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精校)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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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凌步虚赶紧凑近车帘问:“殿下有何吩咐?现在外面风雪太大,请殿下不要出来,以免着凉了。”
“凌将军,现在风雪太大,天又黑,弟兄们赶夜路太辛苦了。吩咐大家就地宿营吧!明日我们再继续起程赶路。”
“是!殿下体惜咱们弟兄,大伙十分地感激!”
一众魔族兵如同被大赦似的同声谢恩。风雪中赶路了一天,他们早累坏了,赶紧寻觅背风的山坡,七手八脚地燃烧篝火,搭建帐篷。
车帘掀动,卡丹公主灵巧地跳下车来。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衬托她苍白的肤色,令她美艳的容貌显得十分的雍容华贵,气度高雅,如同仙子般的美丽端庄,一众魔族兵看得呆了。
凌步虚赶紧跑近来:“殿下有何吩咐?外面太冷,陛下还是先回车里去吧,等我们准备好了帐篷、篝火之后……”
“凌将军,帕伊城在哪里呢?我想看一下。”刚才在马车之中,卡丹忽然感觉心无名地悸动起来,好像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却不知道。她烦躁,她不安,尽管外面风大雪急,她在马车里再也坐不住了。
“殿下请看。”
纷扬的雪花中,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片淡淡的浅蓝色的树林之间,夜幕中若隐若现地耸立着一座城池。黑暗中,它巍峨高大的身影是那么的高不可攀,那么的庄重严肃,仿佛在不出声地沉思着、凝视着。呼吸着草原特有的枯草、马汗和冬天大雪的冰冷气味,顿时间,所有不安感觉全部消失了,卡丹的眼眶一点点地湿润了:这就是我心上人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在这里生活、呼吸、睡觉、战斗……
卡丹喃喃说:“这是天地下最雄伟的城了!”
凌步虚觉得很不然,尽量委婉地纠正她说:“公主殿下,这是在夜里,景物看起来比白天大一点的。比起咱们的神堡,还有瓦伦那种大城来,帕伊不过是个小要塞,说不上什么最……”
“不!”魔族的三公主执拗地坚持:“这是天地下最伟大的城了!”她在心底默默地说:“就像他的人一样。”眼泪渐渐地掉落,一滴滴地溅落到雪地上,溅出一个个小洞。她不愿被人发现,昂首向天,一片雪花刚好落进了嘴里,冰凉。
细细品味,她忽然发现,雪的味道,是苦的。
历史就像一条蜿蜒的河流,绝大多数时候,这条河流是和缓的、平稳的,它缓缓流淌,经过草原、平原、森林,波光平静。这时候的它给人错觉,以为这条河流是一成不变的,将永远都是那么缓慢,那么平静,节拍从容。
但是当这条河流在经过悬崖峭壁的时候,在一瞬间,它的流速会突然加快,一泻千里,激流澎湃,势不可挡。这时候人们往往会惊讶:“我所习惯的生活,那是怎么了?”这急速转变的一瞬间,就被后来的人们称为:“黄金时代”。
帝国历七八○年二月,远东战争结束,人类战败,割让远东。
帝国历七八○年三月十五日,魔族公主卡丹回国,魔族王国举国欢庆,庆贺远东的胜利,魔族与人类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和平。
第二章
人类叛贼
七八○年的三月,距离远东战争的结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看着帝都子弟陆陆续续、成群结队地从前线返回家园,其中却不见秀字营部队归来的身影,紫川宁又开始担忧起来了,她的心头充满了焦虑。于是她开始三天两头地往斯特林的家里跑,追问紫川秀的下落,对于斯特林与紫川秀分手时候的每一个细节、紫川秀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反反覆覆地盘问了十几遍,那劲头,就像是怀疑斯特林有心谋财害命害死了紫川秀似的。
