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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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媛素仰芳仪──应理解为“素仰淑媛芳仪”。
淑媛:李贤注《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若淑媛谦顺之人”曰:“淑,善也。美女曰媛。”故“淑媛”即德容兼备的女子。这里指贾政之女探春。
芳仪:美德。
此句意谓对阁下德容兼备的千金小姐一向十分仰慕。​
冰人──典出《晋书·艺术传·索紞》:“孝亷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紞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士如归妻,迨冰未泮”(见《诗经·邶风·匏有苦叶》),婚姻事也。君当为人作媒,冰泮而成婚。’”后来令狐策果然作了田、张两家的媒人,且婚礼果然在“冰泮”(农历二月)举行。“冰人”遂成为媒人的代称。​
百辆之迎──典出《诗经·召南·鹊巢》:“之子于归,百辆之御。”毛传:“百辆,百乘也。诸侯之子嫁于诸侯,送御(迎)皆百乘。”故“百辆之迎”即迎娶之意。​
临颖──旧时写信常用套语。即当执笔写信之时。
颖:毛笔头,代指毛笔。​
填格──填写验尸表格。​
准斗杀罪收赎──准许按斗杀罪用钱赎罪。如《元典章·刑部四·杀卑幼》:“同法司拟合徒四年,决杖九十。缘本人年七十八岁,依旧例合行收赎,合征钞三十二贯。”​
拟抵——即应判死罪。
拟:定罪。
抵:偿命。​
绞监候——明、清两代刑法规定,每年秋季集中处决死刑犯人,故其他季节判为死刑的犯人要在监牢中等候,称“监候”。“监候”包括两种:判为斩刑的犯人称“斩监候”,判为绞刑的犯人称“绞监候”。​
杖徒——古代的两种刑罚。
杖:用木棍、竹板、荆条击打犯人的臀部、背部、腿部等。
徒:即判犯人服一定时间的劳役。​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话说贾政去见节度,进去了半日,不见出来,外头议论不一。李十儿在外也打听不出什么事来,便想到报上的饥荒,实在也着急。好容易听见贾政出来了,便迎上来跟着,等不得回去,在无人处便问:“老爷进去这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贾政笑道:“并没有事。只为镇海总制是这位大人的亲戚,有书来嘱托照应我,所以说了些好话。又说我们如今也是亲戚了。”李十儿听得,心内喜欢,不免又壮了些胆子,便竭力怂恿贾政许这亲事。
贾政心想:“薛蟠的事,到底有什么罣碍,在外头信息不通,难以打点。”故回到本任来,便打发家人进京打听;顺便将总制求亲之事回明贾母,如若愿意,即将三姑娘接到任所。
家人奉命,赶到京中,回明了王夫人。便在吏部打听得贾政并无处分,惟将署太平县的这位老爷革职。即写了禀帖,安慰了贾政,然后住着等信。
且说薛姨妈为着薛蟠这件人命官司,各衙门内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才定了误杀具题。原打量将当铺折变给人,备银赎罪。不想刑部驳审,又托人花了好些钱,总不中用,依旧定了个死罪,监着守候秋天大审。薛姨妈又气又疼,日夜啼哭。
