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6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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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整件事摊开来,都不能说延佑帝之死,韩谦是罪魁祸首,更不能说张平、姜获乃至长信宫太后与韩谦勾结。
  不仅杨恩,即便是沈漾、杜崇韬、杨致堂、黄化等人,也都相信张平、姜获虽然与韩谦交好,在很多事情及观念上与韩谦投契,但他们还是忠于延佑帝、忠于楚廷的。
  韩谦此时已为梁主,姜获、张平始终还是楚臣。
  姜获年事已高,最后还是在沈漾、杨恩的请求下,长信太后于两年前亲自出面,请张平回到楚宫内侍府任事,到新帝身边担任崇文殿内常侍。
  “润州刺史张宪所进奏疏提及州民喜用太和通宝,沈相拟条陈勒令诸州县当严令禁止,”少年说道,“朕初时也有些不解,心想民用甚便,因何禁之?张平说梁国筹太和通宝,用铜仅有大楚制钱半数,也就意味着楚境民众每用一枚太和通宝,实际就为梁国夺走四五文钱,朕才略知铸币的微妙。找你过来,朕是想知道太府司能否铸同样的制钱以供州县?”
  “太府局铸太和通宝同样的制钱问题不大,只是铸法水平不及梁国,以致用铜料虽省,用工却费,核算下来,一枚铜元的成本也要用掉八九文钱,实与维持旧币相差无几,”杨恩回禀道,“而说及币制,最为关键的问题,乃是地方私铸难禁而劣钱泛滥,私铸之制钱粗陋不堪,才使得州县喜用太和通宝。倘若大楚能严禁私铸,太府局官铸制钱足铜不缺,民众也不可能舍本逐末……”
  虽然新帝还没有到亲政的年龄,但杨恩、张平皆是尽可能将他们所知经世致用之学倾囊相授。
  太和通宝之事,政事堂诸公近两年来都极为头痛,沈漾一直要求州县严禁之,但实际效果只能说治标不能治本。
  梁楚两国互市贸易点太多,难以禁止商旅携带梁国铜元往来,而楚境之内私铸泛滥,私钱不能禁绝,又怎么禁绝梁国铜元在楚境流通?
  而说到禁打私铸私钱,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地方势力太强,地方上私铸的幕后,离不开乡豪世族的身影。
  大量私铸劣钱充塞州县,劣钱在市面上贬值太厉害,这才最终导致太和通宝在大楚疆域内民用甚便。
  还有一个原因,太府局每年仅铸一百万缗钱,不敷民用——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制钱投放州县,就直接被地方上的乡豪世族收走,掺以锡铁铸成劣钱牟利,日益繁荣的商贸,客观上需要大量的私钱作为补充。
  太府局不是不想铸更多的制钱,但铜矿开采、冶铁、铸造成本极高,以旧法铸制无利可图,上下也就无心失进这事,政事堂有命令下去,也能找到千百条理由推搪。
  当然了,梁国通过诸贸易点,将大量的太和通宝流入楚境,得利也没有张平说的那么夸张。
  根据各地的奏报,最初流入楚境的太和通宝,差不多要一千六百枚到一千八百枚太和通宝,折抵一两黄金,也就比楚境的时铜市价略高一些。
  当然,这更可能是梁国左内史府有意而为之。
  只是韩谦及梁国左内史府隐藏在背后的意图是什么,梁国所行币制与梁国境内商货定价以及梁国官钱司所谓的金银本位制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杨恩到现在都还没有琢磨了一个味来。
  太和通宝与楚廷太府局制钱及诸多私币在诸州县混用时,太和通宝铸制精美及质量稳定,迅速得到沿江州县民众的欢迎,相比铜及黄金市价快速上升,目前差不多维持在一千三百枚太和通宝兑换一两黄金的水平上。