斯特林也开始觉得有点蹊跷了。战争结束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远东已经全部是魔族的领地了,为什么紫川秀还是迟迟不见回来呢?他与帝林商量了下,由同样关切紫川秀下落的帝林派了个信使,以他们俩的名义联合派信使前去瓦伦要塞,向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长官查询有关秀字营的消息。过了两个星期,林冰的回信才迟迟回来,在信上林冰说:在瓦伦要塞的正面,魔族驻扎了数目相当庞大的军队,设立了西南大营,封锁得十分严密,关于紫川秀以及其部队的下落,流言很多,但由于魔族的封锁消息被隔绝,目前她还无法立即确认其下落。
林冰的来信有点含糊其辞,她并没有详细说究竟都有了些什么流言,也没有说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确认秀字营的下落。从她纤细的笔迹间,帝林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祥。
四月十五日,由于紫川参星的授意和监察长帝林的安排,边防军的统领明辉结束了被军法处审查的禁闭日子,从瓦伦回到了帝都。跟随他回来的还有一大批根据停战协议被家族用巨款从魔族那里赎回来的被俘人类军官和士兵。刚回到帝都,明辉就立即求见总统领罗明海和总长紫川参星进行秘密汇报。
四月十八日,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紫川宁早上还没起来,忽然就听到门口处门铃响动,惊喜之下,她抢在了佣人之前,跳起了床几乎是飞也似的跑过去开了门。
门口处站的并非是自己朝夕暮想的人,而是内务处的红衣旗本李清。紫川宁干巴巴地笑了下,来掩饰心头的失望,有点惊讶地说:“清姐?这么早?”
李清微笑着不出声地望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目光却落在了紫川宁的衣裳上。紫川宁“哎呀”惊呼一声,赶紧把李清拉进了房间,关上了门,还没说话,两个女孩子突然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弯腰又搭背的,仿佛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幽默的事情了。
“阿宁,妳还真是不害臊,穿着睡衣就敢出来给人开门。”
“哼!”紫川宁很想摆出一副“本姑娘怕什么来着”的架势,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最后还是扑上去打李清:“让妳说!都是妳害的!哪里有人这么早来串门的呀!”
李清笑眯眯地看着她,却不出声。紫川宁使劲地干咳两声,脸上飞起了一抹绯红。两人你来我往地闲聊了一阵,李清收敛起了笑容,说:“有件事情我要问妳的,最近妳有没有他的消息?”
说起这个话题紫川宁就伤心,她惆怅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语调哀怨。
李清不出声地看着紫川宁,好像想探究她话的真假。紫川宁奇怪说:“妳想知道阿秀的消息,找斯特林不可以了——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
李清笑笑,却避而不答,说:“阿宁,今天我过来是奉有妳叔叔总长大人的旨意,他希望妳现在去参加个统领处会议。”
紫川宁奇怪说:“统领处会议?关我什么事情?我又不是统领处成员,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李清只是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知道。”然后就不出声了。紫川宁知道她的脾气:尽管她们俩的交情非常地深厚,但若是与紫川参星命令有关的情报,她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的。
“很要紧的吗?”
李清点点头:“十分要紧。”
紫川宁歪着脑袋想了下,说:“妳等我换身衣服。”起身向卧室走了去。
看着紫川宁窈窕的背影,李清明澈的眼睛流露出了同情,她突然出声叫住了紫川宁:“阿宁!”