宝钗时常过来劝解,说是:“哥哥本来没造化。承受了祖父这些家业,就该安安顿顿的守着过日子。在南边已经闹的不像样,便是香菱那件事情就了不得,因为仗着亲戚们的势力,花了些银钱,这算白打死了一个公子。哥哥就该改过,做起正经人来,也该奉养母亲才是,不想进了京仍是这样。妈妈为他不知受了多少气,哭掉了多少眼泪。给他娶了亲,原想大家安安逸逸的过日子。不想命该如此,偏偏娶的嫂子又是一个不安静的,所以哥哥躲出门去。真正俗语说的‘冤家路儿狭’,不多几天就闹出人命来了。妈妈和二哥哥也算不得不尽心的了:花了银钱不算,自己还求三拜四的谋干。无奈命里应该,也算自作自受。大凡养儿女是为着老来有靠,便是小户人家,还要挣一碗饭养活母亲。那里有将现成的闹光了,反害的老人家哭的死去活来的?不是我说,哥哥的这样行为,不是儿子,竟是个冤家对头。妈妈还不明白,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又受嫂子的气。我呢,又不能常在这里劝解。我看见妈妈这样,那里放得下心?他虽说是傻,也不肯叫我回去。前儿老爷打发人回来说,看见京报,唬的了不得,所以才叫人来打点的。我想哥哥闹了事,担心的人也不少。幸亏我还是在跟前的一样,若是离乡调远,听见了这个信,只怕我想妈妈也就想杀了。我求妈妈暂且养养神,趁哥哥的活口现在,问问各处的账目。人家该咱们的,咱们该人家的,亦该请个旧伙计来算一算,看看还有几个钱没有。”
薛姨妈哭着说道:“这几天为闹你哥哥的事,你来了,不是你劝我,就是我告诉你衙门的事。你还不知道,京里官商的名字已经退了,两个当铺已经给了人家,银子早拿来使完了。还有一个当铺,管事的逃了,亏空了好几千两银子,也夹在里头打官司。你二哥哥天天在外头要账,料着京里的账已经去了几万银子,只好拿南边公分里银子和住房折变才够。前两天还听见一个荒信,说是南边的公分当铺也因为折了本儿收了。要是这么着,你娘的命可就活不成了!”说着,又大哭起来。
宝钗也哭着劝道:“银钱的事,妈妈操心也不中用,还有二哥哥给我们料理。单可恨这些伙计们,见咱们的势头儿败了,各自奔各自的去也罢了,我还听见说帮着人家来挤我们的讹头。可见我哥哥活了这么大,交的人总不过是些个酒肉弟兄,急难中是一个没有的。妈妈要是疼我,听我的话,有年纪的人,自己保重些。妈妈这一辈子,想来还不至挨冻受饿。家里这点子衣裳、家伙,只好任凭嫂子去,那是没法儿的了。所有的家人、老婆们,瞧他们也没心在这里了,该去的叫他们去。只可怜香菱苦了一辈子,只好跟着妈妈。实在短什么,我要是有的,还可以拿些个来,料我们那个也没有不依的。就是袭姑娘也是心术正道的,他听见咱们家的事,他倒提起妈妈来就哭。我们那一个还打量没事的,所以不大着急;要听见了,也是要唬个半死儿的。”薛姨妈不等说完,便说:“好姑娘,你可别告诉他。他为一个林姑娘几乎没要了命,如今才好了些。要是他急出个原故来,不但你添一层烦恼,我越发没了依靠了。”宝钗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总没告诉他。”
正说着,只听见金桂跑来外间屋里哭喊道:“我的命是不要的了!男人呢,已经是没有活的分儿了。咱们如今索性闹一闹,大伙儿到法场上去拼一拼!”说着,便将头往隔断板上乱撞,撞的披头散发。气的薛姨妈白瞪着两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亏了宝钗嫂子长嫂子短,好一句歹一句的劝他。金桂道:“姑奶奶,如今你是比不得头里的了,你两口儿好好的过日子。我是个单身人儿,要脸做什么?”说着,就要跑到街上回娘家去。亏了人还多,拉住了,又劝了半天方住。把个宝琴唬的再不敢见他。
若是薛蝌在家,他便抹粉施脂,描眉画鬓,奇情异致的打扮收拾起来,不时打从薛蝌住房前过,或故意咳嗽一声;明知薛蝌在屋里,特问房里是谁。有时遇见薛蝌,他便妖妖调调、娇娇痴痴的问寒问暖,忽喜忽嗔。丫头们看见,都连忙躲开。他自己也不觉得,只是一心一意要弄的薛蝌感情时,好行宝蟾之计。
