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胄(精校)第3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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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谢家近三十年来出的最大的一个官了。
  按照正常的仕途道路,谢焕然即便能进入军机处做大学士,也至少是十年之后的事情。有多少人在地方上一干就是一辈子无所寸进,又有多少地方上惊采绝艳之辈进入朝廷后逐步没落,最终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无数的青年才俊在刚走上仕途的时候都是璀璨的如一颗新星一般,但最终却跌落尘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谢焕然是幸运的,他的路因为被刘凌赏识而变得极为平坦。
  “续直,这件事……王爷终究是不愿意让我插手的,该怎么做只能看你自己了。”
  候申端起矮桌上的茶品了一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低着头整理着一份卷宗的谢焕然。谢焕然抬起头苦笑道:“侯大人,此事还需大人把握。我初入军机处,且……还牵连在此事之中,实在不宜审理此案。侯大人深得王爷信任,如今王爷不在晋州,此事当然是由大人来做主了。”
  候申笑道:“这样的大事,除了王爷之外谁能做主?”
  他饮了一口茶,叹气道:“我倒是想管这件事,可惜……王爷已经点名要你来善后了。”
  候申将一封信递给谢焕然道:“这是王爷的亲笔书信,监察院用最快的速度送来晋州的。你看看吧,这件事王爷已经交给你来审理了,具体如何处理别人谁也插不上话。信中王爷已经明确的告诉我,不许我插手其中。续直啊,王爷对你可是信任有加啊。”
  候申不无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谢焕然连忙说道:“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实在受不起啊。”
  候申站起来拍了拍谢焕然的肩膀道:“还是不要大人大人的叫着,如此生分。再说你我同为军机处大学士,品轶相当,续直无需这么客气。我年长你几岁,若是续直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吉昌兄。”
  他看着谢焕然说道:“王爷在信中明言,朝廷里无论谁都不可干预续直你对此事的处理。这件事影响重大,意义深远,续直……倒是辛苦你了。”
  谢焕然将刘凌的亲笔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对王爷这样的安排一是欣慰二是头疼。欣慰的是,王爷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当做一名监察院金衣看待。头疼的是,这件事是极难处理的。这是皇族的家事,也是国事,除了王爷之外谁有权利决断?可是王爷偏偏不闻不问将这件事一股脑推给了他,要处置的人又是那么特殊的存在,谢焕然不头疼才怪。这从古到今,有几个大臣审过皇帝?
  就算刘立再小,不过是个摆设,但他终究还是一位皇帝的。更何况,还有一位太后,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发大乱的。
  将书信放下,谢焕然叹了口气道:“王爷为何揪住我不放?这事……难做啊。”
  候申撩开厚厚的帘子看向外面,外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天气越发的冷了,北风顺着墙根扫过来卷起一片雪沫子,打在人脸上针扎一样疼。
  “那两位就关在承明殿里,续直,你心中可有计较了?”
  候申回到屋子里,缩了缩脖子。他在火盆边上坐下来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问道。
  谢焕然坦诚道:“没有,我心中一团乱麻,哪里有什么计较,还望吉昌兄教我!”
  候申摆了摆手道:“王爷的旨意,难道你没看见?我若是多嘴的话,只怕过不了多久将我关进天牢等待来年问斩的旨意就到了。这件事王爷交给你,就是信任你。唉……不瞒你说,监察院指挥使赵大人也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曾经请求王爷由他回晋州审问此案,但王爷不准。王爷是看准了赵大人的心思的,我的心思,王爷又何尝猜不透?既然将这事交给了你,其实王爷还是太慈悲了些。”
  他这话,已经有些过了。
  谢焕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廷里对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没有人敢议论什么,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无论怎么做,只怕立刻便是一片口诛笔伐。王爷一脚将这球踢给了我,何尝不是让我背一个负主的骂名?”
  候申道:“虽然王爷没有明说,但信里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王爷不忍心做决定,是想给那二位一条生路。跟这封信一块来的还有一道旨意,王爷在沁州划了一千亩良田赏给了何坤,何坤告老还乡的折子已经送进了军机处,我已经派人快马送到王爷那边去了。其实想想,这何尝不是王爷给你的提示?”
