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校对)第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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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芷兴致勃勃打点起新的领地,其余几个丫鬟也忙忙碌碌,将虞清嘉带来的香炉、玉雕等一一拿出来摆好。白芷热火朝天忙了一下午,一回头见虞清嘉端坐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白芷手上的动作缓了缓,放下东西,轻手轻脚走近:“娘子,你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地方吗?”
  虞清嘉回过神,摇头轻笑:“没有。这里幽静雅致,我当然很满意。”
  白芷跪坐到虞清嘉身边,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娘子是怎么了?奴看着,娘子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白芷陪伴虞清嘉许多年,她对虞清嘉细小神态的了解可能比虞文竣还多。虞清嘉知道瞒不过白芷,低下头说:“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白芷意外,问:“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好。”虞清嘉眼睛投向窗外深深浅浅的绿色,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我疏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种感觉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这个园子表现的最明显。”
  白芷没有听懂虞清嘉的话,她陪着虞清嘉坐了一会,温暖的手轻轻握住虞清嘉的手指:“娘子,你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大可说给奴婢听。奴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可是总能替你出出主意,你不要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
  虞清嘉对白芷笑了笑,说:“我知道。可能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才一时有些感慨。阿娘生前在祖宅过得那么压抑,如今我们终于搬出来,可是她却再也看不见了。”
  白芷也叹气:“夫人红颜薄命,但若是夫人在天有灵,肯定也不希望娘子心事重重。”
  虞清嘉打起精神,笑着称是,把白芷应付过去。
  虞清嘉那天没有见到慕容檐,奇的是之后几天,她也很少和慕容檐碰面。清晨刚下了雨,鸟鸣声阵阵,风中还带着细蒙蒙的水气。虞清嘉坐在梳妆镜前,白芷跪坐在虞清嘉身后,细致缓慢地给虞清嘉梳发,木齿陷在头发中,在黑瀑布一般的发丝中一直滑到发尾。
  白芷轻柔地给虞清嘉梳发,银珠跪坐在一边拧帕子,嘴里说着闲话:“小姐,听门房说,前几日虞老君又派人来了。这次来的是虞家的一位长辈,和郎主聊了好一会,听说又是来劝郎主回去的。”
  即便虞文竣刻意瞒着,虞清嘉也断断续续知道了许多分家后续。虞文竣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车离开虞家,决裂的意味非常重。没过两天,虞家的事情就传遍了。
  在世族眼里,虞文竣的行为无疑是大不孝,许多自诩正统之士激烈抨击,而也有一部分不在乎教条的人替虞文竣说话。然而外界纷纷扰扰,对虞清嘉的影响却不大。她住在草木幽静的园林里,每日弹琴作画,读书写字,生活平静悠然。外人无论如何争论,都和她无关了。
  白芷等人关于虞家说了几句,就纷纷转了话题。这半个月生活平静,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再听虞家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和梦境一样。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慢慢说到京城的事情上。
  三月耿老将军按诏回京,虽然说诏书出自皇帝之手,可是谁都知道这是丞相的阴谋。耿老将军进了邺城,纵使有一身本领,双拳怎么敌得过四手。等城门一关,耿老将军和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众人一直盯着京城的动静,他们一方面替老将军捏一把汗,一方面又觉得尹佚鲲一介投机小人,怎么敢动功勋赫赫的老将军。可是今年六月,京城里突然传来消息,尹佚鲲派人将老将军抓起来了。
  这种大事,即便是白芷这些女眷也听说了。她们忧心忡忡地说了半天,最后面面相觑,都沉重地叹了口气。
  国之不国,奸佞横行,人命连荒野的草芥都不如。
  白蓉静静听着,过了一会悄然告退。虞文竣仓促之间脱离虞家,显然不可能立刻找到这样合适、僻静又安全的住所,所谓友人闲置的园林,也全是托辞。
  这全是因为,这处院子本就是慕容檐的私产,现在假托虞文竣“朋友”的名义过明路而已。前些天园林名义上的主人亲自等在门口,目的也并不是迎接虞文竣,而是恭迎慕容檐。
  白蓉轻手轻脚去了慕容檐的住所。这几天邺城的消息如雪片一般飞来,慕容檐回到自己的地方,行动无须再顾及别人,每日的行程安排的极满。白蓉以为今日公子也在和谋臣议事,可是走近了发现门庭肃然,侍者都垂着手,肃穆地守在外面。
  白蓉不知不觉也被感染,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怎么了?”
  “主子今日醒来脸色不对,至今不让外人进去打搅。”
  白蓉惊奇地“咦”了一声,公子醒来后状态就不对,莫非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说完后白蓉自己都不信,公子此人,会被梦境影响心情?
