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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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简单,帮助我和虞部、胄案的铁匠、军器匠一起,提高钢的产量与质量、降低生产钢的成本;研究威力更大的火药,实现火药大规模生产,研究改良火器。”石越说的事情其实并不简单。
  “此事并不强迫大家参加,但是凡是参加了研究的,若是泄露机密,特别是火药配方,那就是死罪。大家都要想清楚了。”石越严厉的说道。
  这二百多学生,倒足足有二百人不知道火器有什么用处,下面立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潘照临知道石越并不很明白这些人的心理,便补充道:“改良的火器研究成功,契丹指日可破,诸位便都是国家的功臣。”其实这话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对宋代的年轻人来说,击败契丹,收复燕云,是许多人都做过的梦,他这句话的作用,比起爵赏来,却要有用得多。因为进入格物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出于兴趣来学这些,对于爵赏不是说不在乎,但也不会是很在乎。因此,听到潘照临的话,马上就有不少学生高声答应。
  但是依然有不少人有疑惑,而赴席的老师当中,却是卫朴率先站了出来,淡然说道:“兵者凶器也,我不愿意研究杀人之术。”
  石越见他公开反对,也不生气,如果科学家变成统治者的工具,那才是他要感到悲哀的。当下诚恳地说道:“人各有志,在下早就说过,此事绝不强求。”
  沈括看看卫朴,又看看石越,也跟着站了起来,道:“我是皇上的臣子,自然要为皇上分忧,此事我定然参加。”对于战争器械,沈括一直有着非常大的兴趣,而且,直觉的,他感觉到自己眼前有一个巨大的机会,让他无法拒绝。
  随着二人的表态,所有的学生与老师都一个个表态,最终,同意参加的约有百余人。
  桑充国一直默默旁观着,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子明,你把格物系的学生和老师一下子带走一大半,我以后怎么开课?”他是实际上的“常务校长”,白水潭学院也是他心血所系,他不能不为学校的利益考虑。
  这一点石越却是早有考虑,笑道:“无妨,离白水潭学院五里处,将新建一处建筑,叫白水潭兵器研究院,这些参加的学生和老师依然在学院上课,不过没有课的时间则要去研究院,那里有保密资料,会有禁军步兵守卫,旁人不得进入。所有进入研究院的人,领八品到七品俸禄。以后想进入研究院的学生,就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行了。”
  桑充国稍稍放心,他知道石越故意搞得这么戏剧化,这件事情肯定会添油加醋的传扬出去,只怕将来格物院毕业的学生,首选就是想方设法进他那个什么兵器研究院。桑充国瞧石越是越来越像唐甘南了。
  对于自己天才般的主意,石越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洋洋得意。说服皇帝创办兵器研究院,从白水潭学院招揽菁英,再加上有沈括这样站在当时科学顶端的人协助,聚集了大宋最优良的铁匠与兵器工匠,皇帝亲口答应的奖赏,随时可以调用的虞部与胄案的资源,还有皇家图书馆的资料,再加上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人在大的发展方向上的提示——虽然自己对炼铁和造火器一无所知,但是帮助他们少走弯路还是可以的——如果这种状态下,这些人还研究不出成绩来,石越也无可奈何了——总之自己尽力了。
  14
  潘照临却没有石越那样的乐观,宴会结束后,他与石越独处时,便忍不住向石越泼冷水,他对石越没有和自己商议亦是有些不满,“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兵器研究院在一年之内没有成绩,最多一年,便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这个研究院是要花掉国库不少钱的,还要平白送出一堆官职,肯定有人盯着这里。”
  但石越却是不以为意,“潜光兄所言虽是,但这是对国家大有好处的事情,我亦不能太计较个人的得失。”
  潘照临不禁摇头,“智者先保身后为国,公子是大有为之人,有朝一日宣麻拜相,再做这些事也不迟。如今之计,也只有尽量在一年内做出成绩来,这样坏事就会变成好事,兵器研究院亦能成为公子的重要政绩。”
  石越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面对于即将成立的兵器研究院的信心,是潘照临所想像不到的。潘照临虽然聪明多智,但也不是什么事都懂。
  瞧见石越的神色,潘照临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但仍是忍不住又叹道:“公子倒是厉害,说实话,我是想不到公子竟然能说服王安石从国库拿钱出来支持兵器院的研究!”
