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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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吃晚饭时,子青默默地把自己碗中的肉,仅有的也就是两块肥肉和些许碎肉丁子,都拨到徐大铁的碗里。易烨依葫芦画样,也把自己的肉给了徐大铁;便是缔素,虽有些舍不得,也拨拉给了铁子。肉混在饭中,徐大铁三口两口就把饭全都吃完了,不似原先般的傻乐,只端着空碗愣愣地发呆。他原是众人之中最没心事的人,眼下却骤然成了心事最重的人。
  吃罢饭,赵钟汶便请易烨再写封信回娘舅家,除问安外,还仔细地询问了田里头的情形。“等水退了,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再种点别的……”赵钟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叨叨咕咕,旁人也都听不分明。
  信送了出去,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其间顶着烈日酷暑操练,汗透重甲,众人皆是苦不堪言。而徐大铁的娘亲和妹妹始终音讯全无,众人心中皆知凶多吉少,只是面上仍得强作轻松以宽慰铁子。
  赵钟汶日日惦记着田里头,待盼来信牍,却不是他娘,而是娘舅所寄。信文并不长,只几句话:他娘和媳妇已经离开,估摸是往军中来寻他;另他娘与舅母之间有少许误会,还请他见面后开解些。
  此事对赵钟汶而言,立时如平地里又起了一炸雷,惊得他直愣愣地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娘亲平素里争强好胜,他是知道的,想必是在娘舅家中自觉寄人篱下过得憋屈,又与舅母起了间隙,一怒之下便离开娘舅家。可是一则眼下各地多有灾情,外头乱得很,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千里迢迢要到陇西找他谈何容易;二则他身在军中,仅是个伍长兼旗手,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她们便是来了,又该如何安置?
  缔素心里没计较,听罢只笑嘻嘻道:“原来是嫂子要来了,这个好,我早就想瞧瞧我梅芝嫂子长得俊不俊……哎呦……”
  易烨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闭上嘴,缔素愈发不解:“……嫂子要来,这不是好事么?”
  赵钟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是,是好事。”
  子青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和天数,暗暗叹气,不欲说出口,免得再增加赵钟汶的烦恼。
  “铁子呢?”
  缔素左顾右盼,忽然发觉怎得没看见徐大铁的人影。
  “刚才还看见他……他没跟过来?”易烨一时没往心里去,顺口倒去反问缔素。
  “没有啊。”缔素直挠脖子,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痱子痒得人难受,便把这事搁下,先去问子青要些草药汁水。
  子青取了小石钵来捣,只捣了一刻,便听见外间不远处喧哗声大作,隐约可听见徐大铁困兽般嘶吼声——
  “俺要回家!回家……”
  众人大惊,缔素反应最快,已争先夺门而出,其他人随后跟上。
  夕阳下,徐大铁脸上嘴角和眼角俱开裂着,鼻血直淌,双手反剪,五花大绑地被押派着,口中尚不停地怒吼。
  “铁子!铁子!……”缔素急得不行,可除了一叠声地叫唤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犯了什么事?”
  赵钟汶拦在跟前,问押派的人,却被一把推搡开来。
  “我是他伍长!”赵钟汶急忙道。
  闻言,押派的人方住了脚步,没好气道:“胆子比天还大,居然想闯出营去,伤我们好几个弟兄。”
  子青等人听他这般说,皆心往下一沉,这等罪行,把铁子绑上往蒙唐跟前一送,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赵钟汶又急又气,扬手啪就给了徐大铁一大巴掌:“魔障了你!魔障了你!”