“怎么?”紫川宁转回头,看到李清犹豫的神情。她笑了:“清姐,妳知道吗?妳今天的样子很古怪啊!一副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就像是来发阵亡通知书似的……”紫川宁忽然停住了话头,脸色“刷”地变白:“清姐,不会是真的……”
“不是。但我倒宁愿他是这样了,这样对妳更好点。”
紫川宁的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她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盯着李清。
看着紫川宁苍白的脸,李清红衣旗本慢慢地、仿佛在斟字酌句地一字一句说:“这是会议机密,本来我是不应该说的,但我想妳等下该有个心理准备。”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口气地说了出来:“秀川阁下已经叛国了,他投靠了魔族。”
紫川宁想笑,看着李清严肃的表情,却笑不出声,等她终于明白李清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时候,只觉得脚底下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似的软软的,仿佛十万个锣鼓同时在耳朵边敲打,轰隆一片,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幕,铺天盖地地将自己笼罩……
《监察厅文件紫川秀叛变事件之审讯记录》
保密等级:机密 监察厅军法处调查员
受调查人:原黑旗军第七步兵师团第三大队大队长杨林副旗本旁听:监察厅长官帝林总监察长、幕僚总长哥珊统领调查员:“杨林阁下,现在我们代表家族监察厅,请您来谈一下您在远东战争中的经历。”
杨林副旗本:“你们还要我重复多少次?我前天说了三次,昨天又说了两次,你们监察厅怎么有完没完……”
调查员打断:“杨林阁下,现在我们代表家族监察厅,‘请’您来谈一下您在远东战争中的经历!请务必配合!”
杨林:“……好吧。”
调查员林德:“谢谢您的配合,现在,我们从头开始——杨林阁下,您的姓名?”
杨林:“杨林!你都知道的还问什么!年龄三十七岁,帝国历七六三年加入家族军队,现任职务是原第七步兵师团第三大队队长,官衔是副旗本,嘉奖记录两次,受罚记录:无。在一月十一日于远东杜莎行省受伤后被魔族云浅雪部队俘虏,被押送到魔族的西南大营,关押六十七天,没有变节……”
调查员林德:“年龄?”
杨林大吼:“三十七岁!”
帝林:“进度快一点!下面还有十几个证人,我们没时间慢慢磨!”
调查员:“是!杨林阁下,请您说下你被俘的经过,请详细点,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杨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一月五日开始,我们的部队就在沙加市给魔族的先头队打散了,我们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怎么办好。眼看到处都是魔族,我就带着我身边的人,那时候我们整个大队就剩下不到七十来人,我们边打边跑地往西逃。一月十一日,在杜莎行省的灰水河东岸,我们碰上了一个魔族巡逻队,后面就是灰水河,实在是无路逃了,我跟弟兄们说:‘这个天气,大家跳进河里也是个冻死,不如回头跟他们拼了!’”
调查员:“接下来呢?”
杨林:“大概有四十来号人肯跟着我回头杀过去,剩下的人都自己跳河逃生了——其实他们也没能逃过去,对面魔族的弓箭手沿河排成一行日夜巡逻的,河面上有个什么响动的他们看都不看就马上放箭,那河里死尸浮得都盖住河面了,惨啊!我老是在想,与其这样死,倒不如像我那样跟他们拼了!唉,世上的事情也真奇怪,像我这样想死的倒没死成,他们反倒死了,真是……”
调查员:“回正题!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林:“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命呗!四十几个又饥又饿又困又累的汉子,去跟人家几百个全副武装的魔族骑兵打,不到两分钟就全给人家马刀砍成了碎片。几个骑兵围着我用马刀乱砍,我给砍掉了一个胳膊,有个骑兵一刀砍我后脑那,我眼前就一下黑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到了战俘营了——后来才知道当时他们没仔细检查,以为我就这样完蛋了,直到打扫战场时候才发现我还有口气,又看到我是个军官,他们就没割我的脑袋,把我送到了战俘营去了。战俘营里大家都说是我运气好,碰到的是云浅雪的部队。要是其他的部队,管你死的活的,通通先割了脑袋再说。”
调查员:“后来发生了什么?”
杨林:“接着,我就做了战俘。战俘营里大概有个七八万战俘吧?跟我差不多,都是在远东战争中被俘的家族官兵,通通做了奴隶。我们被分成几百个组,安排各有不同,有的到兵器制造厂去,有的到营房里面给人家打杂做仆役,有的被派到了矿井去,有的到工地上给他们盖营房和魔神皇的行宫——听说他们的神皇也在附近,不过我们没见过就是了——干活时候都有魔族兵拿着鞭子在后面监视,动作稍稍慢那么一点,一顿鞭子是逃不掉的了。干得辛苦,吃得又差,那日子,苦得没法说。每天都有战俘受不了活生生地被折磨死的,看守就很干脆地把尸体拖去喂了狗。那时候,谁也没指望能活着回来,都在想着早死早托生算了……”
帝林:“叫这个白痴直接说重点,我们没时间听他那么多废话!”
