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校对)第7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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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一抬头,却发现归有光的五官跟包子一样,都缩成了十八个褶,苦大仇深。
  “震川公,莫非家里有事?”
  “下官没事,我是担心大人有事啊!”归有光压低声音,“我说中丞大人,徐阶做了十多年的大学士,五年首辅,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和严分宜不一样,徐阶在位之日,广施恩德,百官都欠着徐华亭的情分,他们家纵然有过错,小惩即可,天下人也不会说大人什么,若是公然升堂审讯,将徐家的脸面撕破,我怕……”
  归有光没有说下去,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何止是百官,就连你海瑞,也受了徐阶的大恩,如果逼得徐阶撕破脸皮,把什么都捅出来,到时候谁也不好收场。
  “震川公,你的意思是让我见好就收?”
  “没错,中丞大人,你能做到今天的地步,百姓们都会感念你的恩德的。”
  归有光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可是他忘了,这世上就有那么一路人,是不知道回头的!
  “震川公,仆奉命南下,所图者并非徐家,而是清丈田亩,为日后改革财赋铺平道路。大明百病,病在财政。这是唐阁老和张阁老的共识,想必天下有识之士,也有所察觉,田赋比起国初的时候,少了近一半,盐赋如今只剩下不到三成,而天下百姓可耕之田,又不足一半!这些赋税,田地,都跑到哪去了?震川公还不知道吗?”
  归有光苦笑道:“唉,有世家读书人兼并,有皇亲贵戚贪墨,宫里的珰头,锦衣卫的首领,总而言之,稍有些权势,就视百姓为鱼肉,予取予求,肆意盘剥……可是中丞大人,有些事情,知道了,也不能说,说出来,也不能办,您要明白啊!”
  海瑞轻蔑一笑,“有什么不能说,有什么不能办?不就是官员都出身读书人,千里求官只为财,书里面有颜如玉,有黄金屋,他们本身大捞特捞,脑满肠肥,一肚子油水,立身不正,他们如何能秉公断案?我海瑞生长在海岛蛮夷之地,不过是举人出身,没法和朝廷的清贵相提并论,无友也无党,派我来南直,不就是看重海瑞勉强称之为‘优点’的东西吗?假如我按照震川公所说,轻轻放过徐家,其他的东南大家大族会怎么看,一张渔网,只要破了一个洞,就抓不到鱼,放过了徐家,清丈田亩的大业何以完成?”
  归有光真的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受了大半辈子苦,六十岁骤然而贵,起起落落,他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人老成精,他可以教训任何人了。
  面对比自己小了十几岁,又是举人出身的海瑞,归有光心里是很有优越感的。
  可是听完了海瑞的这番话,他彻底明白了,海刚峰弹劾嘉靖,气死了先皇,竟然没有死,还平步青云,他靠什么,是老天爷保佑吗?
  不是,靠的就是一颗真心,一颗热心!
  李贽热切倡导“童心说”,人们年纪越大,心上面蒙尘就越多,心就越偏越浊……海瑞这家伙油盐不进,他的心最接近童心,人情罗网,干扰不了他。就像是一个看似拙笨的剑客,没有任何花招,每一下都直指核心!
  让你无从反驳,精明如归有光,也只敢和海瑞说,你想的那些做不到,他却不敢说,你想的是错的!
  “罢了,老夫都过了花甲之年,就陪着大人疯一把吧,再不疯啊,我就老了!”
  归有光摇着头,起身到了衙门外面,传令升大堂。
  三班衙役,手持着水火棍,站在两边,大堂门户洞开,外面闻讯而来的百姓多达上千人,还有无数人源源不断,都涌了过来。
  徐阁老的公子竟然被带到了大堂上审讯,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奇闻啊,大家伙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就想看看,朝廷的官有多大的魄力,敢不敢办徐家的人?
  “大人,人太多了,把大门都挤坏了!”班头儿一边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道。
  海瑞深吸口气,“传令下去,把院门都拆了,百姓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本官办案,没有不可让人看的!”
  班头儿连忙答应,没有多大一会儿,把门拆了,顺带着连外墙都推了,人山人海,至少有五六万人还不止。
  海瑞在签押房,对着一面铜镜,看了看里面的自己,额头很窄,下巴很尖,没有福相,颧骨高,鼻子高,嘴唇薄,刻薄倔强,死不回头,人中很短,胡须稀疏,爵禄不全……哪有一点官相啊,偏偏就穿上了三品红袍,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来,老天都跟自己开玩笑啊!
  “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老子就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海瑞从签押房出来,就换上了一副可怕的扑克脸。
  到了大堂升坐,衙役高喊威武。
  “带人犯。”
  衙役答应,很快徐琨和徐瑛就被拖了上来。
  “你们可知罪?”
  两个小子一哆嗦,他们俩个哪来多大的本事,偷眼看了看无数的人群,吓得一缩脖子,浑身都是冷汗,芒刺在背,海瑞一问,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
  很快,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都被清理出来,加上之前吴时来已经问出来的旧案,合并一起。
  徐家兄弟在二十年间,共计巧取豪夺的田产多达十七万亩,逼死人命四十三条,其中有两家灭门惨案,还有一家男丁杀光,三个姐妹都被卖到了青楼,两个姐姐自杀,只剩下一个妹妹,孤零零活在世上……
  这俩小子也知道论起罪过,十个八个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们拼命磕头,脑门都青了。
  “大人,绕过我们吧,我爹当年还救过你的命啊,大人,你不能不念旧情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海瑞的身上,就看他怎么说了!