那薛蝌却只躲着;有时遇见,也不敢不周旋他,倒是怕他撒泼放刁的意思。更加金桂一则为色迷心,越瞧越爱,越想越幻,那里还看的出薛蝌的真假来。只有一宗:他见薛蝌有什么东西都是托香菱收着,衣服缝洗也是香菱;两个人偶然说话,他来了,急忙散开:一发动了一个“醋”字。欲待发作薛蝌,却是舍不得,只得将一腔隐恨都搁在香菱身上;却又恐怕闹了香菱,得罪了薛蝌,倒弄的隐忍不发。
一日,宝蟾走来,笑嘻嘻的向金桂道:“奶奶,看见了二爷没有?”金桂道:“没有。”宝蟾笑道:“我说二爷的那种假正经是信不得的。咱们前儿送了酒去,他说不会喝;刚才我见他到太太那屋里去,脸上红扑扑儿的一脸酒气。奶奶不信,回来只在咱们院子门口儿等他,他打那边过来,奶奶叫住他问问,看他说什么。”金桂听了,一心的恼意,便道:“他那里就出来了呢!他既无情义,问他作什么?”宝蟾道:“奶奶又迂了。他好说,咱们也好说;他不好说,咱们再另打主意。”金桂听着有理,因叫宝蟾:“瞧着他,看他出去了。”宝蟾答应着出来。
金桂却去打开镜奁,又照了一照,把嘴唇儿又抹了一抹。然后拿一条洒花绢子,才要出来,又像忘了什么的,心里倒不知怎么是好了。只听宝蟾外面说道:“二爷,今日高兴啊,那里喝了酒来了?”金桂听了,明知是叫他出来的意思,连忙掀起帘子出来。只见薛蝌和宝蟾说道:“今日是张大爷的好日子,所以被他们强不过,吃了半锺,到这时候脸还发烧呢。”一句话没说完,金桂早接口道:“自然人家外人的酒,比咱们自己家里的酒是有趣儿的。”薛蝌被他拿话一激,脸越红了,连忙走过来陪笑道:“嫂子说那里的话!”宝蟾见他二人交谈,便躲到屋里去了。
这金桂初时原要假意发作薛蝌两句,无奈一见他两颊微红,双眸带涩,别有一种谨愿可怜之意,早把自己那骄悍之气,感化到爪洼国去了,因笑说道:“这么说,你的酒是硬强着才肯喝的呢?”薛蝌道:“我那里喝得来?”金桂道:“不喝也好,强如像你哥哥喝出乱子来,明儿娶了你们奶奶儿,像我这样守活寡受孤单呢!”说到这里,两个眼已经乜斜了,两腮上也觉红晕了。薛蝌见这话越发邪僻了,打算着要走。金桂也看出来了,那里容得,早已走过来一把拉住。薛蝌急了,道:“嫂子放尊重些!”说着浑身乱颤。金桂索性老着脸道:“你只管进来,我和你说一句要紧的话。”
正闹着,忽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奶奶,香菱来了。”把金桂唬了一跳。回头瞧时,却是宝蟾掀着帘子看他二人的光景,一抬头见香菱从那边来了,赶忙知会金桂。金桂这一惊不小,手已松了。薛蝌得便,脱身跑了。那香菱正走着,原不理会,忽听宝蟾一嚷,才瞧见金桂在那里拉住薛蝌,往里死拽。香菱却唬的心头乱跳,自己连忙转身回去。这里金桂早已连吓带气,呆呆的瞅着薛蝌去了。怔了半天,恨了一声,自己扫兴归房。从此把香菱恨入骨髓。那香菱本是要到宝琴那里,刚走出腰门,看见这般,吓回去了。
是日,宝钗在贾母屋里,听得王夫人告诉老太太要聘探春一事。贾母说道:“既是同乡的人,很好。只是听见说那孩子到过我们家里,怎么你老爷没有提起?”王夫人道:“连我们也不知道。”贾母道:“好是好,但只道儿太远。虽然老爷在那里,倘或将来老爷调任,可不是我们孩子太单了吗?”王夫人道:“两家都是做官的,也是拿不定。或者那边还调进来;即不然,终有个叶落归根。况且老爷既在那里做官,上司已经说了,好意思不给么?想来老爷的主意定了,只是不敢做主,故遣人来回老太太的。”贾母道:“你们愿意更好。但是三丫头这一去了,不知三年两年,那边可能回家?若再迟了,恐怕我赶不上再见他一面了。”说着掉下泪来。
