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5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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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谦原本不想现在就在这种事情纠缠,想着过个两天,将两家的女眷都赶走,但河淮形势危厄,他又无计可施,看到眼前这些情形,难免心头烦躁。
  郭荣随韩谦回历阳,探望过王珺母子,便想离开去署理事务,韩谦这时候却突然将他叫住,说道:“眨眼间,文信都八岁了,也应该正式上书朝廷,请立他为世子了,你们说说看这折子应该要怎么拟,才合适?”
  韩谦这话一出,满屋子热热闹闹的人都跟遭雷击似的愣怔在那里,难以想象王珺作为正室,这才好不容易生下第一胎,都还是男丁,韩谦就要直接上书请朝廷立赵庭儿生的长子韩文信为侯世子!?
  “这……”对韩谦言听计从的郭荣,这时候也是迟疑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韩道昌、温暮桥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听岔了。
  两家的女眷们,即便想反对,也轮不到她们开口,看着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只能面面相觑的讪然先告退离开。
  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冷清下来,连文信一转眼都不知道钻哪里去了,就剩下韩谦、郭荣、韩道昌、温暮桥、奚荏,还有坐在锦榻上歇力的王珺——韩东虎、霍厉、王辙、霍肖等侍从武官文吏则在隔壁院子里候着,没有招唤不会随意跑过来。
  “你也真是的,刚回来就搞得大家不得安生,也不能歇停几天再说这事。”王珺将幼子小心的抱过来,嗔怨道。
  “早定下来也好,省得有人拿这事做文章,”韩谦说道,“现在河淮鸡飞狗跳,而江淮树欲静却风不止,真是一团乱麻……”
  看王珺与韩谦说话的语调正常,韩道昌、郭荣也就不急着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最怕是内宅不和、搞得鸡飞狗跳。
  棠邑此时说是藩国,也不过分,想想前朝末年迄今,诸多强豪有多少人在立嫡之上栽了大跟头?
  韩谦的决定太过突然,韩道昌、郭荣一时间也看不透利弊,自然是先闭住嘴最要紧。
  温暮桥更是清楚惜字如金的道理,坐在那里都跟快要睡着了似的。
  这时候侍卫走进来,递过来一封信报,韩谦接过看过半晌,才跟郭荣说道:“徐明珍要调徐晋进太康了——你替我拟令,着孔熙荣率先遣营北上进驻陈州宛丘残城……”
  太康属于陈州,一度还划入梁国京兆府辖管,位于陈汴驿道的东侧。
  梁帝朱裕初归河淮,改封徐明珍为陈州节度使,原本是指望他率寿州军据陈州,往北进攻汴京以西的武陟等地,然而据武陟北窥怀州、孟津等地,助河淮梁军的主力切断河洛叛军与东线敌军的联络。
  徐明珍却拖延着不往太康、拓城等地分兵,而是据谯颍两州,分兵收复、控制涡水两岸的亳州、宋州等地。
  徐明珍不想去挡蒙兀人的兵锋,很容易理解,随着颍河中下游大片地域沦为洪泛区,徐明珍不得以放弃颍州,其兵马重心更是往东侧转移;在地域上先跟控制徐泗的司马氏以及控制魏博及齐等地的叛军更为接近。
  这时候突然有意调兵马往西进入太康城,用意怎么都不会是纯洁。
  而棠邑这边通过内线,也早就确认进入四月之后,多次有神秘客人进入徐明珍临时驻辕的蒙城;何不要说天下恐怕没有谁能比温暮桥、温博父子更了解徐明珍的心思。
  不管怎么看,徐明珍举叛旗附敌,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徐明珍也可能是对棠邑心存最后的忌惮,到这时候还没有公然叛变吧?
  针对徐明珍的举动,棠邑这边也早就有预案,就是孔熙荣率先遣营北上,助梁军控制宛丘及宛丘以东的军武等寨,尽可能庇护陈汴驿道南侧的安全。
  有预案,孔熙荣等人在霍邱得知寿州军异动的消息,便会直接采取行动,韩谦这边拟令只是作进一步的确认。
  不过,后续是不是要增派更大规模的援兵,韩谦这时候犹是不能下决心。
  慈寿宫这段时间的活动太频繁了,姚惜水、周元前几天不仅亲自赶去楚州,还两次派人去了荆州见张蟓,这令韩谦不得不考虑,一旦棠邑在陈州投入太多的兵马,战事又极可能会陷入胶着、陷入对棠邑不利的纠缠,李知诰按捺不住谋蜀的野心,棠邑要怎么应对?
  梁帝朱裕说过希望棠邑能在三年内解决大楚内部的问题,但事实上都还没有过去一年内,蒙兀人便叫梁师雄掘开禹河大堤,叫河淮一片糜烂。
  而这么短的时间里,王邕在蜀国新主的位子上还没有坐热乎呢。
  李知诰真要按捺不住野心,与赵孟吉、王孝先联手,甚至张蟓也有可能会率部溯江而上,从巫山长峡杀入夔、渝等地,王邕能应付得过来?
