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校对)第479部分在线阅读
茅坤感叹道:“大人,如今卢靖妃一死,也算是给陆太保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而且受母妃拖累,怕是景王再也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真是一场大动荡啊!”
唐毅不动声色,“鹿门先生,要我说,真正的动荡还没来呢!”
“哦?”茅坤惊讶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先生不妨看着,陛下要动手了。”
仿佛为了验证唐毅的话一般,朱先从外面跑了进来,进门就说道:“大人,黄公公送来了密信,说是袁亨被赶到昌平,替陛下督工万年吉壤了。”
“啊!”茅坤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大人妙算神机啊!”
唐毅呵呵一笑,“鹿门先生谬赞了,我琢磨着似乎不止如此,还传了什么消息没有?”
朱先面带苦笑,“大人果然厉害,麦福麦公公被赶到安陆州,替兴献帝看守陵寝了。”
此话一出,哪怕是唐毅心有猜测,都吓了一跳,不愧是嘉靖大帝,果然是好手段……袁亨自从抓到了韩晓璋,两个人曾经是旧相识,虽然过了二十年,袁亨依旧能辨认出来。
袁亨明知是捧了一个刺猬,可是又不能不办,他在心里头都把唐毅给骂翻了。这家伙鼓动自己,好好办差,让陛下称心如意,睡个安稳觉。都牵连到了卢靖妃,还能安稳得了吗?
袁亨一脸凄苦,他抱着侥幸,以为韩晓璋和卢靖妃没有关系,哪知道一审讯,韩晓璋什么都说了。
“袁公公,我能活到今天,就是想替杨姐姐复仇,我收买宫里的太监宫女,想尽一切办法,要刺杀昏君!可惜啊,西苑有你,还有麦福,黄锦,我的人没法得手。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只能先到下面等着朱厚熜。”突然韩晓璋变得格外狰狞,扬天狂笑:“朱厚熜这个昏君,他任用奸贼,杀害忠良,把天下弄成了一团乱麻,为了一己私欲,国用尽,则掠之于民,民力穷迫,则掠之于商,商民无以为继,大明的江山就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
袁亨的脸色大变,招呼左右,“快把他的嘴堵上!”
“哈哈哈,堵也没有用,朱厚熜的婆娘靖妃,儿子朱载圳,都想他死,他做人还真失败,失败透顶啊!”
“要死了!”
袁亨再也听不下去了,赶快让人把韩晓璋带走,他捂着胸口,一阵阵急促喘息,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此惊天大案,嘉靖会如何反应,袁亨都不敢想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回到了西苑,刚到禁门,就听人说大内走水,卢靖妃死了。
嗡的一声,袁亨直接趴下了,他几乎爬着到了玉熙宫。
“奴婢叩见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亨用力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谁知道沉默了许久,竟然听到了一个笑声,嘉靖一脸的轻松,“那个贱婢死了吗?”
袁亨知道说的是卢靖妃,他只能面前点头,“走水了,奴婢们无能,没有救出来。”
“哈哈哈,便宜她了!”嘉靖突然眉头皱起,咬牙切齿,怒吼道:“贱婢勾结外人,陷害陆太保,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一把火烧死了,便宜她了,告诉下面,找到了骨头之后,给朕搓成了灰,扔到河里面喂王八!”
这是多大的恨啊!
袁亨听得毛骨悚然,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儿,就凭这点胆量,如何替朕管理大内啊!”嘉靖促狭地说道。
袁亨脑细胞一下子坏死了大半,让自己管理大内,难不成要让自己当掌印太监?一辈子的梦,就要在今天实现了?
他咧着嘴,就要磕头谢恩。
嘉靖语气一变,“袁亨,朕让你管着东厂这么多年,宫里头居然有如此多九阳会妖人,你为什么没有替朕找出来?”
“请陛下赎罪!”袁亨慌忙跪倒磕头,磕得脑门都肿了。
“都是奴婢无能,请皇爷责罚!”
嘉靖两只眼睛眯成了缝,从里面射出幽幽的寒光,用洞穿一切的语气说道:“不是无能,要是真无能,也没法这么快就给朕查清楚了。”
袁亨跟水里捞出来似的,一句话都不敢乱说,只能听着。
“说到底啊,还是心思太多了,这样吧,你先去天寿山,替朕把万年吉壤给修好了,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回来伺候朕!”
