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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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通过于致远之口,了解到院中为难之处的赵然做了个出人预料的决定,他出来证明,那夜听到苟二和张泽的谈话中,张泽很明确的对苟二的行为予以了反对。
  关二对此很是不满,他来找赵然,问赵然为什么这么做,为何不将张泽一并借机弄倒?
  赵然解释,想凭借这件事情把张泽斗倒是很不现实的,毕竟张家背景深厚,以无极院之强横,也不愿意和张家轻易结仇。与其这样,不如趁了监院们的意,我站出来主动维护张泽,无论张泽将来是否会生感恩之心,至少给院中解决了难题。另外,他还告诉关二,张泽那天晚上确实对苟二的提议有所反对,这是事实。
  如同赵然所言,他的证供让无极院的高层们大为诧异,诧异之余,也很是欣喜,便立刻且极为果断的采纳了赵然的证供,将张泽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来。赵然的收获便是,监院事后对寮房宋巡照说了一句,“此子还算顾得大局”。
  三天后,方堂和寮房共同拿出了对苟二的最终处理办法,将苟二从无极院开革。如此处理,看上去并不严厉,但实际上断送了苟二的一生。苟二回到乡中后,苟氏很快就在祠堂族议,将他从族中除名。没有了亲族的回护,在这个严苛的宗法社会中,苟二的未来不问可知。
  张泽没有因为赵然的证供而主动过来示好,但从这天开始,赵然在饭菜二房的日子忽然间平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来给他找过任何麻烦。
  于致远为了这件事情,不顾朋友的情面,狠狠说教了一番赵然,真是算得上推心置腹,赵然对此也很感激。因此,他决定听从于致远的意见,学着接触接触道书。
  赵然想要接触道书的打算,其实是从和张老道打交道那时起便有了的,只不过因为惰性使然,一直拖延至今。但于致远反复跟赵然说了好几次,让他用心看看道书,赵然就算再迟钝,也敏感的意识到了些什么。
  “于门头,像我这样的火工居士,如果想要正式进入道门,是不是还要考核学问?”赵然终于将心里的疑问抛了出来,他一直觉得于致远的苦口婆心不会是无的放矢。
  于致远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听说明春之际,西真武宫会配发无极院少许名额,此事尚未确定。”
  按照赵然对于致远的了解,既然于致远提起这个话题,那就说明消息是比较可靠的,他立时就来了精神:“我明日,不,今日就去藏经楼……考核的内容大概在哪些道书之中?”
  于致远摆了摆手:“想要受度牒,其实最重资质根骨,但咱们道门有那么多世俗的十方丛林,天底下绝没有如许多可以修道之人,因此,从火工居士之中选拔能者,也是一条重要的渠道。除了家世背景外,对于经典的学习和理解,也是考核的内容之一,只不过如今更重来历背景。”
  赵然皱着眉头道:“于门头,说实话,若是看家世背景,我肯定没有机会……除非门头你能帮我说说话……”
  于致远道:“我肯定会想办法帮你,但如今我只是客堂的门头,职司低微,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说起考核,对于经典的学习和掌握,虽然越来越流于形式,但却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如果你在这方面能压过别人一头,自然会有益处。”
  赵然明白了于致远话里的意思,考核是一种形式,虽然用处不大,但对于赵然这个背景和家世根底很浅的人来说,却是可以去努力争取的机会,哪怕这种机会很小,但至少也能够有所加分。
  当天晚上,赵然忙完后厨里的事务,就跑了一趟藏经楼。说来惭愧,他是头一次前往藏经楼,之前路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真正进去过。
  无极院的藏经楼就在天师殿西边的院子里,楼高只有两层,而真正藏书的地方,只有第一层——第二层布置成了轩阁的形式,四面通畅,以栏杆环绕,中置几排书案,以为道士们阅读和谈论之用。
  藏经楼白天大多是院里经堂中的念经道童们在使用,这也是赵然选择晚间前来的原因,他是火工居士身份,和那些正式道士们在一起,会让他很不自在。
  抓了一把钱塞给值守经堂的火工居士,赵然获得了夜晚在藏书楼中看书的许可。他端着一盏烛台,步入黑黝黝的一层书阁。书阁大致分作两间,一间较大,一间较小。赵然先取了《无极院藏书楼汇目》,看看究竟有些什么书。
  《汇目》很简单,两层硬牛皮纸为首页和封底,中间是折叠的七八张纸页。总的来说,无极院的藏书并不多,在汇目上分为两类,其一是道家基础经典,其二是道门科戒。