  但即便如此,每年楚境也有大量的铜及金银,流向梁国。
  这是困扰杨恩及沈漾他们许久,却又没有办法解决的一个问题。
  而这还仅仅是一系列问题中的一个,梁国大宗商货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流入楚境,更令人头痛。
  仅铁器一项,太和五年统计各贸易点的交易量就突破六百万斤,算上私运入境的,应该要超过一千万斤,然而梁国铁器质量精良不说,同等质量的铁器售价却要比楚境所产的铁器低四到五成,通过正常的手段难以限制。
  不要说民办冶匠矿场了,太府局、将作监所辖的冶铁所,除了铸造兵甲所用外,铁料无法售往州县,近年来都陷入不敷出的困境。
  目前看梁国还每年向大楚进贡一百万缗的贡赋,但因为楚境铁业萧条,转铁转运使司仅铁税损失就超过五十万缗。
  虽然荥阳一役之后,他与沈漾等人商议着想要限制梁国商货入境,但奈何楚境之内沿江诸州县,参与楚梁商货贸易的地方势力得利甚丰,这事拖了两年,朝野争议纷纷,都不得有丝毫的进展。
  虽然此时看似大楚在南面也是连连斩获大捷、攻城掠地,国势强盛一时无两,然而杨恩、沈漾他们心里清楚这些战果与梁军在轵关陉斩获大捷区别有多大。
  目前也只能看到能不能在今年成功攻陷建州、福州,将闽地尽收大楚疆域,要是一切顺利,今年或许还能重提限制梁国商货入境之事。
  虽然新帝还没有亲政,杨恩还是细细将里面的曲折跟他解说明白,唯望他亲政之后,知道哪些才是真正的国本、民本。
  “都说大楚海宴河清、人杰地灵,难道一枚小小的铜子,也不及撮尔梁地?”少年愤懑不满的质问道。
  杨恩无言以对,只能请罪说道:“老臣无能……”
  “彬儿,跟侯爷在聊什么呢,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清阳走将大殿里来,问道。
  “母后叫我学习奏章,孩儿有诸多不解之处,将内府、张平召来相询,”少年说道,“这韩谦还真是可恨,明里对大楚称臣,实则附在大楚身上吸血——待黄虑、顾芝龙打下闽地,大楚一定要给梁国一个教训。”
  清阳秀眉微蹙,只是说道:“彬儿勤勉学习是应该的,但也要体恤侯爷与张大人这么晚必定困乏。要做一个好的君王,不能够体恤臣僚可是不行。有什么事明日再问不迟,你也该早些去歇息。”
  “沈相言梁军夺轵关陉大捷,旋即能克关中,届时必将是大楚强敌。然梁军形势已成,盟约却不能轻弃,需大楚上下齐心协力,才不致受梁军威迫,”少年颇为坚持地说道,“孩儿也深感时间紧迫,需学习的地方又太多……”
  “一口吃不成胖子,难不成今天耽搁了,大楚江山就亡了?”清阳蹙着秀眉,略有些不悦的问道。
  “闲时思悟,方能融会贯通,陛下要学治军治政,壮大祖宗基业,也不需急于一时,还是要休息好,要有强健之体魄。”杨恩说道。
  “好吧,那孩儿先去歇息了。”少年将奏章放回到御案上,跟清阳告退,在十数内侍、宫女陪同下往后面的寝殿走去。
  清阳拿起奏章看了看,说道:“沈相的措辞越来越严厉了,地方真能禁之?”
  “难。”杨恩回道。
  清阳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让杨恩、张平告退,她坐到御案之后,细看沈漾在奏疏之后所附的票拟,过了片晌才问像影子般跟随在她身后的雷成:
  “韩谦此役重创蒙军元气,又夺得蒲晋等地,接下来怕是真如沈漾所言,很快就要出兵收复关中了吧?彬儿现在对哀家的话,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了,却对杨恩言听计从,杨恩、张平他们平时教彬儿的东西,没有歪到哪里去吧?”
  “陛下为楚君,杨恩、张平为楚臣,所言所思所虑都再正确不过,”雷成说道,“老奴这两年精力已是不济,怕是难以再伺候太后身边……”
  他能说什么?