王夫人道:“孩子们大了,少不得总要给人家的。就是本乡本土的人,除非不做官还使得,要是做官的,谁保的住总在一处?只要孩子们有造化就好。譬如迎姑娘倒配的近呢,偏时常听见他和女婿打闹,甚至于不给饭吃。就是我们送了东西去,他也摸不着。近来听见益发不好了,也不放他回来。两口子拌起来,就说咱们使了他家的银钱。可怜这孩子总不得个出头的日子。前儿我惦记他,打发人去瞧他,迎丫头藏在耳房里,不肯出来。老婆们必要进去,看见我们姑娘这样冷天,还穿着几件旧衣裳。他一包眼泪的告诉老婆们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这也是我命里所招。也不用送什么衣裳、东西来,不但摸不着,反要添一顿打,说是我告诉的。’老太太想想,这倒是近处眼见的,若不好,更难受。倒亏了大太太也不理会他,大老爷也不出个头。如今迎姑娘实在比我们三等使唤的丫头还不及。我想探丫头虽不是我养的,老爷既看见过女婿,定然是好才许的。只请老太太示下,择个好日子,多派几个人送到他老爷任上,该怎么着,老爷也不肯将就。”贾母道:“有他老子作主,你就料理妥当,拣个长行的日子送去,也就定了一件事。”王夫人答应着“是”。
宝钗听的明白,也不敢则声,只是心里叫苦:“我们家的姑娘们,就算他是个尖儿,如今又要远嫁,眼看着这里的人一天少似一天了。”见王夫人起身告辞出去,他也送了出来,一径回到自己房中,并不与宝玉说知。见袭人独自一个做活,便将听见的话说了。袭人也很不受用。
却说赵姨娘听见探春这事,反喜欢起来,心里说道:“我这个丫头,在家忒瞧不起我,我何从还是个娘?比他的丫头还不济。况且洑上水,护着别人。他挡在头里,连环儿也不得出头。如今老爷接了去,我倒干净。想要他孝敬我,不能够了。只愿他像迎丫头似的,我也称称愿。”
一面想着,一面跑到探春那边,与他道喜说:“姑娘,你是要高飞的人了。到了姑爷那边,自然比家里还好,想来你也是愿意的。便是养了你一场,并没有借你的光儿。就是我有七分不好,也有三分的好,也别说一去了,把我搁在脑勺子后头。”探春听着毫无道理,只低头作活,一句也不言语。赵姨娘见他不理,气忿忿的自己去了。
这里探春又气又笑又伤心,也不过自己掉泪而已。坐了一会,闷闷的走到宝玉这边来。宝玉因问道:“三妹妹,我听见林妹妹死的时候,你在那里来着。我还听见说,林妹妹死的时候,远远的有音乐之声。或者他是有来历的,也未可知。”探春笑道:“那是你心里想着罢了。但只那夜却怪,不像人家鼓乐的声儿,你的话或者也是。”宝玉听了,更以为实。又想前日自己神魂飘荡之时,曾见一人,说是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必是那里的仙子临凡。又想起那年唱戏做的嫦娥,飘飘艳艳,何等风致!
过了一会,探春去了。因必要紫鹃过来,立刻回了贾母去叫他。无奈紫鹃心里不愿意,虽经贾母、王夫人派了过来,自己没法,却是在宝玉跟前,不是嗳声,就是叹气的。宝玉背地里拉着他,低声下气要问黛玉的话。紫鹃从没好话回答。宝钗倒背地里夸他有忠心,并不嗔怪他。
那雪雁虽是宝玉娶亲这夜出过力的,宝玉见他心地不甚明白,便回了贾母、王夫人,将他配了一个小厮,各自过活去了。王奶妈,养着他,将来好送黛玉的灵柩回南。鹦哥等小丫头,仍旧伏侍老太太。
宝玉本想念黛玉,因此及彼,又想跟黛玉的人已经云散,更加纳闷。闷到无可如何,忽又想黛玉死的这样清楚,必是离凡返仙去了,反又欢喜。
忽然听见袭人和宝钗在那里讲究探春出嫁之事,宝玉听了,“啊呀”的一声,哭倒在炕上。唬得宝钗、袭人都来扶起,说:“怎么了?”宝玉早哭的说不出来。定了一会子神,说道:“这日子过不得了!我姊妹们都一个一个的散了:林妹妹是成了仙去了;大姐姐呢已经死了,这也罢了,没天天在一块儿;二姐姐碰着了一个混账不堪的东西;三妹妹又要远嫁,总不得见的了;史妹妹又不知要到那里去;薛妹妹是有了人家儿的。这些姐姐妹妹,难道一个都不留在家里,单留我做什么?”