  “兄弟、兄弟……”易烨腆着脸往前凑,手直点着脑袋,“他脑子不好使,最近又被热毒迷了心神,并不是真想闯出营去,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家都是一个营里的,加上易烨身为医士待人和善,颇有些人缘,押派的人知他用意,朝他们没奈何道:“迟了一步,兄弟,他打伤好几个人,前头已经有人禀报蒙校尉。”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想做人情也已经不能,说罢,便押着徐大铁继续前行。
  赵钟汶等人满心焦急,只得跟在后头,一路跟到蒙唐帐外,眼睁睁地看着徐大铁被推进去,屏气噤声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帐外旁边还栓着几匹马,其中一匹竟自踱了几步,把头伸到子青脖颈拱了拱。倒把全神贯注的子青微吃了一惊,转头望去,才发觉这马儿正是霍去病那匹玄马,大概还记得以前吃火莲珠的时候,故而对她格外亲热。
  25第十章水患(下)
  “霍将军也在帐内?”子青下意识心道。
  正在此刻,便听得帐内蒙唐的声音:“私闯营门,意欲脱逃,先押起来,明日午时斩首!”
  赵钟汶脑袋嗡了一下,再不想更多,大步直冲入大帐之中,眼中也看不见其他人,只朝蒙唐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铁子家遭了水,母亲和妹妹都音讯全无,他是一时情急,万请校尉大人饶了他这次!”
  见老大闯了进去,易烨子青等人忙也跟着进来,齐刷刷地皆跪在赵钟汶身后。
  当着霍将军的面,蒙唐见这么一大帮人事先也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前头又有徐大铁闯营门之事,愈发显得自己营中军纪松散,顿时沉下脸来:“你们眼里可还有军纪!统统拖出去,四十军棍!”
  霍去病半凭在案几上,只顾低头看着案上竹简,帐内闹成这样,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忖度着霍将军应还记得自己,缔素膝行爬过去,朝霍去病求救道:“将军、将军开恩!将军开恩啊!”
  霍去病抬头瞥了他一眼,倒有些好笑道:“怎么是你?”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将帐内众人都扫了一遍,看见子青时,略停留了一瞬,方转向鼻青脸肿的徐大铁,皱眉瞅了半日,淡淡问道:“想回家?”
  徐大铁愣了片刻,重重点头老实道:“嗯,俺想回家。”
  “他家里遭了大水,母亲和妹妹直到现下都音讯全无……”赵钟汶急急替铁子补充道,“他这是急的,平常他绝不敢这样。”
  霍去病挑眉,望向蒙唐,道:“你营里,家里头遭了水的有多少人?”
  蒙唐皱着眉头,答道:“恐怕有近百人,听说今年几处地方都决了口,有的家里头虽说人没事,可房子还有地里的庄稼全毁了;还有不少连家里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这不就是一个么,要不怎么闹成这样……”他朝徐大铁努了努嘴,一脸犯难。
  易烨听出蒙唐话语间透露的维护之意,再一低头,细想那句“明日斩首”,想是蒙唐当着霍去病的面要做出法纪严谨的样子,待霍去病一走必定还是有回转余地。而他们直愣愣地冲了进来,确是太莽撞了。
  “军中不比别处,别处尚可按制回家守孝三年,唯独军中不可,这你是知道的。”霍去病冷淡道,“便是你我,也是如此,想必不用我多说。”
  蒙唐默然点头。
  霍去病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接着道:“今夜你便将家里遭了水的人都召集起来,仍有家人下落不明者,便登记造册,交与鹰击司马。”
  “诺。”
  “家中田地损毁者,若有意往边疆屯田,可登记造册。”
  “诺。”
  “你好言安抚他们,须得申明厉害关系,虽其情可谅,但操练不可误,更不可做出动摇军心之举,否则严惩不贷。”
  “诺。”
  听到“严惩不贷”四字,跪着的赵钟汶等人皆心中一紧,担心他接下来对徐大铁也不会容情。
  霍去病却再无下文,懒懒把竹简卷起,起身时又扫了眼底下黑压压跪的一帮人等,眉宇间似有些不耐烦,朝蒙唐道:“明日午时之前,需将竹册送到。”
  “诺。”蒙唐见他举步欲走,忙追问道,“那……他怎么办?”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徐大铁。将军哒哒哒吩咐了一堆话,独独未说该如何处置徐大铁,倒让蒙唐无所适从起来。
  跪着的众人此时全都齐刷刷地看着霍去病。
  略住了脚步,霍去病淡淡道:“按律当斩……”
  “将军方才不是还说其情可谅么……”蒙唐急急道。
  闻言,霍去病方回过头来,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之前要斩他不过是做样子给我看罢。赵破奴说全军之中,最护犊子的就属你,今日看来当真是如此。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看他长得结实,一百二十军棍应该也挨得下来。”
  “诺。”蒙唐忙应道。
  一百二十军棍甚重,受刑者大多要去半条命,起码躺半月以上不能动弹,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赵钟汶等人皆松了口气。军士把倔头倔脑的徐大铁押了出去,易烨脑中已开始自动自觉地配起药方子,好给受刑后的徐大铁用。
  “走吧!天太热,让马歇歇,将你营中好手召集过来,让我瞧瞧拳脚功夫练得如何?”