  道家基础经典包括《道德真经》及各类注本,如《老子想尔注》和其他真经注、疏议、次解、新注、纂疏等,《南华真经》及各类注本,如注疏、章句音义、拾遗、杂录等,《冲虚至德真经》及其译文、疏解、注等,此外还有《老子西升经》、《通选真经》、《黄帝阴符经》、《周易参同契》、《黄极经》、《太玄经》、《抱朴子神仙经》、《太上黄庭内景玉经》、《外景玉经》……这些经典都在大间书阁中。
  道门科戒则是讲述和规范道门礼仪、戒律的书籍,包括《科仪疏律》、《戒律规范》、《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等,这些书都在小间书阁之中。
  研读道门经典,自然须从《道德真经》开始。《道德真经》为太清道德天尊所著,文始真人关尹受奉而传,为道门最基础、最重要的典籍。赵然穿越前世因为好奇也是看过的,但除了头两句外,压根儿记不住,只是对全文有些印象。此刻他首先找到这卷道书,匆匆忙忙就翻开阅看。
  序言中讲述了这部经典的来历,唔,和后世一样。再翻下去就是正文,“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赵然一看,除了个别字与自己之前所看的版本有所出入外,大致是相同的。他不禁松了口气,却又生起好奇之心——既然经书相同,为何这一世会有修炼呢?
  这个问题很深奥,暂时不是此刻的赵然能够琢磨明白的,他便抛开了这些疑问,开始认真研读。
第三十六章
经典和学问
  《道德真经》分上篇《道经》和下篇《德经》,全文五千余言,共计81章,合九九归一之数。这部真经,可以套用其中一句话来解释赵然看书的观感——玄之又玄!所谓微言大义,绝非虚言。
  每一句话都可以表达很多层意思,和前后相接,又可以表达很多意思,再联系上下文,又引申出不同的理解。赵然穿越前看的是热闹,穿越后来到这个世界上,想要看个门道,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赵然看着比较熟悉的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按照字面的理解,就是说天地没有仁爱之心,把万物视为刍狗;圣人也不要有仁爱之心,把百姓也当做刍狗来看待。
  联系下文——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其想要表达的意思,似乎是说道的规则是冰冷的、漠然的、是空洞的、是没有任何感情和羁绊的,想要触摸其律,也必须秉持虚无之心——天地像个大气囊,空虚却不会坍塌,运行中却生生不息,说得越多,能够表达得却反而越少,因此,“不如守中”——不如持守空虚以应万变。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越琢磨越觉得后面似乎犹有余味,越想越觉得深奥难言。赵然穿越前看过很多描写修道的小说,常常引用这句话,然后愤愤然让主角施展辣手,或是以为主角与天斗的宣言。其实谬矣,无论愤然出手报复,或是选择与天抗争,都和这句话的本意相违背——最好的求道之路,就是持守虚中,不予介怀,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者也。
  这句话应该便是“太上忘情”的注解吧?赵然也不确定,他忽然又想起了佛家思想,这不就是“空”的来源么?难怪道士们一直指斥佛门乃是道门的叛逆……
  赵然想得头都大了,只觉头昏脑涨,眼前发黑。他不敢再深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以简单之心看待《道德真经》——好吧,就当是背诵名句吧,或者是后世的考试提纲,这样会轻松一些。
  背诵了前面十多章,赵然就遇到了难处。每一章那么简简单单几句话,背下来不是问题,可想要流畅的通篇顺下来,却很是不易,因为这些经文看上去更多的是老人家随口而出的警句,似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每一章之间是割裂的,凌乱中没个头绪。
  可真要这么想,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后面的每一句话,如果没有前面的话作为铺垫,理解起来就会愈发困难。
  好吧,赵然承认,他头一次认真研读《道德真经》就遭受挫折,被彻底打败了,脑子里除了一堆浆糊,啥都没剩下。
  此后几日,赵然每晚都到藏书楼看书,看的结果是一片凄然。很多内容自己明明以为看懂了,也背下来了,可就是不敢去琢磨其中的深意,想清楚一层之后,接下来必定会引发更深的下一层,然后继续去想,每次都让自己想得近乎吐血。
  连续多日之后,赵然熬不住了,去寻于致远求教。当他十分苦恼的将自己的遭遇倾诉出来,并且举了几个自己遇到的难题之后,于致远脸色古怪的打量了他很久,问:“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赵然苦笑:“不是自己琢磨的还怎的?也没人指点我……”
  于致远默然半晌,拱手道:“老弟大才,吾不如矣!”
