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里(两部)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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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来才好,省了多少钱两。”细仔娘接着道,“你也别急,如今你也大了,我也替你留意着这事呢。”
  “啊?”阿落惊诧地把头抬起来,盯着细仔娘。
  “东街米铺陈家的二小子,我看挺好,人也老实本分。”
  “那个小胖子!”阿落大惊失色,“我不要!他就像个刚出笼的猪蹄卷,又黑又肿。”
  “好吃就行了!你管他长什么样。”细仔娘瞪她,“男人,就得本本分分的,嫁了他才稳当,明白么?”
  “不明白。”阿落头摇得像拨浪鼓,“反正我不要,这事肯定不成,他再好吃也不成!”
  “这事不要你管,你只管多拜拜灶王爷,多练练手艺。”
  “姑母……”
  
  夜渐深,山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
  阿落给细仔娘烧了水烫脚,然后自己也洗过,方才回屋歇息。吹了灯,看着树影在窗纸上晃动,她自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细仔娘一点破绽都不露,掩饰地妥妥当当,倒叫她愈发担忧,更担心虬髯者会趁着月黑风高来对姑母不利。如此这般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外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她披衣起身,想着去给鸡笼上加块挡雨的油布,刚推开门,便瞧见东屋角有人影一闪,惊得她背脊僵硬,生怕姑母不妥,连忙赶过去。此时东屋里尚亮着灯,从窗缝中可看见细仔娘安然无恙地在灯旁纳鞋底,阿落方松了口气,又见方才那人影没入竹林之中……
  迟疑片刻,阿落一咬牙,顺手从墙角捡起平日赶鸡仔的小竹枝,走了两步,自己觉得不太对劲,将小竹枝嫌弃地丢掉,操起窗台上割草的半锈镰刀,挟着满身雨丝,快步追入竹林。
  “这丫头真是……”
  宋越自她身后竹林中显出身形,皱紧眉头,也紧追过去。自入夜之后他便一直在附近守着,好不容易等到虬髯者出现,还未有下一步行动,便被阿落打断。更没料到的是,这丫头胆子忒肥,居然能鲁莽地追上去。
  
  雨点打在竹叶上,夹着残叶再打到阿落脸上,她抹一抹脸,努力瞪大眼睛看向前方。即便没有下雨,竹林中也甚是幽暗,而此时无星无月,乌云沉沉,竹林中简直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说不胆怯是假的,阿落心里头着实虚得很,只能隐隐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凭着一股子蛮劲跟过去。但真追上了那人,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的脑子却是半点也没想过。
  一阵山风迎面刮来,颇为猛烈,竹枝劈头盖脸地打过来,阿落举袖掩面来挡,忽然身子被人自身后一揽,两人双双跌落在地,阿落正叠在那人身上。
  惊讶之余,顾不得多想,她反手就挥出镰刀,朝身下之人砍过去,只听着叮得一声,一股大力将镰刀击得脱手,斜飞出去,半钉入竹身中。
  “你……”身下人似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才稳住声音道,“阿落姑娘,是我!”
  阿落听出是宋越的声音,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黑咕隆咚地也看不清宋越,只得朝着地上问道:“宋捕头,你、你、你……好端端搂我作什么?”
  宋越是习武之人,目力远胜于她,方才见一枚暗镖朝她射过来,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当下听她这么问,联想起白日时候,倒像是自己存心占便宜似的,愈发郁恼。他深吸口气,做冷静状:“阿落姑娘,你如果无事,就请先回去。”
  “我自然是有事,我刚才看见……”
  阿落话未说完,就被宋越横扫一腿,再次扑倒,一枚梅花镖打着旋自她头顶堪堪掠过。可她这下摔得不轻,脚踝处疼痛难当,显然是扭着了。
  “快点到后面去!这里危险!”
