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1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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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人听见,全都急退开来,离那妇人远远的,只剩下子青还扶着她。
“快把她放下,”缔素朝子青急道。
子青把妇人尽可能轻地放下,却不急着走,半跪在她身旁,拿过手来给她诊脉,眉头愈颦愈紧……《素问》中说道:五疫之至,皆相易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
缔素深皱着眉头看着她。
子青缓缓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疫病之烈,朝发夕死或顷刻而死,兼而有之,以她的粗浅医术,眼下并无能力治疗这种疫病。
缔素急命人找来独轮车。
子青将妇人扶到车上,然后自己寻来清水洗净手,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下来,深颦的眉头一直没有松过。
“缔素,你能否将城中医工都请过来,我医术粗浅,做不得决定,须得与他们相商才行。”缔素点了点头,“行。”
广牧土城不大,城中医工不过才五六人,又都是背井离乡而来,年纪都不大,对于这种疫病也都未曾见过。众人相商之后,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将有病症者隔离开来,其他百姓也需喝预防的汤药。
城中药材有限,还需得往邻近县急调,这事子青说了不算,还得等县令回来才行。缔素拿了方子,先去医馆中抓药来煎煮,他自己、子青、众医工,还有几名门下游缴每人喝下一碗去。然后用布巾蒙上口鼻,复往城外来,将灾民逐一检查,凡是有体热发烧者或身上已有紫黑斑者一律隔离起来……县令回来后听见发现疫病,骇然而惊,急令将患病者送至距离广牧城最近的凤鸣里,也是刚刚才腾空的里。
子青等人挨个检查,发现身患疫病者十六人。城外架起两口大鼎,火堆燃起,命所有的人都将衣袍脱下,放入热水中煮沸,晒干之后方可再穿。生怕有的灾民未带足够衣物,众人又在城中筹集了些旧衣旧袍分发给城外的灾民。子青吩咐家人几乎将城中所有成衣都买来,送至城外分发。
城内,靠城门处,亦燃起两堆熊熊燃烧的大火,往来进出之人,都须得从两堆火间走过,炙烤得浑身发烫。
这一忙,直至天亮。
子青已是疲惫之极,背靠着树,望着东升旭日,怔怔地想着,这时候也不知道将军是否已经到了朔方郡守处,还有,在长安的嬗儿是不是才刚刚睡醒?
缔素在她旁边靠坐下来,自怀中掏出块模来,撕成两半,一半递给子青。
子青接过来,随口咬下一块,低头看着缔素道:“你还恨李家么?”
缔素嚼饼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便接着嚼下去,淡淡道:“我很久都没想过这件事了。”“李敢死了。”她轻声道。
缔素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着她,“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就在几天前,狩猎场上,他中了一箭。”子青直到现在都觉得此事不甚真实。战场上千军万马,何等凶险,李敢大伤小伤无数,也都活过来了,却在狩猎时被一箭毙命。
缔素似也觉得不甚真实,“他们……李敢死了,他们李家还有人吗?”
“小辈里就剩下他的孙儿李陵了。”
李广将军戎马一生,最后自到身亡,三个儿子皆身死,独留下孙儿李陵一人。
缔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怎得,在听过李敢已死之后,他的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和害怕,仿佛看见冥冥之中有一只巨手,让这些他曾经恨过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可现在他已经不再恨了……忽然,围着东边大鼎正烤火的灾民那里传来一阵喧哗。
子青急步赶过去,看见又一人栽倒在地,已然昏迷不醒,周遭的灾民躲得远远的。她俯身欲把脉,此人的一条胳膊竟是空的,待细看他的脸,她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在陇西不告而别的公孙翼。不知怎得他竟到了此地,又染上了疫病。
“方才挨个检查的时候,他就躲了。”灾民中有人害怕道。
公孙翼己经烧得迷迷瞪瞪,但还认得子青,用仅存的一条胳膊紧紧拽着她的手,“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我们正在想办法。”
子青只能道,朝缔素重重点了下头。
“我不要去凤鸣里,我不要去,去了就是等死,我不要……”公孙翼极力挣扎着,但由于高烧体力严重流失,他的挣扎也不过就是挪了下身子而已。
“快,把他也送到凤鸣里去!”缔素急命人来抬走,又朝子青道,“你快去净手更衣!快去啊!”
他那样焦切地挥着手要她赶紧去,以至于子青一眼就能看出他心底的恐慌。
尽管用了许多预防措施,但疫病还是在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着,常常是日里还神采奕奕的人,到了夜里就高烧不退,吐血、流鼻血,神智模糊不清,被急急送往凤鸣里。
因着实束手无策,子青与几名医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先商讨出几个方子,给病人试上一试。他们分为两路,一路往五步乡,安排灾民服防疫的汤药;另一路带了药材至凤鸣里,选取两三名病者,先在他们身上试一试。
子青复看过公孙翼,他的身上出现大量的黑斑,已然昏迷不醒,汤药根本就灌不进去。煎药,喂药,还得注意自身与病患的隔离,子青与另外两名医工忙得焦头烂额,然而结果并不如人意,病者无丝毫好转。而送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180第八章琴音未绝(五)
这日天明,眼看着又一名病者断了气,子青转身出屋子,无力地坐在墙脚下,又看着蒙着面的游缴们自另一个屋子拖出尸首,其中一具便是公孙翼……她静静看着,眼前渐渐模糊。
  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自己还得先去净手更衣,她刚要起身,却见另外一名长须医工自屋内出来时踉跄栽倒在地。她连忙上前去扶,触手滚烫,吃了一惊……
  “莫碰我,我自己到里头去躺着。”长须医工缓慢爬起来,目光绝望,“你们也莫再试了,快离开这里,没用的。”
  子青看着他扶着墙缓缓行到里屋去,呆愣在当地。
  晨曦微弱而冰冷,无法带来一丝温暖的热度,整个凤鸣里死气沉沉,连鸡鸣狗吠之声都听不到,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他说得对,再不走,我们就都得陪着他们死在这里!”年轻医工退了几步,眼神中恐惧和绝望兼而有之。
  他转身狂奔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子青尚在发怔中,听见缔素站在里口处高声唤她,“子青,邢医长来了!邢医长来了!你听见了么?”