  霍去病显然不欲再此话题上再做纠缠,抬脚往帐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首用手轻轻巧巧地一点:“你,也过来。”
  抬首对上他的目光,子青微愣了下,不解唤她何事,待被蒙唐轻踢了一脚,才低首垂目应道:“诺。”遂起身跟在蒙唐身后出去。
  帐内仅余下赵钟汶、易烨、缔素三人。
  易烨望着帐帘,又是担心又是不解,嘀咕道:“他唤青儿做什么?”
  “奇了,为何唤的不是我?”缔素自在心中嘀咕,没说出声来。
  赵钟汶直至蒙唐脚步声消失,才缓缓起身,长松了口气:“一百二十军棍……好歹是捞回一条命来,走吧。”话至尾音,已如叹息,他亦是满脸倦容。
  此时日已西沉,校场之上,火把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营中的拳脚好手皆汇聚在此。
  因天气闷热,又比得是拳脚功夫,并不用刀戟兵器,故而在蒙唐默许下,参加比试的士卒都脱去襦衣,赤膊上阵,身上仅着一条大胯。火光下,汗水顺着背脊淌下来,闪闪发亮,愈发显得个个虎背熊腰,壮硕有力。过招时,更是你来我往,拳拳见肉,砰砰作响,不耍半点花架子,很是给蒙唐长脸。
  霍去病看了两、三场,嚼了丝笑意在唇边,似乎还甚满意,忽得转过头来问子青道:“你可胜得了他?”指得是场中刚刚得胜的那条大汉,可巧正是公孙翼,一脸得意之色。
  子青立在他身后良久,也不知将军唤了自己究竟有何事,又思量他或者已经忘了自己,正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乍然听他这一问,愣了楞道:“卑职不是他的对手。”
  霍去病轻笑了下,竟附过身来,在他耳边轻道:“我看未必,你在林中抢东西时,身手倒好得很,我眼珠子都差点让你废了。”
  不惯与他如此靠近,子青不着痕迹地退了步,记起自己在林中夺木牌之事,确是情急之下未顾得上太多,时近两月,没想到将军依然心有芥蒂……
  她只得单膝跪下,垂目道:“是卑职无状,请将军责罚。”
  “你与他打一场,我便免去你的一切责罚;若是胜了,还有奖赏。”
  霍去病伸手一把将她拖起来,似笑非笑道。
  子青看了眼场中的公孙翼,暗叹口气:“谢将军。”待她站起身来,才发觉校场内有些古怪,安静地出奇,几乎每双眼睛都盯在她和霍去病身上,就连蒙唐也不例外。
  霍去病身为将军,本就是众人焦点所在,而子青不过是营中平平无奇的医士,众人乍见霍去病对他态度带着几分亲密,心下皆啧啧称奇。有好事者也曾听说过霍去病与当今圣上刘彻甚是亲近,此时见状愈发肯定霍去病是好男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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