裕亲率精锐,杀入嵩山西麓之后,已经不计伤亡的攻下洛阳南部的嵩县、伊川两座关键城池,但临近禹河的洛阳、渑池及函谷关以及东侧的偃师、荥阳等城内,还有三万叛军顽强抵抗。
  此时蒙兀人在河津等地搜集数百艘渔舟,能够从孟津等地支援洛阳,使得叛军的战斗意志较强。
  也好在河洛乃是梁帝朱裕的龙兴之地。
  看到梁帝朱裕率梁军翻越嵩山杀入河洛,卢氏、洛宁、宜阳的世家宗阀以及民众都纷纷举兵驱逐叛军,使得梁帝暂时在河洛南部站稳脚,也能从地方上筹集一部分粮秣,不需要耗时耗力的都从蔡汝等地,利用人扛马驼最原始的方式翻越险僻谷道,往河洛地区运送军粮。
  目前梁帝朱裕决定除了分一部分兵马守宜阳,盯住宜阳下方的洛阳叛军外,使荆振率一部分精锐,穿过伊水北岸的丘陵,直接插到禹河南岸,从东往西进攻渑池、函谷关,先打通与关中的联络。
  由于梁军完全失去对禹河上游水道(含渭河)的控制权,蒙兀人却集结数百艘小型船舶,随时能从洛阳到函谷关之间选择平直河岸渡河,相当于是进攻渑池、函谷关的兵马侧翼将完全暴露出来;兼之河洛地区这段时间也是连日大雨,不利进攻,河洛之间的战事,最快也要两个月之后才能见分晓。
  梁帝朱裕担心司马潭、徐明珍随时有可能叛变,希望棠邑能及早出兵北上,避免被司马潭、徐明珍抢先切断陈州与汴京之间的驿道联系。
  不仅郭端铎、周道元二人在期思,沈鹏也携带梁帝朱裕的亲笔信函赶过来,再次提及希望棠邑及早出兵的请求。
  韩谦对此却很是犹豫。
  一方面是司马潭、徐明珍随时都有可能会叛变投向魏州叛军,而司马潭、徐明珍占据河淮南部地区,两部兵马加起来要超过十万之众。
  一方面蒙兀人在武陟建成拦河大坝,其骑兵前锋兵马已经进入汴京东部的区域活动。
  这时候韩谦即便调两万精锐步甲进入陈州北部,与韩元齐、陈昆率领的汴京守军加起来,也就四万多人马,却要在汴京到陈州之间近两百里开阔的平原区域,面对可能高达二十万敌军的围追堵截。
  这一仗怎么打?
  当前的情势,蒙兀人未尝不是希望将棠邑兵马拖入更有利于他们的战局之中;韩谦甚至怀疑就是如此,司马氏及徐明珍才拖延到这时还没有明确举起叛旗,但实际上已经暗中归降叛军。
  一旦事实如他所料,增援的兵马无法在陈州北部立足,很可能会被数倍于己的敌军逼进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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