调查员:“把你三月十八日的经历说一下。”
杨林:“其实在二月底战俘营里就有小道消息传开了,说家族跟魔族已经议和了,还说家族要把我们赎回去——这消息太好了,我们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魔族对我们是比以前好了很多。直到三月十八日的那天,我们被集中起来了,就在这时候,魔族的羽林将军云浅雪带着一个人进来了,那个人,我们都是认得的……”
纷纷飘落的春雨像一层迷离、温柔的薄雾笼罩在半空,洒得让人心头惆怅,军营的上空笼罩着一片朦胧的迷离。凝视着那条被踏平的远东大公路延伸着消失在白茫茫的地平线后面,顺着这条公路,通过巍峨的古奇山脉,就是人类紫川家族的中心腹地,他的家园,耀眼的夕阳染红了烟雾朦胧的西半天。
面对着西方,紫川秀在静静地出神。
在他身后几步开外,魔族的羽林将军云浅雪也在不出声地注视着叛逃者落寞而孤独的身影。
他在想些什么呢?他在后悔自己的抉择吗?他是否想念着他的故土?山脉的那边,是否有他思念的人呢?他对自己是否有怨恨呢?身为一个叛逃者,他是否也有良心的愧疚呢?
云浅雪记起了军师黑沙给自己的命令:“用一切手段、尽可能地搞清楚他的来意——真正的来意!”三天过去了,云浅雪仍然感觉对方就像刚认识的那样,熟悉却又陌生。
表面看来,这是个很随和的年轻人,热爱生活,意志软弱,没有很坚定的信仰和忠诚,言谈举止有礼显示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兴趣却不高雅,追求金钱、美女、权势,以及一切可以带来快乐的享乐——这是云浅雪对紫川秀的初步印象。然而,他总感觉,在紫川秀黝黑的眸子深处,闪烁着某种与他所表现出来的不一样的东西。
紫川秀是个难以猜透的谜,他想,他不同于平靖侯,但到底哪里不同,云浅雪却又说不出来。
紫川秀回过身来,温和地望了过来。云浅雪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坦然地笑笑说:“刚才……对不起了。”云浅雪暗暗地怪罪想出这个缺德主意的总军师黑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一定要用这种令人难堪的方式来考验投诚者的忠诚吗?
紫川秀也笑笑:“没什么。”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衣服,上面已经污迹斑斑,满是污秽了。
他皱皱眉头,云浅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这身衣服你先交给我,你我身材差不多,你先换我的衣服。”
紫川秀也不推辞,笑说:“就麻烦你了,羽林阁下。”两个人都不想再深入提起刚才发生的一幕,故意回避着,因为这实在是个尴尬的话题。
不到一刻钟前,身着魔族将领服饰的紫川秀出现在几万紫川家的战俘面前,向战俘们发表演说。他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劝战俘们跟自己一样顺应大潮投降神族,不要再回去了。
战俘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和耳朵:紫川三杰之一,冠有紫川之姓的家族副统领紫川秀居然首先投靠了魔族,还厚颜无耻地以自己为榜样号召大家来跟着学!悲愤之下,伤痕累累的被俘士兵伤心得痛哭出声:“我们为国征战,不幸落入敌手,经受严刑拷打,但我们始终宁死不屈,没有变节。深受两代国恩还担任副统领职务的高级军官,却第一个出卖了国家!”
战俘们愤怒至极:“畜牲!”“卖国贼!”“叛徒!”几万人异口同声地唾骂,口水、鞋子、杂物雨点般地落到高台上,砸到紫川秀身上。若不是外围的魔族卫兵及时上去把紫川秀给拖了出去,一拥而上的愤怒人群会当即把他撕成碎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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