  又是三枚暗镖破空而来,宋越无暇与她细说,腰间银鞭疾抖而出,叮叮叮打掉梅花镖。
  阿落拖着腿环顾四周,着实辨不清方向,只得随便挑了个方向。才走出两步,就被宋越一把拽回来——
  “你怎得还往前走?!”宋越急道。
  “你也没说哪边才是后面啊!”
  阿落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振振有词。
  宋越拿她无法,只得把她拽到自己身后:“你就不该到这个地方来!”他多了阿落这个累赘,不容久战,必须速战速决。手腕一抖,银鞭如蛇般探出,竹叶飞旋,直取向暗处敌方,却又激出数枚梅花镖。
  来不及回鞭击打,宋越始终将阿落护在身后,拽着阿落躲闪。这番好意,弄得阿落伤处生疼生疼的,几乎叫出声来。
  就在她快忍不住时,他总算松开了她,低低道:“趴在地上别动!”
  此时,一道闪电划破雨幕,照得竹林中煞白。
  阿落正看见宋越纵身飞跃向前,银鞭舞出一片雪光,暗处之人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半跪倒在地,果然正是虬髯者。
  对方是使暗器的,宋越不敢掉以轻心,银鞭倒卷回来,如灵蛇吐信,各在虬髯者两只手腕处轻轻一舔。
  虬髯者双手麻软,发不出暗器,半坐在地上冷笑道:“这个小镇上,竟还有你这等身手的人,想必多半憋屈得很。”
  宋越不与他废话,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自袖中掏出一个精钢所制的指拷,将将要拷上之时,虬髯者目射寒光,鞋底弹出尖刃,身子往后猛地一靠,双脚向宋越飞踢过去。
  两人距离很近,尖刃直奔宋越面门,眼看着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的时刻,说巧不巧,又是极巧!
  他身子靠的竹子上恰恰钉着阿落的镰刀,被猛力一震,便掉落下来,直直砍到虬髯者的左大腿上,鲜血淋漓。
  宋越趁此时机翻滚而出,银鞭回卷,将虬髯者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他心下暗暗自责,自离开京城之后,是否太过急切想要回去,以至于心浮气躁,差点中了套。
  连着几道电光闪过,阿落扶着竹子蹦跶过来,端详地上的虬髯者,忍不住开口道:“我这把镰刀可是生了锈的,你最好赶紧清洗伤口。”
  虬髯者默默地盯了她一眼,没吭声。
  宋越上前用指拷烤了他,道:“梅云乡,十七年前你在京城绑架大理寺右少卿董栋的夫人和儿子,收到赎金之后撕票,你可知罪?”
  “你居然还认得老子?!”梅云乡的表情居然有几分惊喜。
  “其他人在哪里?”宋越问。
  “全死了!这是老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当年跟着顾老大绑了这母子二人,那可是豁出去担了天大的干系。结果呢!”梅云乡想抹脸上的雨水,结果双手都被制住,只得甩甩头,接着狠狠道,“但赎金老子一文钱都没有拿到,撕票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这事老子摆明是被人陷害了!”
  “……”阿落半蹲下来同情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什么都没捞着,还被通缉了十几年?”
  虬髯者一脸愤恨地看着她:“这事你应该问顾夫人,当年就是她带走了金锭,而且她还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顾夫人?”阿落楞了下,“你说的是我姑母?不可能,我家哪有那么多钱两……”
  宋越听着他二人对话,思量片刻,押起梅云乡道:“先下山吧!”
  
  下山路上,雨倒下得愈发大了,一道道滚雷压着头顶碾过,电光乱闪,弄得阿落心里无端地惶惶不安,直到看见家中东屋窗内透出的微弱而温暖的橘黄灯火,才心神略定。虽然扭伤的地方疼得愈发厉害,她却行得更快了。
  “姑母怎得还没睡?”
  行至窗下时,她没忘记放轻脚步,想从窗缝中探一眼,不料梅云乡却在她身后陡然大嚷出声。
  “老子就是被你害了!给害了!”