  郭荣找来霍肖,同时拟好三封令函,交给韩谦签印。
  三封令函,有两封会用飞鸽传书送往寿春——飞鸽传书北线仅有寿春、临淮、潢川三地建有鸽巢——再经寿春送往霍邱;一封由信使骑快马走驿道北上。
  “现在朝中如何议论这些事?”看着霍肖将签押好的令函拿下去处置,韩谦问韩道昌。
  “棠邑会援河淮,朝中诸人都应该已有预料,但对禹河夺淮之事,大多数人,像寿王、张潮、张瀚、杜崇韬、周炳武等人都认为这事对江淮有利。禹河夺淮,颍水河道积淤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洪泛区也会不断的往两翼扩大,这不仅限制蒙兀人的骑兵部队从这一区域南下,而民众大规模的逃离,也注定使这一区域空心化,削减南阳及淮西北翼的威胁……”韩道昌尽可能详细的将朝中诸臣的观点述说出来。
  “这些看法盛行朝野,只会更叫一些人内心变得更蠢蠢欲动,”郭荣叹气说道,“也许李知诰正等着我们出兵增援陈州吧……”
  这边说着话,就看到赵庭儿的父亲赵老倌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听到什么风声——韩谦烦这事,便假装没看到,却见赵庭儿牵着文信走进来,将她爹赶走。
  “你要废嫡长制,析族析产,下面人对棠邑归心,宗族拆散了,小家小户也过得舒坦,也没有什么不安的,只要大家习惯了就好,也没有那么多的家长里短,但这个院子涉及到淮西、叙州上百万口人心所向,有些深入人心的规矩,你说废便废,不要说外面人怎么看了,棠邑军民心思也会不安——你刚赶着回来,何苦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赵庭儿走进来,嗔怨说道。
  韩道昌、郭荣这会儿都想着抬起屁股告退。
  反正这时候他们说什么话都是错,还不如避而不谈。
  “周元、姚惜水,五日前赶往楚州见信王、阮延等人,所谓‘嫡子’便是他们能做的文章之一,偏偏王家也有些人心思浮动,这不是帮着添乱?”韩谦苦笑着说道。
  “这些事又不是不能私下告诫,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还要上什么折子?”赵庭儿看向抱着幼子的王珺,说道,“姐姐,你也不数落他?我刚才人还在书院里呢,这眨眼间的工夫,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这要真上折子,我只能带着文信、文媛回叙州了。”
  韩道昌、郭荣两人虚坐那里,这会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温暮桥却是若有所思的拈着白须。
  “既然这事惊扰这么大,真上折子的话,必然会引起诸多猜想,”王珺抱着已然入睡的幼子,迟疑的看向郭荣、韩道昌、温暮桥问道,“大伯与郭大人、温老大人,倘若你们并不知道我与庭儿都没有争名份的心思,也不知道夫君将来真要立继承人也只会选贤,不会在意名法,你们会如何看待此事?”
  听王珺这么问,韩道昌、郭荣迟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敏感的话不好说得太直接。
  投附棠邑之后,向来低调做人、虞养宅院、游山玩水不问世事的温暮桥,这时候拈着白须说道:“夫人大概不会仅仅是想说外人会认为侯爷此举,乃是记恨兰亭巷之祸吧?”
  “这仅仅是其一,外人要这么想,对我王家也有益无弊,至少不至于会被立时拖入漩涡之中,”王珺说道,“但夫君如此急切的上折子,外人或许会猜想夫君又有什么其他出乎寻常之举吧?”
  “夫人是觉得外人会误以为侯爷急于立嫡,其目的就像当前金陵逆乱时的情情形一般,有意领兵再涉险地作战?”温暮桥说道,“不过,大概也只有外界认定侯爷即将亲自率兵马参战河淮,一些牛鬼蛇神才会真正的跳出来……”
  “要引蛇出洞吗?”韩谦想上折子请立文信为世子,纯粹是看两家女眷的样子心烦意乱,却还没有想这么深,但既然王珺、温暮桥说到这话题上,他禁不住深思起来。
  “唯有引蛇出洞,接下来的局面才会稍稍清晰一些,要不然的话,侯爷不出兵也不是,出兵也不是,是个滞局——温某觉得夫人所说此策或许值得一试。”温暮桥说道。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反应
  在正室王氏好不容易刚有了生养,韩谦却马不停蹄的上书请立庶子韩文信为黔阳侯世子,这事仿佛一颗石子突然间砸破平静的湖面,在金陵所掀起虽然谈不上惊涛骇浪,也是层层涟漪,令朝野议论纷纷不休。
  虽然说前朝中前期就有家族财产诸子均分的新律,甚至还允许私通生子从父入籍,但宗族祭祀以及恩荫等政治权力,还是严格由嫡长子继承;而到前朝后期由于藩镇割据、战乱频生,为保证宗族势力的传续与强大,不会被诸子均分家产而削弱,嫡长制甚至一度出现退后。