  谢焕然道:“我是明白的,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让那二位去隐居,这样的结局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们都容易接受些。”
  候申道:“这也是王爷为什么让你来处理的关键了,我与赵大人心里其实对那位小主子没有几分尊重。王爷给你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就看你如何将事去做的漂亮些。”
  谢焕然沉默不语,挨着火盆坐下来,低头看着那封信。
  信上的话一字一句他都看了几遍,心里却愈发的矛盾起来。
  候申叹道:“其实,王爷让你在处理,何尝不是给你一个机会。虽然那天在场的人都被封了口,但还是会有人猜到你是院子里的人。王爷这是要给你一个洗去监察院身份的机会,毕竟你不能总扛着两个身份。不过话说回来,续直啊,我也是吃了好大一惊的,堂堂大学士竟然是监察院的人,满朝的文官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闹的很厉害呢。监察院和朝臣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解的,你若是还想在军机处,监察院的差事必然要放下。”
  无需候申说,谢焕然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节?
  这正是他最矛盾的地方,家族倾力培养他,将复兴家族的重任交给了他,如今他身为大学士已经就要完成了族中长辈们的嘱托。可他还是监察院的密谍,在做郡守之前就已经是监察院的人了。站在为自己仕途考虑到角度上,太后苏笺黎和小皇帝刘立他只需顺着王爷的意思去办,留在军机处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可若是站在监察院的角度上,消除一切对王爷有威胁的事,这是他们的职责。哪怕这威胁只是潜在的,并且微乎其微,身为监察院的人也不能有任何心慈手软。
  说白了,监察院不是朝廷的公器,而是王爷的私器。
  候申见谢焕然沉思不语,他站起来披上大氅说道:“我去兵部看看,何坤就要去养老了,我怎么也要送他一程。”
  走到门口撩起帘子,北风席卷着雪星一下子卷进屋子里,冻的谢焕然打了个寒颤。而已经出了屋子的候申仿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但一字一句都清晰的传进了谢焕然的耳朵里。
  “好一个寒冬冷雪,奈何冻不死草根,明年春风一吹,就又是一层浅绿。也不知道有没有棵顽强的草,最终变作参天大树。”
  草是绝对变不成大树的,但根不死,草就会一年一年的发芽。
  谢焕然打了个冷战,手里的信滑落掉进火盆里,不大一会儿,那封信就被烧成灰烬。谢焕然看着那灰烬,孑然一叹。他将自己的厚衣服穿上,撩开帘子出了军机处暖烘烘的小屋子。承明殿就在不远处,走过去用不了几分钟。但这短短的路程,谢焕然却走的十分沉重。
  门口的几十名侍卫在雪地里钉子一般的站着,他们的脸被冻的通红,衣服上落着不少被风卷起来的雪沫子,但他们按在刀柄上的手却依然稳定。他们都是监察院四处的护卫,如今这承明殿里的两个至关重要的人,必须由监察院的人看管才会放心,虽然如今的晋州已经再也没有人能翻出什么风浪了。
  见是谢焕然来了,领头的监察卫官员行了一礼。
  “见过大学士。”
  谢焕然顿住,大学士这三个字敲打在他的心里。
  那日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谢焕然也没在大家面前暴露出来。即便是院子里的人知道他金衣身份的人也没几个,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自己是熟悉了监察院的身份,还是熟悉了大学士的身份。
  吱呀的一声,承明殿的房门被谢焕然推开。
  太后苏笺黎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小皇帝刘立护在身后,就好像一只将幼崽护在自己翅膀下的雌鹰。
  看清了来人是谢焕然之后,苏笺黎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浓烈的轻蔑和嘲讽。
  “原来是谢大学士……是来送我们母子上路的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切为了
  
  “原来是谢大学士……是来送我们母子上路的吗?”