  其实王安石对国库的开销并不小气,他的财政政策的特点就是开源而不节流,但是毕竟石越和王安石是隐隐的对手,特别是王雱对石越颇有戒心,能够说服兵器研究院的拨款,潘照临还是挺吃惊的。
  说到这个,石越却是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潜光兄可是高看我了,要从国库拿钱出来,虽然不是那么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王安石想为难我,两府三司讨论十几天,朝议又十几天,搞得沸沸扬扬,几个月后我也拿不到一文钱。这次的钱,却是皇上的内库里出的。”
  “啊?”
  石越笑道:“皇上也和我一样,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说研究经费可以由我自己想办法筹集,皇上说那太不成体统,结果他出了这笔钱。国库出的不过是研究院的俸禄。虽说靠内库的钱不是长久之计,迟早还是要另想办法……”
  潘照临却是突然高兴起来,笑道:“看来皇上倒是对公子不错,否则的话这种事情断难如意。”他总算是放下这桩心事,又想起一件事情,又问道:“公子,第一期《白水潭学刊》付印了,你可读过了?”
  “哦,终于出来了么?”石越也是有些惊讶,这倒是一个惊喜,笑道:“这些天我差不多都是在兵器作坊——潜光兄是觉得有何不妥么?”
  “我放了一本在公子书房,公子得空可看一下,我略略觉得某些地方似乎有点不妥……”
  “当然要看,等下叫侍剑送到我卧室。”
  潘照临告辞后,石越又处理了一些琐事,眼见已近深夜,方才准备就寝,到了卧室,便见侍剑已将一本崭新《白水潭学刊》放在了床头,他信手拿起,靠在床上翻看着这大宋的第一本学术期刊。这第一期的《白水潭学刊》,《明理卷》主要是对经义的解释与阐述,有很大部分的文章是桑充国等人所著,引经据典证明《三代之治》是怎么样符合圣人经义,如何用《论语正义》的思想来解释其他儒家经典,让他看得哑然失笑,除此之外主要谈论“性理”、“义利”、“王霸”[34]以及历史事件得失;而《格物卷》则多半是一些数学题,也有一些尝试对石越提出的数学理论进行讨论与证明的文章,另外则是一些物理试验与地理地形的分析……他一目十行的随手翻过,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终于撑不过去,头一歪就睡着了,手中的杂志掉到了地上。一直在外面侍候的侍剑轻轻走进来,帮他把被子掖好,捡起地上的杂志,只见翻开的一页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圣世宜讲求先王之法,不当取疑文虚说以图治”,那是议论王莽改制的一篇文章。他也不以为意,随手把书收好,吹灭蜡烛,轻轻掩上门回房了。
  15
  第二天一早起来,忙碌的石越几乎把《白水潭学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提举虞部胄案事并不是一个清闲的职位。三司使、盐铁使等官员因为石越是皇帝的宠臣,也是当今的名臣,因此干脆就把胄案之事交给石越处置,他们不想为了这些得罪石越;工部本来就是个空架子,自石越来了之后,虞部的事情他们根本就是不敢管。胄案和虞部的判官、长史们,也是事事都要请示石越,让石越几乎一刻不得闲暇。两个部门中,虞部管的事包括了几乎整个大宋的采矿业和许多的手工业;而胄案是三司盐铁司的下属机构,管理全国军器事宜。石越不想被人看了笑话,只好打点精神,好好办差,好在潘照临处置公务也颇为出色,帮他分担不少事情。
  而筹建兵器研究院也在同时进行。因为研究院还没有盖好,石越就要求沈括将要进研究院的学生组成几批,轮流到冶铁坊和军器作坊观摩实习。格物院的教室本来就有多,又专门腾出一些房子,给他们讨论学习,然后来冶铁坊和军器作坊试验。让石越略感沮丧的是,才开始的时间里,学生懂的东西比工匠少得多。石越费了点心思,将关于平炉、鼓风、与中国龙骨水车不同的西式水车、车床以及他能了解的火药配方,甚至硝化甘油和火棉等等东西,写成了一本小册子,取名叫《新作篇》[35],他把这本小册子交给沈括,只待研究院稳定运作,便会分发给所有的人一起研究。此后,石越唯一能做的,就是定下赏格,以上任何发明,只要能过他的认可,发明一项,即赏钱三千贯,赐勋阶一级。
  此时的石越,绝没有想到,熙宁四年的冬天,竟是一个多事的冬天。
  胄案办公厅内的火炉很暖和,石越叫了几个同僚一起围着火炉取暖,一面说着朝廷里的趣谈秩事,有个叫沈归田的小吏很是健谈,摇头晃脑的把大宋朝的趣闻从太祖开国起一直讲到本朝为止,逗得石越等人捧腹大笑。
  “老沈,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叫赵规的小吏从外面走进来,笑着问道。突然发现石越也在,连忙叉手行礼。
  石越挥手笑道:“今日不理那些虚文,老赵,过来坐,外面也太冷了些吧。”
  沈归田也笑着问问:“老赵,你到三司六部逛了一圈,可听到什么新闻没?”