  屋内,慕容檐长发束冠,一身利落的白色衣装。他站在窗前,手指冰凉,显然已经站了许久。
  曾经慕容檐对说梦解梦嗤之以鼻,至于那些把梦境当真的,他更是不屑一顾。可是昨天,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到高平郡冲天的火光,听到一个熟悉的音色,冷冰冰地说:“既然她不在了,那还留着虞家做什么?”
  那是他的声音。
  梦境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慕容檐自醒来后就一直站在这里,连挪动位置也不曾。他止不住想,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梦中的她离他而去?
第96章
梦境
  梦境断断续续,慕容檐记忆力极其好,可是昨晚的梦境像是隔着一层雾一般,只有间或片段闪过。梦中他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足以撕毁一个人的悲伤,可是醒来后,许多细节他都记不起来了。
  可是高平郡熊熊的大火却始终挥之不去,他都不需要闭眼,就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半边天空都被映亮。明亮中带着不顾一切的自我毁灭。
  虽然音色有些差别,说话的语调更是完全不同,可是慕容檐能很轻易地辨认出,梦中的声音就是他自己。或者说,几年后的他。
  慕容檐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因果不信报应,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不会影响他的神志。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毫无因由地,慕容檐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他知道那些是真的。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亲自下令屠杀虞家满门,并且烧了半个高平城,几乎将世家聚居地建安巷夷为平地。如果梦境只到这里,慕容檐根本不会在意一丁点,一座城烧了就烧了,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更不会在乎史书的评价。真正让他夜半惊醒,并且在风中站到黎明的事情,是梦中那句模模糊糊的话。
  既然她不在了,那还留着虞家做什么?
  慕容檐拒绝想话中的她是谁,然而答案显而易见。虞清嘉会先于他一步死亡,在他掌握权力,有资格左右一个家族的命运之前。
  白蓉听到侍者的禀报,非常讶异地朝那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白蓉拿不准要不要进去打断公子独处,如果是其他的事情,白蓉根本不会犹豫,立刻转身就退。可是,这是关于六小姐的事情。
  白蓉还在踌躇,突然房门开了。深色木门缓缓推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漆黑一片的屋宇,逆光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白蓉脊背不知不觉绷紧,头颅却恭顺地垂下去:“主子。”
  公子是对王孙和诸侯之子的敬称,现在慕容檐身边全是自己人,已经没有多少掩饰身份的必要。可是事有万一,在真正的时机到来之前,他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白蓉等人不方便用公子,只能用主子来代替。
  慕容檐换了冠,身上亦穿着利落的窄袖锦服。戴冠,这明显是男子服饰了。慕容檐本来就脸如白玉,当换上这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四肢修长,清冷锋利。
  慕容檐年少时容貌雌雄莫辩,经过这两年的功夫,他骨骼抽长,轮廓明显,柔和的女气被冲淡不少,反而因为日渐突出的轮廓,骨子里的凌厉杀气凸显出来。而现在,他脸色冰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机,那种美丽致命的危险感就更重了。白蓉原来见慕容檐时就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现在看到慕容檐几乎毫不收敛的暴戾,她汗毛竖起,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
  慕容檐问:“何事?”
  白蓉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慕容檐在屋里听到了她和侍者的对话。既然如此白蓉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她说:“主子,六娘子这几日情绪不高,似乎有心事。”
  心事?慕容檐不知为何想起了昨夜的梦,他停了一会,问:“她在哪里?”
  “在屋里梳妆。”
  白蓉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她没有虞清嘉的特权,她可不敢直视慕容檐的容貌。白蓉非常懂事地没有再问慕容檐找虞清嘉做什么,慕容檐顿了顿,忽然向外走去。
  两边的奴婢被吓了一跳,他们连忙说:“公子,您现在……”
  慕容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几个人被他的眼神吓到,全都低头跪下,不敢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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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芷将虞清嘉的长发梳通,挑选了一颗绿松石发扣束在虞清嘉发间,借着发扣的依托一左一右插入流苏、发钗。头发梳好之后,白芷左右端详,十分满意地说道:“娘子天生丽质,简简单单束发都这样好看,等日后找了夫郎,可以盘高髻之后,整套妆容修饰下来,不知道该有多惊艳。”
  北朝民风开放,女子之间随意开这样的玩笑并不出格,而白芷从小照顾虞清嘉,是半母半姐一样的角色,她调侃这样的话是当真期待着虞清嘉的婚事。众婢女们听到这句话都笑,虞清嘉从镜子里睨了白芷一眼,自己也撑不住笑了:“瞎说什么呢。”
  “奴婢可没有瞎说。”白芷轻柔地将虞清嘉的碎发整理好,突然感慨地看着虞清嘉,“娘子聪慧美丽,心思纯正,在奴婢眼里便是内敛风华的明珠,无论放在那里都会熠熠生辉。不知道日后,娘子会嫁给什么样的夫婿呢?”