啊!
袁亨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堂堂内廷二号人物,去给嘉靖修坟,这不是贬黜是什么?
“皇爷,奴婢……”
嘉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冷笑道:“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不不,奴婢愿意,愿意……”袁亨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一软,有差点摔倒,他磨磨蹭蹭,外外面走去,多希望这时候嘉靖能回心转意,让他留下来。
哪知道嘉靖都懒得看他一眼,就在袁亨黯然离开之后,老总管麦福端着药送到了嘉靖面前。
“皇爷,这是最后一副了,喝完了,您的病就好了。”
嘉靖笑骂道:“什么病?朕是半仙之体,朕没有病!”
“皇爷是仙体,都怪老奴不会说话。”麦福服侍着嘉靖喝药,嘉靖喝完之后,突然叹道:“朕方才让袁亨去万年吉壤了。”
麦福闪过一丝喜色,伤感道:“都怪老奴调教的不好!”
“怨不得你。”嘉靖大方说道:“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回到承天,去祭奠父皇和母后,这心里头还真想。人老了,想得越发狠了。你是跟着朕最久的人,替朕回去好好伺候他们二老吧,就算是替朕尽一点孝心。”
第596章
双全法
嘉靖朝很邪门,有干得最长,年纪最大的首辅,有最强悍的锦衣卫,有最狡诈的内廷诸珰……总而言之,拜嘉靖所赐,朝堂上充满了超级,神级,妖孽级的高手,有一天,这些高手先后陨落,噼里啪啦,让人目瞪口呆,全都蒙了。
陆炳暴毙,锦衣卫一落千丈,东厂崛起就成了必然,谁知道没几天过去,厂公去修坟了,袁亨走了,麦福没了对手,就该有好日子过了吧,哪知道他更惨,直接被赶去安陆,美其名曰替兴献帝守灵,实际上就是放逐。
就在赶走了麦福的第二天,嘉靖就以忠勤国事,广有军功,晋位唐顺之为太子太傅,虽然品级依旧,可却向前迈了一步,距离严徐二人,又近了很多。
有逐有赏,面对兔起鹘落,变化莫测的朝局,唐毅觉得有必要把几个心腹都照过来,大家伙好好商量,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由唐毅主持,茅坤、朱先、孙可愿、徐渭、王世懋、吴天成等人参与,第一次恳谈会开始了。
首先发话的就是徐渭,他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圈,感叹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琢磨着陛下整日在西苑修道,所见者不过一掌之数,却能号令天下,莫敢不从,里面到底有什么秘诀,最近总算略有心得,略有心得啊!”
徐渭摇头晃脑道:“论起治国陛下未必赶得上太祖爷和成祖爷,可是论起帝王权术,陛下绝对是大明历代皇帝的佼佼者。就拿内廷来说,分成了三块势力,首先是强悍的锦衣卫,其次是老总管麦福,再次是厂公袁亨,三者互相牵制,锦衣卫实力最强,却没法吞掉另外二者,只能鼎足而立。陆炳一去,最危险的就是德高望重的麦福,陛下不会允许有人独霸内廷的。”
王世懋摇摇头,“文长兄,这话就不对了,麦公公哪有本事独霸内廷啊,你没有看到袁亨当时多凶啊,麦公公都被软禁了。”
“哈哈哈,敬美兄,这就是麦福的厉害之处,他故意示弱,让袁亨跳出来,就是让他把脏活累活都干了,得罪了一圈人,然后麦福好摘桃子。”徐渭讥诮道:“可惜啊,他没有算计到,陛下不会放心把内廷交给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麦福能回安陆养老,已经算是陛下恩典了。”
“那也不对啊!”王世懋又问道:“麦福倒了,袁亨为什么也跟着倒了?”
“呵呵呵,这话就要问行之了。”徐渭笑道:“袁亨可是在他手上倒霉了!”