袭人忙又拿话解劝。宝钗摆着手说:“你不用劝他,等我问他。”因问着宝玉道:“据你的心里,要这些姐妹都在家里陪到你老了,都不为终身的事吗?要说别人,或者还有别的想头。你自己的姐姐妹妹,不用说没有远嫁的,就是有,老爷作主,你有什么法儿?打量天下就是你一个人爱姐姐妹妹呢?要是都像你,就连我也不能陪着你了。大凡人念书,原为的是明理,怎么你越念越糊涂了呢?这么说起来,我和袭姑娘各自一边儿去,让你把姐姐妹妹们都邀了来守着你。”
宝玉听了,两只手拉住宝钗、袭人道:“我也知道。为什么散的这么早呢?等我化了灰的时候,再散也不迟。”袭人掩着他的嘴道:“又胡说了!才这两天身上好些,二奶奶才吃些饭,你要是又闹翻了,我也不管了。”宝玉听他两个人说话都有道理,只是心上不知道怎么着才好,只得说道:“我却明白,但只是心里闹得慌。”宝钗也不理他,暗叫袭人快把定心丸给他吃了,慢慢的开导他。
袭人便欲告诉探春,说临行不必来辞。宝钗道:“这怕什么?等消停几日,他心里明白了,还要叫他们多说句话儿呢。况且三姑娘是极明白的人,不像那些假惺惺的人,少不得有一番箴谏,他以后就不是这样了。”
正说着,贾母那边打发过鸳鸯来说:“知道宝玉旧病又发,叫袭人劝说安慰,叫他不用胡思乱想。”袭人等应了。鸳鸯坐了一会子去了。
那贾母又想起探春远行,虽不全备妆奁,其一应动用之物俱该预备,便把凤姐叫来,将老爷的主意告诉了一遍,叫他料理去。凤姐答应。
不知怎么办理,下回分解。
报上的饥荒──指邸报上所说薛蟠打死人命一案。饥荒:纠纷,官司,案件。​
公分——指多人合伙经营的商店。​
荒信——坏消息。
荒:本指歉收,不好的年成,凶年。这里用其引申义。​
叶落归根——典出《老子》第一六章:“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又《荀子·致仕》:“水深而回,树落则粪本。”(树落则粪本:意谓落下的树叶等于给树施肥。)王先谦集解:“谓木叶落粪其根也……二句喻弟子于师不忘水源木本之意。”后多以“叶落归根”代指客居他乡之人终究要回到故里。因探春拟嫁的周家与贾家都是金陵人,故王夫人如此说,意谓终究会在金陵相见。​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却说凤姐回至房中,见贾琏尚未回来,便分派那管办探春行李、妆奁事的一干人。那天有黄昏以后,因忽然想起探春来,要瞧瞧他去,便叫丰儿与两个丫头跟着,头里一个丫头打着灯笼。走出门来,见月光已上,照耀如水,凤姐便命打灯笼的:“回去罢。”因而走至茶房窗下,听见里面有人嘁嘁喳喳的,又似哭,又似笑,又似议论什么的。凤姐知道不过是家下婆子们又不知搬什么是非,心内大不受用,便命小红:“进去装做无心的样子,细细打听着,用话套出原委来。”小红答应着去了。
凤姐只带着丰儿来至园门前,门尚未关,只虚虚的掩着。于是主仆二人方推门进去。只见园中月色比外面更觉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刚欲往秋爽斋这条路来,只听唿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满园中唰喇喇的作响,枝梢上吱喽喽的发哨,将那些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凤姐吃了酒,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丰儿后面也把头一缩,说:“好冷!”凤姐也撑不住,便叫丰儿:“快回去把那件银鼠坎肩儿拿来,我在三姑娘那里等着。”丰儿巴不得一声,也要回去穿衣裳,连忙答应一声,回头就跑了。
凤姐刚举步走了不远,只觉身后咈咈哧哧,似有闻嗅之声,不觉头发森然直竖起来。由不得回头一看,只见黑油油一个东西在后面伸着鼻子闻他呢,那两只眼睛恰似灯光一般。凤姐吓的魂不附体,不觉失声的“咳”了一声,却是一只大狗。那狗抽头回身,拖着个扫帚尾巴,一气跑上大土山上,方站住了,回身犹向凤姐拱爪儿。
凤姐此时肉跳心惊,急急的向秋爽斋来。将已来至门口,方转过山子,只见迎面有一个人影儿一晃。凤姐心中疑惑,还想着必是那一房的丫头,便问:“是谁?”问了两声,并没有人出来,早已神魂飘荡了。恍恍惚惚的似乎背后有人说道:“婶娘连我也不认得了?”凤姐忙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形容俊俏,衣履风流,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里的媳妇来。只听那人又说道:“婶娘只管享荣华受富贵的心盛,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远之基’,都付于东洋大海了。”凤姐听说,低头寻思,总想不起。那人冷笑道:“婶娘那时怎样疼我来?如今就忘在九霄云外了。”