  赵然不知道,自己因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眼界使然,让他对经文的理解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非常深邃和宽泛了,他所考虑的那些问题,就连于致远这样有才名的道士也从来没有去思考过。比如宇宙的本源来自何处?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又是怎样?这个世界有几个人看过类似的科普性文章?
  但于致远也有自己的长处,他的优势相比赵然而言,正在于信仰专一。他很快就将赵然灌入他耳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路抛开,指点赵然道:“观《道德真经》而不读《想尔注》,非正道也。”——你小子看经不看注,这算什么道理?
  好吧,赵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个真是疏忽了。这个世界人们最简单的常识,于赵然而言,却并非那么理所当然,他疏忽了也并不奇怪。
  《老子想尔注》为道门祖师——张天师所著,入道门而不读《想尔注》,那是不可思议的。可赵然是穿越客,说白了,他内心中缺乏对张天师的敬畏之心,想不起来也不能怪他。
  于是,赵然又开始翻阅起《老子想尔注》来。
  《老子想尔注》是张天师对老人家“语录”的解释,每一句话都作一注释,让人们明白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赵然大致翻看了一遍,很快便有了所得。
  对于《道德真经》,一万个人有一万种理解,那么究竟哪一种理解才是正确的呢?很显然,张天师认为,他的理解是最接近老人家本意的。
  简单来说,张天师提出,守道不仅要守道心,而且要守道戒,也就是从行为规范上符合天道,赵然认为,这是张天师创立道门的基础。没有道戒维系上下,就没有道门的存在——道门是个组织,而修道只是手段,修道也许可以上溯无限元元,但道门的诞生却自张天师而始。
  有了道门,让人们入了这个组织,那就得拿出些甜头来不是?张天师便在《想尔注》中借老人家的话,阐述了长生之法,也就是修道之法,这是道门传承衣钵的最重要方式。可赵然却觉得,《道德真经》是讲述对道的本源追溯的,强行将其与长生之法挂钩,会显得很是别扭。
  举个例子,老人家已经说过了,道是虚无,没有好坏之分,没有善恶之念。可张天师注释说,“道设生而赏善,设死以威恶”,又说“仙士畏死,信道守诚,故与生合也”,那么赵然不禁要问,既有赏罚之举,必有好恶之分,这不是说天道是有思想的么?与老人家所云,不是矛盾了么?因此,赵然的理解是,《道德真经》是理解天道的著述,或许修行到了至深处,能够从中悟出飞升的法门,但那属于最高等级的范畴,绝不是一般修道人士可以参研的。
  除了长生之法外,张天师还讲述了普通世人应该怎么做。有资质根骨和天赋才干参与修道的人毕竟是少数,剩下的大多数人怎么办?张天师继续借着对老人家话语的解释,阐发了世俗统制的规则,君王应该怎么做,臣吏应该怎么做,百姓应该怎么做。即“治国之君务修德,忠臣辅佑在行道,道普德溢,太平至矣,吏民怀慕,则易治矣!”