  而王侯之家,倘若嫡妻所生之子实在不肖,也不是没有请废改立的前例,但也没有嫡子刚刚出生没几天,就迫不及待请立庶子的道理。
  当然,韩谦冒天下之大不韪请立庶长子,也没有引起特别大的争议。
  或许在棠邑之外,更多人的心态,还是想着看黔阳侯府的后宅,什么时候会闹出嫡庶相争的闹剧出来,大家都有好戏可看,而大家也都很清楚,韩谦这些年一直都胡作非为,他想在棠邑做什么,外界似乎都怎么能成功阻止过。
  朝野也不乏有人猜测韩谦选择这个时机上请立折子的动机是什么。
  要说韩谦对当年的兰亭巷之祸耿耿于怀,迎娶王文谦之女也仅仅是出于对棠邑有利的政治联姻目的,与王文谦之女并没有什么感情,也许从心里早就将王氏女所生养子嗣排除在继承人之外——这个当然是一个原因,要不然韩谦也不需要这么高调的请立庶子了,但这显然又不是在这个时机请立庶子的主要原因。
  御史台、礼部的官员,自然是情绪强烈的上书弹劾黔阳侯此举荒唐,政事堂却沉默下来,似乎短时间内并不想对韩谦的这封折子作出什么反应。
  当然朝堂没有什么反应,但并不妨碍韩谦在棠邑内部采取一些措施确定长子韩文信的继承人地位。
  或者说韩谦压根就没有要等朝堂给予什么反应,而是通过上奏折这一举动,对内部宣布他立长子韩文信为继承人的事实。
  在上奏折请立的同时,韩谦不仅指定冯缭、郭荣这两个棠邑文吏领袖教授长子韩文信蒙学,还在孔熙荣在霍邱率先遣营战力先行沿颍水北上增援陈州的同时,下令将第三镇军调到棠邑目前最为核心的东湖、历阳、武陵、石泉一线驻防,由赵无忌兼领第三镇军都指挥使。
  赵无忌作为韩赵氏的亲弟、韩谦长子韩文信的亲舅舅,虽然从天佑十二年间就最早追随在韩谦的身边,可以说是韩谦最为信任的嫡系,但他此时以侍卫骑兵司都虞侯、巢州刺史两职,再兼领第三镇军都指挥使,兵权之重已在田城、林海峥、杨钦、孔熙荣等嫡系将领之上……
  ……
  ……
  进入六月,金陵城里便骄阳如火,炙烤大地,坐在凉亭旁的树荫下,同样都六十好几的杨恩,精神气却是要比沈漾好上许多,也丝毫不为园子里刺耳的蝉鸣声心烦意乱,手里持着棋子,思考棋路……
  秦问、薛若谷与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坐在一旁观棋兼伺茶;其他随侍都远远的站在池塘对面。
  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杨恩曾携太后手诏赶到巢州大营,与李知诰一起劝诸将奉太后手诏行事,但杨恩当年之举,也只是想挽大楚之狂澜,并无意投向慈寿宫,也无意跟棠邑勾结到一起,事成之后,他回到金陵后只能留在宅子里“养病”。
  他这病一养就是三四年,还是近两年在沈漾的劝说下,每有朝议难决之事,延佑帝都会派使者过来询问杨恩的意见,杨恩才算是恢复参政大臣的地位,但他绝大多数时间还是留在宅中。
  除了大典之日,他都极少上朝。
  当然,杨恩对这几年崛起的襄北、棠邑两大藩镇势力同样是警惕为主,对侍卫亲军进行扩张、新编左右武骧军,启用李长风、李秀等浙东郡王府一系以及周炳武、杜崇韬等将臣,他都选择跟沈漾站在一起。
  不过蒙兀人与魏州叛军掘开禹河大堤,使禹河夺淮入海,在河淮、淮东、淮西制造滔天泛滥的洪水,杨恩跟沈漾的立场又有所分歧。
  而事实上在河朔惊变之后,对韩谦与梁军的勾结,甚至去年公然助关中梁军返回河淮,杨恩便没有再表明过反对的立场,甚至极主张朝堂诸公应更关注蒙兀人的威胁。
  当然,杨恩与沈漾在这些主张上的分歧,并不妨碍遇到什么事情,沈漾都会先来找杨恩商议。
  今天也是赶着巧了,陈如意奉延佑帝的旨意,就韩谦的请立侯世子折,过来单独询问杨恩的意见,赶着沈漾也在溧阳侯府上下棋,便一起坐在亭下说话。
  “黔阳侯上折子请立妾生子韩文信为侯世子,此举还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呢!”陈如意感慨地说道。
  陈如意是张平带出来的徒弟,原本也是晚红楼一脉的弟子,但在金陵事变之后与其师兄安吉祥一起为延佑帝所倚重。
  陈如意、安吉祥早年或许显然有些势单力薄,毕竟没有什么威望,手下也没有几个真正能用、能信任的嫡系,缙云司被解散时,甚至都没有说一声的余地,但又是四五年过去,内侍监的事务已然没有张平、姜获两人开声的余地了。
  陈如意还没有满三十岁,但出入禁中,已颇有内侍大臣的威严了。
  杨恩却是眼帘子抬起瞥了陈如意一眼,问道:
  “何为大不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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