  声音冲破雨声,直传入东屋内,片刻之后,细仔娘拉开门,看向雨中三人。梅云乡冲她吼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报官,告诉你,老子被逮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顾小风是此案的首犯,细仔娘既然是他的夫人,自然是脱不得干系,故而细仔娘被他威胁,也不敢报官,只是不知对当年的事她究竟知道多少。宋越押着梅云乡,背脊笔直,目光冷冷落在细仔娘身上:“顾夫人?”
  细仔娘毫不吃惊,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雨这么大,宋捕头,进来坐会儿吧,我也有话想说……阿落,换套衣裳,然后煮茶去。”
  不知是煞白电光的缘故,或是别的什么,阿落觉得她神情有点古怪,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拖着腿去更衣。
  细仔娘将宋越、梅云乡迎进堂屋,门板一合,将雨声雷声隔在外间。
  “你的大哥、三弟、四弟不是我杀的。”这是她看着梅云乡所说的第一句话,“我只杀了顾小风。”
  梅云乡一脸惊愕,呆楞片刻:“你为何要杀自家男人?”
  “因为他害死了我的孩儿。”细仔娘目光苍凉悲恸,仿佛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雨幕,穿透十几年的岁月,重新回到了她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那段时光,“十八年前,我随顾小风进京城,那时候他自负武功高强,意气风发,满腹豪情,一心想在京城中闯出一番名堂来。可是不过短短半年,他处处碰壁,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只怨自己时运不佳。直到有人找上了他,让他去绑架那母子二人,说只要办得稳妥,事成之后便可以安排他当上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梅云乡又是吃了一惊,“当初,顾大哥不曾说过这事啊!”
  已换过干爽衣裳的阿落一瘸一拐地端了煮好的竹叶茶进来,宋越见她行动不便,遂上前自她手中接过茶水。阿落投去感激一瞥,也不敢打扰细仔娘,自行坐到角落里。
  细仔娘的思绪并未被打断,也不回答梅云乡,笑容惨淡地接着道:“他怎么会告诉你们呢,此事万分机密,不可外泄,他原就想着事成之后要杀了你们。”
  “什么!”梅云乡双指被拷,猛地击了下桌面,茶水四溅,“枉我兄弟将他当大哥看待,原来他一直是在利用我们!”
  “何止是你,连我,和他的孩子都是他的筹码。”细仔娘冷笑道,“他把我们押给了那个人,你们事败,也害死我的两个孩子。”
  梅云乡大惑不解:“可我们没有事败啊!绑架成功了,赎金对方也送来了!”
  “你还活着。”
  细仔娘盯着他道。
  梅云乡尚愣着,阿落更是在懵懵懂懂间,而宋越却已然全都明白了。当年绑架大理寺右少卿夫人和儿子的案件并非一件简单的绑架案,幕后是有人操纵的,六扇门事后一直没有抓到绑匪,因为他们已经被杀人灭口。
  “你是如何杀顾小风的?”宋越问。
  细仔娘缓缓抬眼看他,叹息般道:“要想一个杀人的法子其实不难,难得是下这个决心,我犹豫了很久,一直下不了狠心,直到看见他在我的茶杯上抹了毒。”
  “他要杀你?”阿落不明白,“孩子没了,你是他身边最后的亲人了,他为何还要杀你?”
  “他的心比我狠,他知道我与他已不是一条心,所知之事又太多,留着便是他的后患。”在男人眼中,与功名利禄比起来,女人又算得上什么。”细仔娘目光忽变得温柔,“我看着他喝茶,他也看着我喝茶……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看着我了,倒像是回到了洞房花烛夜,喝合卺酒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看着我……他还说:‘阿软,是我对不起你,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看着他,只是哭……那毒性子烈,他没受什么苦,我总算对得起他。”
  说这话时,她的唇边缓缓渗出血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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