  由此,道门确立了世俗王庭的运行规则,并以十方丛林而督之,以四方天地为贡,助有道者飞升。
  赵然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想,也许就现世道门而言,《道德真经》并非是最重要的经典,真正的核心典籍,应当是《想尔注》才对。就他的眼光来看,张天师对老人家的注释,是纯宗教的,正是因为把世人的理解全都从宗教的角度统一了起来,才有了道门的存在。
  好吧,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赵然已经深入道门,就必须融入这套思想体系之中,哪怕内心深处再不以为然,表面文章也得好好作下去,就当是在读这一世的考题和标准答案罢。
  从《想尔注》读起,赵然终于开始入了门径。
第三十七章
受牒的曙光
  无极山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赵然已经在藏书楼中看了两个多月的道书,除了《道德真经》和《老子想尔注》外,还看了不少别的注释和疏议,已经初步将自己代入了一个道门实行生的身份中去学习典籍。
  除去关于《道德真经》的原文和注疏外,赵然也捡起了另一本重要经典——《老子西升经》。这本典籍是文始真人对老人家语录的进一步阐发,内容集中在天道义理的发挥上。
  《西升经》中说,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是解释世界万物起源的说明。赵然与之和自己穿越前那一世的学问进行对比,如果将“有”替换为“奇点”,那么这种解释就和现代科学完全一致。
  这天晚间,赵然正在研读《西升经》中关于天道的“宗”、“本”、“身”三位一体之间的关系。按照《道德经》的宗旨,《西升经》认为,虚无为宗,自然为本,天道为身,以虚无生自然,自然生天道,也就是说,空空如也的宇宙突然从虚无中诞生,这个世界便存在了,有了世界万物的存在,便应运而生天道规则。
  赵然于是琢磨,究竟是天道生了万物,还是万物生了天道呢?也就是这个“一”究竟是虚无呢?还是天道呢?如果天道本身就是虚无,那么天道就不应该有规则,因为有了规则就不是虚无了……可是没有规则,虚无又凭借什么从无到有生了“一”……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藏书楼外传来在雪泥上踩出来的“咯吱咯吱”脚步声。
  赵然起身推开窗棂,一股寒冷却极为清新的空气迎面透了进来,令他浑身一振。向窗外看去,只见月光下洁白的雪地里,于致远正在大步走来。
  赵然连忙打开门迎了出去,将于致远接到藏书楼中。
  于致远将狐毛大氅解下,挂在衣架之上,有抖落鞋上沾着的雪泥,双手聚拢哈了口热气,向赵然道:“这些时日也没找你,就是怕耽误你功课,只是不曾想老弟如此用功,这般雪天照样进学不辍。”
  赵然一笑,道:“看书看得入了魔怔,让门头取笑了。这藏书楼只一桩不好,就是不许将书拿回去,这大冷天的便也只好挨着了。门头踏雪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于致远也不遮掩,直接道明来意:“今日典造房收到西真武宫转来的文书,明年正旦之前,无极院可纳两名道童受牒。”
  赵然呆了一呆,心里顿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口舌略觉干燥,急问:“定了么?是哪两人?”
  于致远笑道:“莫急,监院和‘三都’尚未商议,暂且未定呢。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说院里可纳两人,但其一已有定论,为西真武宫指定之人,据说有修道根骨,将来是要去馆阁修行的,故此,你只能去争另一定额。”
  赵然深吸了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略略平静了一番焦躁的内心,向于致远问道:“于门头,我该如何行事?”
  于致远道:“按理,须由八大执事从所辖之火工居士中推举人选,然后经监院和三都考核,以确定最终人选。以宋巡照对你的看重,寮房的推举人选你想必是极有望的,不过你也不可大意。寮房之中,金久和张泽二人家世最厚,宋巡照虽然属意于你,但若是监院和‘三都’发话,他也不可太过违逆……”
  赵然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于致远续道:“如此最好……其余七房,经堂概不参选,我这边的客堂贾执事已赴白马山了,我可以压下来不予举荐,账房那边这两年没有适合的人选,想必也不会举荐,这样的话,连你在内,当有五人,你须在这五人中脱颖而出方可。”
  五选一,这个比例应该说还是很难的,以赵然的家世背景,垫底无虞,若是拼爹的话,他无论如何是拼不过的,这却如何是好?
  目下离明年正旦只有一个多月了,时间比较紧促,想要短时间内抱上谁的大腿,很明显来不及。
  赵然想起了雨墨,这丫头在华云馆修行,也不知能不能给自己有所助力?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想起,便被他毫不犹豫的打消了——靠女人帮忙升迁,那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么?赵然的自尊心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如果真要走了这一步,且不论雨墨能不能帮他促成此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两人之间“朋友”之谊就彻底变味了,赵然甚至担心雨墨是否会就此鄙夷他?不齿他?轻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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