凤姐听了,此时方想起来是贾蓉的先妻秦氏,便说道:“嗳呀!你是死了的人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啐了一口,方转回身要走时,不防一块石头绊了一跤,犹如梦醒一般,浑身汗如雨下。虽然毛发悚然,心中却也明白,只见小红、丰儿影影绰绰的来了。
凤姐恐怕落人的褒贬,连忙爬起来,说道:“你们做什么呢?去了这半天。快拿来我穿上罢。”一面丰儿走至跟前,伏侍穿上。小红过来搀扶着要往前走,凤姐道:“我才到那里,他们都睡了,回去罢。”一面说着,一面带了两个丫头,急急忙忙回到家中。贾琏已回来了,凤姐见他脸上神色更变,不似往常,待要问他,又知他素日性格,不敢突然相问,只得睡了。
至次日五更,贾琏就起来,要往总理内庭都检点太监裘世安家来打听事务。因太早了,见桌上有昨日送来的抄报,便拿起来闲看。第一件,吏部奏请急选郎中,奉旨照例用事。第二件是刑部题奏云南节度使王忠一本:新获私带神枪、火药出边事,共十八名人犯,头一名鲍音,系太师、镇国公贾化家人。贾琏想了一想,又往下看。第三件,苏州刺史李孝一本:参劾纵放家奴,倚势凌辱军民,以致因奸不遂,杀死节妇事。凶犯姓时名福,自称系世袭三等职衔贾范家人。贾琏看见这一件,心中不自在起来。待要往下看,又恐迟了不能见裘世安的面,便穿了衣服,也等不得吃东西,恰好平儿端上茶来,喝了两口,便出来骑马走了。平儿收拾了换下的衣服。
此时凤姐尚未起来,平儿因说道:“今儿夜里我听着奶奶没睡什么觉,我替奶奶捶着,好生打个盹儿罢。”凤姐也不言语。平儿料着这意思是了,便爬上炕来,坐在身边,轻轻的捶着。那凤姐刚有要睡之意,只听那边大姐儿哭了,凤姐又将眼睁开。平儿连向那边叫道:“李妈,你到底是怎么着?姐儿哭了,你到底拍着他些。你也忒爱睡了!”那边李妈从梦中惊醒,听得平儿如此说,心中没好气,狠命的拍了几下,口里嘟嘟囔囔的骂道:“真真的小短命鬼儿!放着尸不挺,三更半夜嚎你娘的丧!”一面说,一面咬牙,便向那孩子身上拧了一把。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凤姐听见,说:“了不得!你听听,他该挫磨孩子了。你过去把那黑心的养汉老婆下死劲的打他几下子,把妞妞抱过来罢。”平儿笑道:“奶奶别生气,他那里敢挫磨妞儿?只怕是不隄防碰了一下子,也是有的。这会子打他几下子没要紧,明儿叫他们背地里嚼舌根,倒说三更半夜的打人了。”
凤姐听了,半日不言语,长叹一声,说道:“你瞧瞧,这会子还是我十旺八旺的呢,明儿我要是死了,撂下这小孽障,还不知怎么样呢!”平儿笑道:“奶奶这是怎么说?大五更的,何苦来呢!”凤姐冷笑道:“你那里知道!我是早已明白了,我也不久了。虽然活了二十五岁,人家没见的也见了,没吃的也吃了,衣禄食禄也算全了,所有世上有的也都有了,气也赌尽了,强也算争足了,就是寿字儿上头缺一点儿也罢了。”
平儿听说,由不的眼圈儿红了。凤姐笑道:“你这会子不用假慈悲,我死了,你们只有喜欢的。你们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省的我是你们眼里的刺。只有一件:你们知好歹,只疼我那孩子就是了。”平儿听了,越发掉下泪来。凤姐笑道:“别扯你娘的臊!那里就死了呢,这么早就哭起来?我不死,还叫你哭死了呢!”平儿见说,连忙止住哭,道:“奶奶说的这么叫人伤心。”一面说,一面又捶,凤姐才矇眬的睡着。
平儿方下炕来,只听外面脚步响。谁知贾琏去迟了,那裘世安已经上朝去了,不遇而回,心中正没好气,进来就问平儿道:“他们还没起来呢么?”平儿回说:“没有呢。”贾琏一路摔帘子进来,冷笑道:“好啊!这会子还都不起来,安心打擂台,打撒手儿!”一叠声又要吃茶。平儿忙倒了一碗茶来。原来那些丫头、老婆见贾琏出了门,又复睡了,不打量这会子回来,原不曾预备,平儿便把温过的拿了来。贾琏生气,举起碗来,哗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凤姐惊醒,唬了一身冷汗。“嗳哟”一声,睁开眼,只见贾琏气狠狠的坐在旁边,平儿弯着腰拾碗片子呢。凤姐道:“你怎么就回来了?”问了一声,半日不答应,只得又问一声。贾琏嚷道:“你不要我回来,叫我死在外头罢?”凤姐笑道:“这又是何苦来呢!常时我见你不像今儿回来的快,问你一声儿,也没什么生气的。”贾琏又嚷道:“又没遇见,怎么不快回来呢!”凤姐笑道:“没有遇见,少不得耐烦些,明儿再去早些儿,自然遇见了。”贾琏嚷道:“我可不吃着自己的饭,替人家赶獐子呢!我这里一大堆的事,没个动秤儿的,没来由为人家的事瞎闹了这些日子,当什么呢?正经那有事的人还在家里受用,死活不知,还听见说要锣鼓喧天的摆酒唱戏做生日呢!我可瞎跑他娘的腿子!”一面说,一面往地下啐了一口,又骂平儿。
凤姐听了,气的干咽。要和他分证,想了一想,又忍往了,勉强陪笑道:“何苦来生这么大气?大清早起,和我叫喊什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你既应了,只得耐烦些,少不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这个人自己有为难的事,还有心肠唱戏摆酒的闹。”贾琏道:“你可说么!你明儿倒也问问他。”