  听见老邢来了,子青心中一喜,忽觉得又有了希望。老邢的医术比她要强上数倍,说不定就能够想出治疗疫病的方子来。
  “听见了!”
  她急急往里口处来,看见邢医长与缔素站在一块儿,拉下遮脸的布巾,施礼道:“邢医长!”
  瞧她一脸憔悴疲惫,邢医长摇头叹道:“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还施什么礼。”
  “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两名医工呢?”缔素奇道。
  子青目光黯然,“有一人也染上病了,还有一人……刚刚走了。”
  “走!带我进去看看。”邢医长自己也找出一块布巾将口鼻都蒙上。
  “嗯。”
  子青复蒙上布巾,领着邢医长进去。邢医长诊脉,又查看了病者的口鼻,再取金针刺探,皱眉良久,方起身出来。
  之后,两人净手更衣,方才出了凤鸣里。
  邢医长一直颦眉沉默,子青知他在思考医方,故而也不敢开口打扰。
  缔素急问道:“可有法子治?”
  邢医长不答,转向子青道:“你们之前都试过哪些方子?”
  子青便将已试过的三个方子告之,愧道:“可惜所读医简太少,方子都没有用,人还是一直在死……”
  “不能怪你们,这种烈性疫病连我也不曾见过,并没有现成的方子可用。”邢医长难得地没有骂人,“我只能试试,未有把握。你方才第二个方子,再加几味药,我们可以再试!”
  “诺!”
  毕竟在军中多年,军中防范疫病最为严苛,邢医长做起事来也颇为雷厉风行,当下写了方子,子青便与缔素回城内抓药。
  当下,由于药材紧缺,广牧城中各处医馆内的药材尽数被征集起来,由贼曹看管,寻常人等根本拿不到。
  配药的时候,子青拉开装着麻黄的药屉,手探进去,仅抓着一小把,便将整个药屉都抽出来,瞧见麻黄果真只剩下了那么一小把。
  “怎么了?”缔素帮着她抓好其他几种药材,探头过来看,“……见底了?希望将军能从郡守那边多调些药材过来。五步乡那里也在叫唤着不够呢,还有粮食,自从咱们这边施粥之后,涌来的灾民是越来越多,唉……”
  涌来的灾民越多,只能说明遭灾的地方多,而肯施粥的县令却少。灾民聚集得越多,疫病就蔓延得越快。眼下,子青只能寄希望于将军,盼着他能让朔方郡守采用行之有效的法子妥善安置灾民,也盼着他早日带回粮食和药材。
  虽有玄马,又有游缴领路,但因为黄河凌汛,被冲毁的道路甚多,逼得霍去病他们不得不兜来转去,绕了好些路才终于到了朔方县。
  朔方郡守接连几日收到各县受灾的奏报,已是焦头烂额。陡然间,又见大司马骠骑将军从天而降,郡守惶恐之至。当听霍去病说广牧县也有凌汛,灾民者众,幸而尚未出现疫病,要求他速速增派粮食和药材,郡守着实无计可施。
  因朔方县内的粮食药材本就有限,临戎县的奏报最先到达,郡守已命人送去一些。紧接着其他县奏报接二连三地到达,郡守只得往修都、呼道、窳浑、渠搜几个未受灾的县去征调粮食药材,但路上难行,粮食与药材尚未运载过来。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朔方郡本就是新郡,粮食储备等等皆有限,比不得其他郡。霍去病也知道再逼郡守也是无用,只得耐下性子等待征调的粮食药材。
  不料,才过两日,郡守又收到广牧县奏报,广牧出现疫情,蔓延极快。
  霍去病得知后心中一凛,恰好有自修都县征调过来的粮食已到,他急命运往广牧,自己也飞马往回赶。
  此时卫伉,也进了广牧县。
  他毕竟年轻,还是头一遭见到灾民遍野,路有腐尸的景象,方才真正意识到凌汛与疫病给民间带来的疾苦,见路边患疫病而亡者死状甚惨,心中惶惶不安,早早便以布巾遮面,直至城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大胆!连我都敢拦,我是宜春侯,奉陛下旨意前来寻骠骑将军。”
  城门守卫游缴闻言,忙让出道来,又问道:“敢问君侯,陛下可有派医工前来?”
  “当然,他们脚程比我慢些,在后头呢。”卫伉问道,“骠骑将军可在城内?”
  “回禀君侯,骠骑将军数日前到过此地,见广牧灾民甚多,他连夜往朔方县寻郡守,尚未回来。”
  原来表兄已不在此地,卫伉思量片刻,又问道:“骠骑将军夫人可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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