  延佑帝遇刺身亡时,新帝也早就到了记事的年龄;随着年龄渐长,对当年的旧事也必然有自己的思量。
  即便不提杨恩、沈漾等人的影响,新帝有着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少年天性,对大楚这几年以来所采取的绥靖怀柔策略渐感不满,在雷成看来,并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这几年来,在沈漾等人的治理下,还是采取诸多压制乡豪宗阀的措施,大力奖励农耕,修建道路水力,给军民休养生息,人丁滋长,国力也得到相当的提升。
  虽说郑晖、黄虑、顾芝龙等人收复岭南、闽地,根本不能跟大梁兵马这些年所经历几场艰苦而卓绝的战事相提前论,却叫朝廷少壮派势力得到滋长,收复淮西、邓均等地的声音又渐有冒头的趋势。
  早初沈漾、杨恩、杜崇韬、周炳武等人,从大局出发还是担心河淮之地尽落蒙军之手,会危及江淮,但轵关陉大捷甚至直接扭转梁蒙之间的力量对比,大梁军收复关中在际,沈漾、杨恩、杜崇韬、周炳武等人的态度自然也就随之逆转过来。
  梁楚终非一国。
  杨恩也好、张平也好,沈漾、杜崇韬以及周炳武等人,身为楚臣,他们一旦与朝中少壮派的声音合流,梁楚关系必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这一切甚至不是长信太后所能改变的。
  目前最关键的,还是要看,是先楚军收复闽地,还是大梁先收复关中……
  大梁先收复关中,西翼无忧之后,将能腾出大量的精锐兵马,用于其他方向的防御,梁楚之间的和睦关系应该还有维持下去的可能,但倘若顾芝龙、黄虑先攻陷闽地全境,而到时候梁军主力还陷在关中,就难保沈漾、杜崇韬、周炳武等人没有先下手为强的心思。
  雷成相信长信太后早就考虑到这一切,这时也该是他与蔡宸从长信太后身边退出去的时机了。
  “你与蔡宸现在都要请去,怎么,你们就断定梁楚两国一定会大打出手?”清阳心烦意乱的盯着雷成问道。
  “……”雷成沉吟片晌说道,“君上要我们致仕后也是留在金陵养老,绝不会叫太后难做。”
  “哀家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你便是死,也要死在这宫里,”清阳幽幽说道,“再过两三年,彬儿亲政,朝廷的军国大事就都由彬儿与群臣决定,到时候梁国是和也好,是杀得尸横遍野也好,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深居宫禁也无权过问,也没有什么好为之烦心的……”
  “是。”雷成应了一声,心想长信太后即便将寿王杨致堂斗下去,也狠狠打压过来沈漾的气焰,但军政之事还是由沈漾、杨恩、杜崇韬、周炳武、郑榆、张潮等人执掌,或许便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刻吧?
  “这么说,韩谦今年真是紧接着就要出兵拿下关中了喽?”清阳缓了一口气,又盯着雷成问道。
  雷成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认。
  清阳挥了挥手,叫雷成退下先歇息去,她叫宫女将大殿里的灯烛灭去,打开殿门,任如水的明月光铺照在打磨得光滑的石地上,从氤氲的月光里,仿佛看到当年女扮男装的自己,在湘南的山水间行走……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关中(一)
  对关中地区的进攻,要远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快、更早。
  元月底,潼关以北的禹河、北洛河、以西的渭河都还没有开始解冻,冰层坚厚得还能走马,华潼、河津行营都统制荆振,就使韩豹率部从襄山北麓的蒲坂出发,直接西渡禹河,攻打西岸的蒲津关。
  当年除了一身蛮劲便一无是处的奴婢少年,此时已经长成身姿魁梧的壮硕青年。
  犹是滴水成冰的严寒时节,韩豹坐在心爱的枣红马背上,牵住疆绳,抚摸着如绸缎光滑的马脖子,眺望左右如潮水往西岸行进的两队前锋战营。
  已经修筑很有些年头、上一次修缮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年的蒲津关,不大,仿佛一头青黑色的野兽盘踞在禹河西岸的旷野之间。
  蒲津关修筑于禹河西岸冲积而成的河滩平原之上,四周一马平川,没有地势上的险要可言,但其控扼蒲津桥的西口,战略地位相当重要。
  秦汉以降,除了蒲津桥以东的蒲坂作为河津地区的经济、政治、军事中心外,蒲津桥西侧也常修要隘关塞驻以精锐兵马,加强对蒲津渡这一战略要冲之地的控制。
  轵关陉大捷之后,大梁实际上已经形成从三面四路包围关中的战略优势:
  孔熙荣从蓝田关出兵,兵锋直指雍州南部;李知诰从祁山出兵,兵锋可直指陇右秦州;柴建、邓泰从汉中出兵,兵锋可直指凤翔;最为核心的一路就是荆振节制华潼、河津兵马,兵锋直指关中东部门户。
  当然,将进攻蒲津关作为收复关中的第一仗,主要还是看重夺下蒲津关后,重新架设之前洛阳水军摧毁的蒲津浮桥,能将渭河北岸的驿道与襄山北麓通往蒲坂、安邑、绛县等汾水南岸诸城的驿道连接起来。
  为节约运输成本,驻军要尽可能就近征购粮秣;而从安邑到蒲坂的驿道修缮,以及蒲津浮桥的架设,也都需要河津府负责组织人手实施。
  北渡后先到华州任州长史,之后又在华阴县令任上干了三年的韩端,十一月上旬作为第一任河津知府事,赶到蒲坂赴任。
  年节之前,收复关中的战事就进入筹备阶段,作为毗邻关中东门户的河津,即便在军事上所承受的压力有限,但韩端也是一刻不得稍歇。
  此时的他,也在十数官员、衙吏的簇拥下,站在禹河东岸的河堤上,眺望茫茫残雪覆盖的关中大地,心里是感慨万千。
  三十载弹指一挥指,谁能想象三十年前那个性情暴戾、不学无术的稚子少年,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代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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