凤姐诧异道:“问谁?”贾琏道:“问谁?问你哥哥。”凤姐道:“是他吗?”贾琏道:“可不是他,还有谁呢?”凤姐忙问道:“他又有什么事,叫你替他跑?”贾琏道:“你还在坛子里呢!”凤姐道:“真真这就奇了!我连一个字儿也不知道。”贾琏道:“你怎么能知道呢?这个事,连太太和姨太太还不知道呢。头一件,怕太太和姨太太不放心;二则,你身上又常嚷不好:所以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知道。说起来,真真令人恼!你今儿不问我,我也不便告诉你。你打量你哥哥行事像个人呢!你知道外头的人都叫他什么?”凤姐道:“叫他什么?”贾琏道:“叫他什么?叫他‘忘仁’!”凤姐扑哧的一笑:“他可不叫王仁,叫什么呢?”贾琏道:“你打量那个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那个‘忘仁’哪!”凤姐道:“这是什么人这么刻薄嘴儿糟蹋人?”贾琏道:“不是糟蹋他呀。今儿索性告诉你,你也该知道知道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呵!”
凤姐想了一想道:“嗳哟!可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前者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没了,你瞧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所以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咱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如今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贾琏道:“你还作梦呢!你哥哥一到京,借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他怕咱们知道拦他,所以没告诉咱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嗔着他,说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吃不住了,变了个法儿,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打点二舅太爷不生气。也不管亲戚朋友冬天夏天的,人家知道不知道,这么丢脸!你知道我起早为什么?如今因海疆的事情,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的亏空,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儿王仁赔补。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他们托人情。我见他们吓的那个样儿,再者又关系太太和你,我才应了。想着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老裘替办办,或者前任后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进里头去了,我白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那里定戏摆酒呢,你说说叫人生气不生气?”
凤姐听了,才知王仁所行如此。但他素性要强护短,听贾琏如此说,便道:“凭他怎么样,到底是你的亲大舅儿;再者,这件事,死的大爷、活的二叔都感激你。罢了,没什么说的,我们家的事,少不得我低三儿下四的求你,省了带累别人受气,背地里骂我。”说着,眼泪便下来了,掀开被窝,一面坐起来,一面挽头发,一面披衣裳。贾琏道:“你倒不用这么着,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没说你什么。况且我出去了,你身上又不好,我都起来了,他们还睡着,咱们老辈子有这个规矩么?你如今作好好先生,不管事了。我说了一句,你就起来。明儿我要嫌这些人,难道你都替了他们么?好没意思啊!”
凤姐听了这些话,才把泪止住了,说道:“天也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你有这么说的,你替他们家在心的办办,那就是你的情分了。再者,也不光为我,就是太太听见也喜欢。”贾琏道:“是了,知道了。大萝卜还用屎浇?”