  “还真有新闻,国子监出事了。”赵规笑道。
  石越听得一怔,国子监能出什么事?
  那些小吏都是喜欢听热闹的,闻言赶紧把赵规拉了过来坐下,有人忙着问道:“老赵,说说,国子监出什么事了?不说前几天皇上还加了他们的钱吗?一年三千两呢。”
  赵规把手伸到火炉上烤了烤,慢里斯条的说道:“我也是方才听说的,国子监出了一道题目策问王莽、后周变法的事情,苏颂的儿子苏嘉说了一堆不是,得了个优等。有个叫苏液的向曾布告密,说他们诽谤时政。护法曾布把国子监张琥臭骂了一顿,又告诉了王相公。”
  石越脸色凝重起来,因问道:“王相公怎生处置的?”
  “拗相公还能怎生处置?国子监所有的学官全部罢免,李定、常秩连夜入国子监判监事,陆佃、黎宗孟、叶涛、曾肇、沈季长这些人当了国子监学官。”小吏们对公卿的敬意向来有限。
  沈归田笑骂道:“以后王家开会,可以搬到国子监开了。”
  有人不解的问道:“此话怎讲?”石越也是一怔。
  沈归田笑道:“你看看这些人,陆佃是王相公的学生,沈季长是王相公的妹婿,叶涛是王相公的侄婿,曾肇是曾布的弟弟……”
  众人听得哄堂大笑,眼见他还要说下去,石越连忙咳了一声,说道:“老沈,这些话不是咱们应当说的。”
  沈归田满不在乎的一笑,道:“石秘校,俺知道你身处嫌疑之地,不过您也别怕,说拗相公疯话的人是我不是你,这里的同僚,都不是长舌之妇,要是肯拍马屁,我们也不至于在三司里面混了这么久,还是呆在胄案做小吏。不瞒您说,我也是个同进士出身的,并非是选人,中同进士那一年是八品,现在还是个八品,若是肯管管这嘴巴,不至于如此。”
  石越被他抢白,不觉有些尴尬,想想自己也是好意,不过这世界上尽有软硬不吃的人,只好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去看看作坊的学生们。”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他可图不得快意,若传扬出去,说什么石越和胄案小吏一起讥刺宰相,却是个麻烦。
  刚出得大门,便见凛烈的寒风中,一只乌鸦落在路旁一棵孤零零的树上,张开翅膀,在树枝上摇晃了一下,凄凉地叫了两声。他心头一紧,想起刚才赵规所说国子监发生的事情,长叹了一口气。王安石如此容不得异议,这件事怕只是一个借口,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控制国子监,让国子监的学员们都接受他变法的思想,为他的新法培养出一大堆官员来罢了。
  石越上了马,一面走一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顿时惨白,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一鞭,“驾!”
第五章
白水潭之狱
  小不忍则乱大谋。
  ——《论语》
  1
  到了白水潭,石越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快步闯进桑充国的办公室,黑着脸说道:“长卿,《白水潭学刊》出了几期了,拿来给我看看,快。”
  桑充国见他神色,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忙从书架上取出两本杂志,交到石越手里,一面问道:“怎么了?子明。”
  石越摇摇头,一声不吭,找张椅子坐下,就开始读起杂志来。桑充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到石越时而神色轻松,时而稍稍皱眉,时而摇头长叹,时而微笑颔首……
  历史有时极度讽刺。
  石越在白水潭看《学刊》的时候,王安石也在书房里拿了一本学刊在读。《白水潭学刊》仅出两期,便已是汴京读书人必读之刊物。
  王安石读书极快,他一面读一面指着一篇文章对两个儿子王雱和王旁笑道:“看看这篇文章,写得甚好——《经世济用,学以致用》,世俗之见,多以为学经术的人是迂腐之人,却不知学经术正是为了有用于国家百姓。想不到白水潭有此人才!”
