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5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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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怔怔盯着浩浩荡荡的浑浊淮河,看了半晌才再次转过头来,说道:“李家还有百余男儿,愿为侯爷驱使,马革裹尸不在话下,但斗胆求侯爷将李家的妇孺安置在南岸……”
  “你就料定棠邑这次参战河淮,会败得那么惨,连下蔡都守不住?”韩谦平静的盯着李秀,不容置疑地说道,“窖山峡行营副都总管冯宣,还兼领下蔡县令,我许你们二人在他麾下任县参事,你们领着李府家小去找他吧。倘若下蔡守不住,不知道多少军民会葬身淮河之中,除了李郡王与临晋侯的余荫下,你李家人在我眼里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与下蔡共存亡去吧!”
  李秀知道他在韩谦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怔怔叹了口气,与李池转身要退下之前,又停下步伐,问道:“不知侯爷,可有李碛的消息?”
  “李碛撤守华阳,金陵诏令使他配合梁军修造双龙沟栈道,以通卢氏县,但他到底会不会奉诏令行事,暂时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韩谦说道。
  华阳乃是商州所辖之县,洛水上游却从其县境中部穿过,只是华阳县到河洛南部的卢氏县,为莽岭大山阻隔,洛水穿过莽岭大山有近七十里的水道礁石暗布、水浅流急、两壁又悬崖陡立,故而水陆两道皆不通。
  要绕开函谷关以及从潼关到涵谷道近二百里函谷道(桃林塞)诸城寨的封锁,河洛与关中相通,在卢氏与华阳两县之间,沿洛水河道修筑双龙沟栈道是另一个选择。
  只要李碛能奉金陵诏令,梁帝朱裕便可任他执掌华阳县令,他手下有两千精锐战兵,再从华阳地方征调数千精壮民夫,从东侧着手修造双龙沟栈道,则能使双龙沟栈的修造时间缩减一半。
  李秀熟悉天下地势,听韩谦说过,也不说派人去劝李碛,或许是觉得自己已没有这个资格,行了一礼,便领着李池离开崖头,与李府众人会合去找冯宣报备去……
第六百九十八章
安营
  看着李秀萧索有些佝偻的身影,温暮桥禁不住一叹,说道:“李郡王后人,怕是要泯然众人矣!”
  虽说韩道铭出面保下李家,之后又千方百计的促成李家人流放下蔡,温暮桥自然知道韩谦还是想用李秀,但看李秀这样子,不仅有些悲观。
  “李秀受此打击,意气消沉是难免的。而棠邑军这次北上,倘若不能收获可观的战果,即便不遭受惨败,我们与寿州军的攻守之势也会发生逆变,下蔡将成为双方拉锯攻夺最为激烈的地区——李氏及家兵子弟家小五六百口人,都被我扔进这片或将注定血腥之地,确实难以叫他振作起来。”
  韩谦看着李秀远去的身影,平静地说道。
  “不过,李郡王的子嗣,意志应该没有那么容易磨平掉,或许他心里对我多多少少还有着怨气未消的!”
  “要不是你,我看沈相与杨致堂都有可能血洗李家立威,他心里还能有怨恨?”冯翊撇着嘴,不屑地说道,“即便他此时回过味来,猜到我们之初就有引蛇出洞之意,但难道他还能将李家落到如此地步怨恨到我们头上来?李秀真要如此不识好歹,那如温公所言,李郡王后人真是要泯然众人了。”
  “是怨气,而非怨恨,”韩谦纠正冯翊的字眼说道,“在李秀眼里,或许我还是用阴谋胜过阳谋之人,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骄傲没有磨平吧!”
  韩谦跟温暮桥、郭荣说起当年在广德与李遇相见时的情形,说道:“李郡王病逝前曾说及想安葬于广德城南,李秀最终还在李郡王病逝,将其葬到他当时驻守的金钟岭——李秀心里终究是跟李郡王都憋着劲呢。”
  温暮桥却是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桩秘辛之事,细想其中的三味,说道:
  “想当初李郡王权倾天下之时却激流勇退,大楚臣民或赞其仁德忠贤,但临晋侯当年才三十出头,李秀更是有后起名将之誉、十七八岁正值年少最风光、得志之时,却不得不随李郡王隐退山林,心里怎么都不可能甘愿的。这么说来,李秀违拧李郡王的遗愿葬其金钟岭,之后与昌国公、吕轻侠走得那么近,以及此时这般模样,心里还真是最初憋着的那股劲未消啊——而等他真正识得大人胜过他人之处,大人便又得一良将。”
  “……”韩谦笑了笑,看盯着李秀身影颇有所思的曹霸说道,“李秀意志消沉,是料得下蔡必有血战要打,你要是不嫌弃从队率兵头改过悔新,可与李秀一起去找冯宣……”
  只要能上战场冲陷阵,曹霸都不嫌弃做个士卒,但想到要与李秀共事,甚至想到李秀初到下蔡,就得任县参事,说不定等到敌军真杀到下蔡城下,大人就要任他担任县尉,自己只是一个县兵乡勇队率,岂非要听他的号令?