平儿道:“奶奶这么早起来做什么?那一天奶奶不是起来有一定的时候儿呢?爷也不知是那里的邪火,拿着我们出气,何苦来呢!奶奶也算替爷挣够了,那一点儿不是奶奶挡头阵?不是我说,爷把现成儿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这会子替奶奶办了一点子事,况且关会着好几层儿呢,就这么拿糖作醋的起来,也不怕人家寒心。况且这也不单是奶奶的事呀。我们起迟了,原该爷生气,左右到底是奴才呀。奶奶跟前,尽着身子累的成了个病包儿了,这是何苦来呢!”说着,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
那贾琏本是一肚子闷气,那里见得这一对娇妻美妾又尖利又柔情的话呢!便笑道:“够了,算了罢。他一个人就够使的了,不用你帮着。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凤姐道:“你也别说那个话,谁知道谁怎么样呢?你不死,我还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净。”说着,又哭起来。平儿只得又劝了一会。那时天已大亮,日影横窗,贾琏也不便再说,站起来出去了。
这里凤姐自己起来,正在梳洗,忽见王夫人那边小丫头过来道:“太太说了,叫问二奶奶,今日过舅太爷那边去不去?要去,说叫二奶奶同着宝二奶奶一路去呢。”凤姐因方才一段话已经灰心丧气,恨娘家不给争气;又兼昨夜园中受了那一惊,也实在没精神。便说道:“你先回太太去: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清,今日不能去;况且他们那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宝二奶奶要去,各自去罢。”小丫头答应着,回去回复了。不在话下。
且说凤姐梳了头,换了衣服,想了想:“虽然自己不去,也该带个信儿;再者,宝钗还是新媳妇出门子,自然要过去照应照应的。”于是见过王夫人,支吾了一件事,便过来到宝玉房中。只见宝玉穿着衣服,歪在炕上,两个眼睛呆呆的看宝钗梳头。凤姐站在门口,还是宝钗一回头看见了,连忙起身让坐。宝玉也爬起来。凤姐才笑嘻嘻的坐下。宝钗因说麝月道:“你们瞧着二奶奶进来,也不言语声儿。”麝月笑着道:“二奶奶头里进来就摆手儿,不叫言语么。”
凤姐因向宝玉道:“你还不走,等什么呢?没见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人家各自梳头,你爬在旁边看什么?成日家一块子在屋里,还看不够吗?也不怕丫头们笑话。”说着,哧的一笑,又瞅着他咂嘴儿。宝玉虽也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理会;把个宝钗直臊的满脸飞红,又不好听着,又不好说什么。只见袭人端过茶来,只得搭讪着,自己递了一袋烟。凤姐儿笑着站起来接了,道:“二妹妹,你别管我们的事,你快穿衣服罢。”
宝玉一面也搭讪着,找这个,弄那个。凤姐道:“你先去罢,那里有个爷们等着奶奶们一块儿走的理呢?”宝玉道:“我只是嫌我这衣裳不大好,不如前年穿着老太太给的那件雀金呢好。”凤姐因怄他道:“你为什么不穿?”宝玉道:“穿着太早些。”凤姐忽然想起,自悔失言。幸亏宝钗也和王家是内亲,只是那些丫头们跟前,已经不好意思了。
袭人却接着说道:“二奶奶还不知道呢,就是穿得,他也不穿了。”凤姐儿道:“这是什么原故?”袭人道:“告诉二奶奶,真真的我们这位爷行的事,都是天外飞来的。那一年因二舅太爷的生日,老太太给了他这件衣裳,谁知那一天就烧了。我妈病重了,我没在家。那时候还有晴雯妹妹呢,听见说,病着整给他缝了一夜,第二天老太太才没瞧出来呢。去年,那一天上学天冷,我叫焙茗拿了去给他披披。谁知这位爷见了这件衣裳,想起晴雯来了,说了总不穿了,叫我给他收一辈子呢。”
凤姐不等说完,便道:“你提晴雯,可惜了儿的!那孩子模样儿手儿都好,就只嘴头子利害些。偏偏儿的太太不知听了那里的谣言,活活儿的把个小命儿要了。还有一件事:那一天我瞧见厨房里柳家的女人他女孩儿,叫什么五儿,那丫头长的和晴雯脱了个影儿。我心里要叫他进来,后来我问他妈,他妈说是很愿意。我想着宝二爷屋里的小红跟了我去,我还没还他呢,就把五儿补过来罢。平儿说:‘太太那一天说了,凡像那个样儿的,都不叫派到宝二爷屋里呢。’我所以也就搁下了。这如今宝二爷也成了家了,还怕什么呢?不如我就叫他进来。可不知宝二爷愿意不愿意?要想着晴雯,只瞧见这五儿就是了。”
宝玉本要走,听见这些话又呆了。袭人道:“为什么不愿意?早就要弄进来的,只是因为太太的话说的结实罢了。”凤姐道:“那么着,明儿我就叫他进来。太太跟前有我呢。”宝玉听了,喜不自胜,才走到贾母那边去了。
这里宝钗穿衣服。凤姐儿看他两口儿这般恩爱缠绵,想起贾琏方才那种光景,甚是伤心,坐不住,便起身向宝钗笑道:“我和你上太太屋里去罢。”笑着出了房门,一同来见贾母。宝玉正在那里回贾母往舅舅家去。贾母点头说道:“去罢,只是少吃酒,早些回来,你身子才好些。”宝玉答应着出来,刚走到院内,又转身回来,向宝钗耳边说了几句,不知什么。宝钗笑道:“是了,你快去罢。”将宝玉催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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