  海瑞神情凝重,沉声道:“徐琨,徐瑛,海某的确受过徐阁老的恩惠,可是当年徐阁老救了本官,该不会想到,若干年之后,要让本官保住他的家人,替他的儿子们徇私舞弊吧?徐阁老救了本官,他是希望本官做一个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干吏。身为牧守一方的疆臣,唯有铁面无私,奉公明断,才能不负朝廷,不负徐阁老的恩情!”
  ……
  人群之中,有一帮带着斗笠的家伙,为首的那一位听到了海瑞的话,笑喷了,笑得肚子疼。
  果然是海蛮子,真够厉害的!
  他给海瑞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徐琨和徐瑛两个却彻底傻了,连杀手锏都不管用了,这可怎么办啊?
  “徐琨,徐瑛,你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按照《大明律》,先打入死囚牢,本官会在十天之内,接受百姓放告,清理遗漏疏失,而后上奏朝廷,治你们的死罪,退堂!”
  海瑞转身离开,差役提起徐琨和徐瑛,就往下面走,两个家伙腿都软得和面条一样。听到了死罪,都傻眼了,魂儿都没了。
  海阎王啊,海阎王,你真的要杀人啊?
  当年严世蕃做了那么多的恶,不也只是发配雷州吗,你怎么那么狠啊?我们招谁惹谁了?
  同样发出质问的还有徐阶,抓着拐杖,脸色铁青。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七品御史,正欠着身体,听徐阶的教训。
  “王大人,老夫在外为官几十年,家中子弟疏于管教,老夫甘愿领罪,犬子无知,倘若朝廷真的不能放过他们一条生路,就让老朽代替儿子赴死吧!”
  那位王大人立刻站起,慌忙说道:“阁老,您切莫如此,忧思伤身,还请阁老善保身体。”
  徐璠冷哼了一声,“保重身体?怕把我爹气死吗?赶尽杀绝,抄家灭族啊!我的两个兄弟他们干了什么,值得大动干戈?还不是想要公报私仇,拿我们徐家开刀吗?要杀就杀吧,一个个来,大好的人头就在这里,来砍啊!”
  徐阶不停抹眼泪,徐璠大喊大叫,状若疯癫,显然这爷俩是商量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个示弱,一个示威,软硬兼施,端得厉害。
  只是那位姓王的御史丝毫没有被他们说动,他站起身,轻轻一笑。
  “阁老,徐大爷,你们口称海瑞是奉了上命,陷害徐家,请问你们有什么证据?”
  徐璠脸一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要什么证据?”
  “不然!”王御史把脸色一沉,“徐大爷,下官看过了海中丞调查的结果,而根据下官的计算,他还漏了很多项目,比如你们的家仆,亲戚,还有依附投献的士绅,另外,原本属于朝廷的荒山,池塘水域,你们家也霸占了不少,用来种植桑田了。统统都计算起来,光是你们家,就造成了一百五十万亩土地赋税流失,折合田赋,每年近十万两!诗经有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以徐家而论,只怕应该叫硕虎才对!”
  徐阶的老眼瞬间瞪圆,从里面射出寒光,徐璠更是暴跳如雷,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
  “王用汲,你到底是哪一头的?怎么帮着海瑞说话?”
  原来这个御史正是海瑞的唯一好友,新任御史王用汲!
  “徐阁老,下官只站在道理一边!”
第974章
徐阶被抓了
  赵贞吉对天发誓,他是真的不想让徐阶太过难看,他仔细挑选了一个刚刚当上御史的小家伙,他叫王用汲,家里很是富裕,为人豪爽,和同僚们混得非常好,办事勤快认真,很会做人,还是心学门下。
  赵贞吉琢磨着派遣徐阶的门生去,总是有碍观瞻,难免说闲话,干脆就让一个年轻人去吧,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关照,让王用汲用心办事,妥当办事,要让天下人心悦诚服。
  老赵以为王用汲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毕竟暗示很明显了。实际上王用汲也明白老夫子的想法,只可惜,他不准备按照赵贞吉的意思办。
  王用汲在东南的时候,就深知各大家族的恶形恶状,加上他和海瑞又是忘年交。到了南方之后,从交通行借来了二十名最好的会计,南直隶的官员都以为他是赵贞吉派来的,是自己人,也没有提防。
  结果王用汲就来了一个直捣黄龙,海瑞在明面上查,阻力重重,他却一点妨碍没有,轻轻松松,把徐家查了一个清清楚楚。
  “徐阁老,前后三十年时间,你们徐家霸占田产,兼并土地,家业百倍千倍于往昔。下官斗胆揣测,并非是你两位公子所作所为,你的长子徐璠,甚至徐阁老您,都难辞其咎,要为此事负责。”
  徐阶瞬间瞪大了老眼,凶神附体,手里的拐杖不停敲打着地面,咚咚作响,好像要打在心头一般!
  “王御史,你想抓了老夫吗?”
  说实话,面对着老徐,压力山大!
  王用汲的额头也冒出了汗水,他咬紧牙关,挺直胸膛,一字一顿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徐阶差点背过气去,徐璠急忙扶住老爹,拍打前胸,声音都带着哭腔,“爹啊,您老可不能倒下啊,孩儿们都被欺负死了!”
  看着儿子那一副窝囊的模样,徐阶真的要气死了。
  畜生啊,你平时的胆子都哪去了?
  王用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你爹都被他气得要死了,你怎么不冲上去,给我好好教训他,就算把他打死了,还能如何?天塌下来,老夫能挺得住!
  可是你呢,急急忙忙号丧,懦弱胆怯,生怕人家看不出咱们家外强中干啊?
  徐阶此时这个后悔啊,当年他为了和严家做出区隔,约束儿子参政,宁可扶植教导张居正那一条白眼狼,也没有教自己的儿子。
  结果张居正用自己教他的本事,对付徐家,大儿子徐蟠连顶门立户的能力都没有,老夫瞎了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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