  想到这里,曹霸由不得讨价还价起来:“大人要不叫我追上咱家温爷,给咱家温爷扛大旗去?”
  “你这混账家伙,要是连一队兵卒都带不好,这辈子都会叫李秀瞧扁了。”温暮桥喝斥道。
  “谁说我连一队兵卒都带不好,我也曾是都虞候,手下带过三千健儿,杀得李知诰哭爹喊娘。”曹霸不服气地说道,但看到温暮桥吹胡子瞪眼,又赶紧灰溜溜的跑下崖头追李秀而去。
  韩谦哈哈一笑,说道:“曹霸这样的勇将,温博能用好,却不知道李秀能不能用好——温大人不介意我将他塞给李秀操练吧?”
  “曹霸与李秀二人能做到刚柔相济,对他们二人都有大好处。”温暮桥说道。
  “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吧。”韩谦负手身后说道。
  ……
  ……
  “李秀!”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李秀疑惑的看着曹霸从后面追过来,疑惑的问道。
  “你们未必认得冯宣的营帐在那里,我领你们过去……”曹霸当然不会承认他被派到下蔡县乡勇里当个队卒兵头,摸着鼻子说道。
  “……”李秀疑惑的扫了曹霸两眼,心想曹霸随温博投附棠邑之时,就已经是都虞候一级的高级武将,真有这么闲吗?
  “我领你们去大营见冯蛮子。”曹霸催促道。
  李瑶作为延佑帝的废后,怎么都不可能放遂出去,但除了她留在金陵为延佑帝守陵外,李家不仅留在金陵城的子嗣及家兵,都在放遂之列,郡王府留守洪州看守族业的子弟也都削爵为民,天佑帝、延佑帝所赏赐的上万亩田宅、数百口奴婢,也都由洪州刺史奉旨悉数征没充官。
  偌大的郡王府,如树倒猕狲散,此时除了洪州还有二十多名子弟投奔下蔡,与临晋侯府众人会合外,除了十数嫡系家将还随李碛在华阳外,李家连同家兵眷属在内,上上下下六百多口人,此刻正仓皇不安的停在窖山峡浮桥北岸的一处空地上吃着干粮歇脚。
  监押他们到下蔡的衙兵,正跟下蔡的官员交接。
  临晋侯的家产连同府邸也都悉数充公,还是临行前韩道铭着人送来十数匹马及车乘,以便府里年幼的孩童以及老弱病残途中能乘坐,不至于太辛苦,但其他人,哪怕是妇女都只能徙步而行。
  好在李家即便是女眷,也没有几个娇滴滴的,又主要是在淮西境内赶路,餐食不缺、夜有住宿,却也谈不上有多辛苦。
  只是令众人心生迷茫的是,今后的李家将何去何从?
  与其他被命运折磨得麻木的普通民众不同,除李秀、李池等人之外,诸多家将乃至李家女眷,对时局都有着远比普通人更深刻的见识。
  下蔡注定是四战之地,特别是棠邑在窖山峡修造了浮桥,一旦魏州叛军在涡水两岸站稳脚,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会想方设法拨掉这颗直刺北岸的钉子。
  而棠邑此时也表现保住这个北岸突出部的决心,也必然会不惜付出多惨烈的代价。
  这时候全族老小六百口被放逐到这个地方来,谁能对未来抱有一丝期待?
  一名中年妇人坐在石头上歇息,周遭有一群妇孺环护,她看到李秀、李池回来,只当曹霸是下蔡负责接洽他们的普通衙吏,问李秀道:“你们去见韩谦,他怎么说?”