  白芷透露出隐隐的忧愁,虞家那一摊子事她一点都不想掺和,可是不得不承认,嫁娶中家族势力依然是很重要的一个考虑成分。虞文竣带着虞清嘉脱离虞家诚然好,她们这段时间的生活也是仅有的平静安宁,但是白芷年长,不得不考虑得更久远一些。眼看虞清嘉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虞家的事情闹这么大,虞清嘉的亲事该如何张罗?在白芷心里,她的六娘子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配得上任何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虞文竣和虞家分裂一事,势必会影响到虞清嘉议亲。
  虞清嘉看出了白芷的隐忧,她自己毫不在乎,人生不应该只由嫁个好男人来评价,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虞清嘉最看重的。而且,她随着虞文竣脱离虞家,外人才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委屈,她们只看得到结果。经此一事,虞清嘉必然被世家夫人们从儿媳名单中剔除,以后说她的话想来也不会好,可是虞清嘉却觉得无所谓,不管外人怎么说,日子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虞清嘉说:“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为了供别人说。阿娘的婚事倒是门当户对十分般配,就连李氏在外人看来也嫁的极好,可是她们婚后,哪一个过得好?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看看有什么东西拿到自己手中才是最实在的。”
  白芷想想也是,若是为了一桩好婚事而百般容忍虞老君和虞清雅,那可有的受罪了。白芷心绪慢慢平息,说:“娘子说的是,是我太短视了。娘子活得这样通透,谁能娶到娘子才是福分。不知道娘子的缘分在哪里呢……”
  白芷陷入畅想,虞清嘉莫名有些心虚。她刚才说那些话诚然是不想为了世人眼光而憋屈自己,但同时还有另外一重隐秘心思。她不关心婚事,其实是因为心底已经有了未来夫婿的影子。
  虞清嘉尴尬地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外面刚下过雨,空气正好,我到外面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
  这个地方安静,放虞清嘉一个人走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白芷嘱咐了虞清嘉快点回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虞清嘉头发用绿松石扣束起,两边缀着浅绿色的玉簪,最下方垂出两排镀银如意金属片。她走在回廊上,温润的风吹来,银片发出叮铃铃的轻响。
  虞清嘉漫无目的地走,她看到路边一枝花被风吹倒,她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将花扶正,又用帕子擦拭花瓣上的泥土。她弯腰专心地看花,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感应,抬头望去。
  花丛对面站着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虞清嘉看到对方时狠狠愣了一下,之后才不敢置信地认出来,这是慕容檐。
  他长发束冠,身上穿着挺拔利落的窄袖锦衣,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修长有力的身姿。他整个人如一把华丽名贵的刀,隔着很远就能感受到逼人的锐意。
  虞清嘉呆了很久,她私下里也想过慕容檐恢复男子装扮会是什么模样,她也想过什么时候慕容檐才能再无顾忌。可是虞清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露水浓重的清晨,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慕容檐五官好看毋庸置疑,很久之前虞清嘉一直愤愤不平地叫他“狐狸精”,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宜男宜女、宽大松散的装扮一直遮掩了他的好看。这种好看无关容貌,而是那种直击人心、清贵逼人的气质。
  慕容檐不知在哪里看了多久,他慢慢走近,伸手抚上虞清嘉的侧脸,将她脸上的花泥蹭掉。擦干净泥土后,他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依然停留在她脸侧,深深地看着她。
  虞清嘉才知道自己脸上沾了土,她本来非常尴尬,慢慢发现慕容檐的神情不太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慕容檐的手比清晨的露还要冰凉,虞清嘉低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手这样冰冷?”
  慕容檐没有回话,虞清嘉想把他的手拿下来帮他暖手,却被慕容檐另一只手握住:“别动,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虞清嘉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我不是真的,还能是个假人?你的手好冰啊,昨夜着凉了吗?”虞清嘉把慕容檐的手拿到脸前呵了口气,用手心帮他取暖。虞清嘉抬头看了慕容檐一眼,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你,你为什么突然……”
  虞清嘉的话没有问完,可是两人都知道剩下的意思。慕容檐突然换回男装,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需要隐藏了?
  “现在时机还不到。”慕容檐不甚在意,“不过差不多。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藏起来就能办成的,所以暴不暴露身份也没什么区别了。”
  虞清嘉很想问他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都化成了暖暖的笑意。她捧着慕容檐的手摇了摇,说:“你不要担心,我除夕那天许了愿望,你这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慕容檐终于露出些微笑意,他看着眼前鲜艳生动,会对他笑对他撒娇的虞清嘉,不期然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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