  王旁笑道:“爹爹,白水潭的确是人才济济。诗社好多社友,都说准备去白水潭读书。东京读书人中有句口号,便叫‘不上白水潭,枉做读书人’。”
  王雱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弟弟,你怎的也有那些流俗之见,国子监亦不过如此,白水潭又能如何?”
  王旁不知王雱心思,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因为父辈在朝中为官,才有资格入读,而白水潭却是有教无类,父亲也常说,贤材多在野,国子监其实反比不上白水潭的。”
  王雱还要说话,王安石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你弟弟说得对。”说罢又继续读下去。忽然,王安石的目光停住了,半晌方皱眉道:“这篇文章怎的和孙觉一个调子?真是食古不化!”
  王雱兄弟连忙凑上去看,只见标题赫然是《圣世宜讲求先王之法,不当取疑文虚说以图治》,整篇文章讥刺王莽新政,妄改六经,分明便是借古人讽刺王安石变法。王雱冷笑道:“这个题目,都是孙觉奏章里的原话。管得了国子监,管不了白水潭吗?这些家伙也真是死性不改!”
  王旁望了王雱一眼,有点不满的说道:“这是第一期,还在国子监之前,说不上屡教不改吧?
  王雱白了他一眼,斥道:“你知道什么?那说不定是苏嘉受了这篇文章的影响呢。”
  王安石瞪了他们兄弟一眼,继续翻阅,见到那些数学物理论文,脸色稍霁。他一向希望多一点“秀才”,少一点书呆子。这些杂学,王安石也是看重的。看完之后,他拿起第二期《学刊》读起来。不料才看得几篇,王安石便忍不住勃然大怒,把书一把摔到地上,拍案高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雱捡起地上的《白水潭学刊》,一篇文章的题目跳入眼帘——《免役保甲二法不合经义刍议》,标题用老大的隶书印出,分外刺眼;他一目十行的翻过,后面的一篇竟是《变法为名,聚敛为实——王莽改制与本朝变法之比较》;再翻一篇,却是《王者以民为本——古今变法小议》;再翻下去,《老子,家人之言》,这是讥刺《老子》的,天下人人皆知王安石父子推崇老子……整部《明理卷》,居然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文章在借着历史与经义批评新法与王安石!
  2
  石越的手一直在发抖,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题目,让他心里似砸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怒气与怨怪,石越颤声说道:“长卿,把这些文章的作者全都叫来;是谁允许发表的,也给我请过来。”
  桑充国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从未见过石越如此神态,连忙吩咐几个学生去叫人,然后把闲杂人等全部请了出去。这才问道:“子明,怎么了?”
  石越静静注视桑充国,想要责怪他,又不忍心出口;可是眼见两三年的心血,可能就因为这些文章而毁掉,石越心里竟有一种绞痛。他努力克制住情绪,轻声问道:“这些文章究竟是怎么发出去的?”
  桑充国拿起《学刊》看了一眼,微笑道:“有几篇是孙觉和程颐要求发的,按学院的章程,有他们两个同意,按例就可以刊发。本来邵先生和程颢都是反对的,不过他们说的道理我们也无法反驳,我们白水潭学院门口的对联,就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句话也是我们的校训,明理院的精神又是‘文以载道,学以致用’,我见他们说得有理,也没有反对。”
  石越想起这个“两人同意即可发表”的规矩是自己亲手定下的,所有校训院训,也是自己亲手所定,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言论自由,终要付出代价!
  没多久,孙觉、程颐以及邵雍、程颢还有十余个发表文章的学生便被请来了。石越尽量平静的把国子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些人都是人中之杰,闻弦歌而知雅意,孙觉望了一眼石越手中的《学刊》,笑道:“子明不必担心,我一把老骨头,没什么好怕的,王介甫要清理白水潭,还要顾忌天下的公论和皇上呢。白水潭可是皇上亲笔题写校名的。”皇家的认可,在当时人的心中,始终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邵雍默默想了一会,问道:“子明、长卿,王介甫准备清洗白水潭了吗?”
  有几个学生一听这话,立时激动的说道:“他凭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敢清洗学院,我们就去登闻鼓院击鼓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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