  曹霸刚才也只是匆匆将李秀、李池喊走,没有跟其他李家人接触,这时候看中年妇人气度,再听她坐着跟李秀、李池说话的口气,猜测她应该是李长风的妻室郑氏。
  李遇生前有一妻两妾,但都在四五十岁左右染病而亡,郡王府内宅近二十年都是这个长子媳郑氏在主事。
  曹霸听说宫变之夜,便是这婆娘下令家兵将李普尸首夺回,在侍卫亲军衔尾追来,想要强闯进侯府,也是她下令家兵将乱兵打杀出去,守到韩道铭将李秀、李瑶送归。
  相比较郑氏,其子李池性子却显得弱了许多,熟读诗书,却不像是李家将门出来的人。
  “我与李池都可以在下蔡县任事,但李家必须留在下蔡。”李秀看着一地的老弱妇孺,惭愧地说道。
  “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郑氏蹙着眉头问道。
  “没有。”李秀摇了摇头,说道。
  “看样子韩谦是逼着咱李家跟下蔡共存亡了。”郑氏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什么时候能将我的刀弓讨要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一个三旬年岁的貌美妇人身边挣扎过来,跑到李秀跟前问道。
  他的年纪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家族生死存亡,也不知道什么叫血腥杀戮,只满心想着将离开金陵时被没收的木刀、猎弓讨回来。
  “犬子李旦。”见曹霸盯着自己的儿子打量,李秀说道。
  “你李家的崽怎么不练枪,改练刀了?”曹霸瓮声问道。
  李秀还没有问曹霸的话,一个二十多岁的秀美少妇,牵着一对四五岁儿女的手,怯生生的从人群后挤过来问道:“小伯哥,可有问到阿碛的消息?”
  “李碛此时领着龙雀军老卒在商州华阳县,朝廷并没有治他罪名的意思,已经颁传诏令过去,着他协助梁军修造双龙沟栈道,李碛他会照顾好自己。”李秀宽慰他说道。
  “要不要写封信派人送到华阳去?”那少妇又问道。
  “这待我们见过冯宣之后再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谦虽然保住李家没有受到血腥清算,但要是认为身为一方霸主的人是心慈手软之徒,那就大错特错了,李秀心想即便要家兵去华阳找李碛,还是先跟冯宣招呼一声为好,这时候给大嫂介绍身后的曹霸,“这位曹将军,是温家人,以前大哥领左骧营时,他曾在左骧营任执戟士。”
  这时候有两名小吏过来,将李氏家小带到大营东北侧约十四五里外的一处宿营地。
  宿营地里有数十间伐木搭建的棚房,围有一圈木栅墙,一看就知道这里应该曾经是援汴军在北岸的一处前哨营地,距离新建的下蔡新城有七八里的样子,四面低浅处还有洪水泛流过后的痕迹。
  此时淮河的水位降了下去,低浅的沟槽里皆是泥浆。
  两名小吏递给十数张军票,着李家自行安排人去辎重营领取米盐柴炭以锅被褥等生活必需品,便离开了。
  家小眷属安置之事,由郑氏带着一干妇人、少年子弟负责便行了,李秀还是带着李池,随曹霸赶去见冯宣。
  看冯宣给他们指定的宿营地在下蔡新城之外,甚至要居东侧一些,也就意味着敌军越过涡水横扫过来,李氏家小安置的营地将是下蔡防御体系的一个重要支撑点。
  这样的局面,比他们最初所预料的还要糟糕百倍。
  滁州刺史由韩成蒙接任,此时调任窖山峡大营副都总管的冯宣,实际是棠邑在北岸下蔡地区的主将,他除了身兼第一镇师第一旅都虞侯的将职外,还兼领下蔡县令,要负责北岸下蔡的驻防、防线修筑以及流民接收及疏散等事,每天忙得脚不着地。
  当然,李氏今日流放到下蔡之事,他不会忘了。
  有关李氏族人的处置,韩谦早就有过决定,冯宣也不需要额外再请示。
  李秀带着李池过来求见,冯宣抽出时间跟他们见面,也不理会李秀要将族人放到下蔡新城安置的要求,只是说道:“你可以招募一千二百户流民安置于李家新寨附近,丁壮皆以乡勇入编,所需兵甲以及修造营寨的工具、牲口等,你这两天列个数字交给我……”
  “棠邑诸多能臣名吏,不会预料不到一旦援汴军主力推进到郸县境内,叛军主力很有可能将会同蒙兀骑兵主力从东岸渡过涡水,切入郸县与下蔡之间,到时候你们要怎么打?”李秀问道。
  “这不是你这时要关心的,”冯宣看了李秀,说道,“李家子弟何时畏难而不战了?”
  虽然十年之前的冯宣只是叙州仅百余户的藩民小寨之主,受同姓大宗压迫,没有多少耕地,苦逼到只能带着族人在沅江岸边拉纤为生,后背都被粗造纤绳磨励得鲜血淋漓,到处都疤痕,但这一刻他只是淡淡看着有新生代名将之谓的李秀,不容李秀置疑他的决定。
  “李秀以下,李家男儿绝不畏死战,但请冯将军通容一二,将家小妇孺安置到下蔡城中,李秀没齿难忘冯将军的通容之情。”李秀放低姿态恳求道。
  “李家五百八十七口人,要么上城垣充当苦役,要么男女老幼都拿起兵刃,负责守东翼的李家新寨,”冯宣说道,“李秀,你自己选择吧!”
  “我要棠邑军正卒的兵甲战械。”李秀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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