唐毅微微一笑,“文长兄,你可不能这么说,袁亨并没有倒台,陛下是在保护他,查九阳会,宫里从上到下,都换了一遍血,袁亨杀人太多,怨气太重,还逼死了卢靖妃。继续留着他在东厂,就有人要搞他,当然了,他也会奋起反击,到了那时候,宫里就再也没有安宁了。把袁亨放在昌平,是一步随时可以用的活棋,只要他还有三寸气在,黄锦想要接收宫里的权力,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众人的智慧不是吹的,很快内廷的问题就解构清楚了,陆炳、麦福、袁亨,这是一个三角形,任何两边都要大于第三边,构成了内廷稳定的权力基础,嘉靖才能安心修炼大道。突然一条最长的边垮了,另外两条边都浮想联翩,想要独占大权,嘉靖当然不会坐视大权旁落,无奈何,他只能把痛下杀手,全都不用。
可是摧毁容易,重建难,想要再恢复三角结构,找不到强悍的锦衣卫,也找不到老谋深算的内廷总管。只能退而求其次,任用相对绵软弱势的黄锦掌印,还留着袁亨牵制他,可以想见,在一段时间里,内廷、厂卫的势力都会降到最低,他们最多充当通风报信的职责,再也没有办法左右朝局。
大家伙感叹了一阵嘉靖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的手段,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未来。
内廷失去了光环,戏份就落到了外廷。
这回轮到茅坤说话了,“大人方才说鼎足而立,最为稳妥,依老夫之见,陛下要在外廷也布一个鼎足之势。”
“怎么讲?”唐毅来了精神,仔细聆听茅坤的高论。
“大人,严嵩把持朝局二十年,就犹如陆太保的锦衣卫,徐阶入阁十年,厚积党羽,势力惊人,好比麦福,至于唐阁老,虽然新晋入阁,但是名望卓著,加上有大人辅佐,师徒同心,其利断金,正好堪比袁亨。”
茅坤突然觉得把唐毅比成厂公有些不妥,忙笑道:“大人勿要介怀,外廷和内廷还是不一样的。”
反倒是唐毅,爽朗一笑,“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争权夺利。鹿门先生,您以为陛下会着力多少?”
这下把茅坤也问住了,“鼎足之势,要天时地利人和,不光要有手段,还要有运气。当然,陛下肯定是希望布成这个局的。自入秋以来,欧阳夫人数次病危,这个秋天对严党来说,是挺冷的!如果严党骤然垮台,势力都被徐阶接收,徐阶就会成为超越杨廷和的权臣,陛下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断然不愿意看到。倘若能有第三股力量,牵制徐阶,使得徐党无法完全吞并严党,等着严世藩卷土重来,朝廷又是三方互相牵扯,只是位次换了一下而已。陛下还能安心操纵朝局,高枕无忧。”
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大家颇为赞同,站在嘉靖的角度,的确这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可是一个疑问就出来了,徐渭想了想说道:“行之,严党占据天时,雄兵百万,爪牙无数,堪比曹操;徐阶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已经抢占地利,是当世的孙权;现在就看行之你了,到底愿不愿做刘皇叔啊?”
王世懋在一旁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笑道:“还别说,跟蜀国这有点相似啊!刘备有仁义之名,荆川先生学问天下皆知,刘备有诸葛辅佐,一飞冲天,荆川先生有行之帮忙,师徒同心,咱们这些人不正是蜀国的五虎上将吗,大家一起打天下啊!”
好一番高论,出乎预料,响应他的却没有几个。
茅坤一脸凝重,“朝局瞬息万变,可不能生搬硬套。大人和唐阁老固然力量不弱,但毕竟在京城根基太浅,一旦全面拼杀,不说别的,文长,敬美,你们还都穿着蓝袍,架不住一次京察的。严徐两方,都是筹备了几十年,从上到下,从京城到十三布政使司,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给我一拳,我能还回去一脚。只怕大人还没有这个力量啊!”
刚刚燃起来的斗志,被一盆冷水,给泼了回去,王世懋有些意兴阑珊。一个劲儿的看徐渭,心说你丫的不是嘴皮子很厉害吗,怎么不多说两句!
徐渭直翻白眼,下一步该如何走,不是耍嘴皮子的事情,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必须反复推敲,马虎不得。
“行之,鹿门先生说的不错,可是别忘了还有四个字,身不由己啊!”徐渭感叹道:“陛下同意荆川先生入阁,应该就是存了心思,让你们和严徐斗,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就算你们不动手,人家也不会客气,与其那样,还不如来一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能杀出一片天!”徐渭斟酌着说道。
“不可!”茅坤极力反对,“大人,官场之上,不能存赌徒的念头,以老夫之见,实力不够,千万不能强出头,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跟着徐阁老,稳妥为先。”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