  苏笺黎伸手将小皇帝刘立护在身后,在门开的那一刻,小皇帝刘立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还挂着泪痕的脸上变得一片惨白。这一刻,他的惊恐看起来才是那么真实,真实的是一个孩子。这一刻,他瘦小的身子之前刻意装出来的挺拔早已经荡然无存。
  “见过太后,见过陛下。”
  谢焕然躬身道。
  他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看着苏笺黎,后者眼神中的冷意比外面的北方还要更盛一些。
  “假惺惺的作态还有什么必要?太后?陛下?这样的称谓还是收起来吧。”
  苏笺黎冷笑,就好像一直竖起了锋锐防御的刺猬。
  “现在我们母子不过是一对阶下囚,谢大学士,是刘凌派你来宣布我们‘罪行’的?我倒是要听听,刘凌给我们母子定了什么罪?不知道君要杀臣,算不算谋逆?”
  谢焕然道:“王爷正在南下途中,要到舒州处理军国大事。太后应该知道,大军已经南返,不日就要对南唐发动攻势。王爷要在舒州布置大局,晋州的事……王爷已经指派微臣全权负责了。”
  “哦?”
  苏笺黎冷冷说道:“如此说来,我要先恭喜汉王的天下,又变大了几分呢!”
  谢焕然叹道:“太后……如此说话,可算是违心之论吗?王爷对太后如何,对陛下如何,难道太后如今都已经忘记了?世人说仇恨可以蒙蔽了人的眼睛,使人的心也落上一层灰尘不再明亮。可是,微臣实在想不出,太后的恨从何处来。”
  苏笺黎怔住,随即说道:“谢大学士,恨?我为一国之母,想杀一个臣子,难道还需要去恨?需要解释一下理由?就算他功劳盖世,就算他位高权重,难道我就杀不得?”
  谢焕然道:“太后杀得,这天下太后若是不喜欢谁,都可杀得。但太后为何不明旨去宣判汉王的罪行?为什么不派钦差去缉拿汉王?既然太后觉得自己杀人无需理由,既然太后身为一国之母,为何不敢名正言顺的去做?”
  “你!”
  苏笺黎张了张嘴,最终不知如何反驳谢焕然的话。
  谢焕然叹道:“太后,人心蒙尘,别人无法帮忙擦拭,只有靠自己。同样,人心透彻,又岂会做出阴暗的事情来?”
  苏笺黎冷笑道:“胜者总是如是说,今日我们母子为败者,却也不是你这样一个小人物来任意讽刺的。你说人心透彻就不会做出阴暗的事,那我来问你,为什么刘凌不敢亲自来问我?不敢亲自处置我们母子?他让你来做,还不是怕背上千古骂名?谢大学士,只怕你前脚杀了我们母子二人,刘凌后脚就要来杀你,然后假惺惺的说什么他毫不知情。谢大学士,你可想到了这一节?”
  谢焕然摇头苦笑:“太后……因为人心的黑暗,所以做出来的诸多事都是黑暗的。这样的人心里容不下一丝光明,而且也容不得别人心里有一丝光明。在这样的人眼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阴谋的。在他们看来,阳光照耀大地,不是无私奉献而是眷恋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月亮照亮黑夜,不是用微弱的光明赶走人们心里的对黑夜的恐惧,而是要与太阳争辉。”
  “内心阴暗的人,别人对他的好,在他看来也是必然有所图谋。”
  “所以,这样的人会很痛苦,很痛苦。因为他终究还是会发现,全世界没有一个好人,全世界的人都是在针对他。全世界的人都对他有所图谋,全世界的人都恨不得他死。他痛苦的发现,原来自己是孤独的。而孤独不是因为他的阴暗,而是因为世界的光明。”
  谢焕然看着苏笺黎说道:“太后曾经试图接近光明,可惜……”
  苏笺黎冷冷的看着谢焕然:“你说够了?我纵然败了,也是大汉的太后。陛下纵然败了,也是大汉的天子。轮不到你这样的小丑来说三道四!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教。想要作恶,还要为作恶贯上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刘凌这是要做什么?当了婊子,还想立一块贞节牌坊?无需这么麻烦,谢大学士,你只需告诉我,刘凌让你如何处置我们母子?毒酒?白绫?短刀?难不成还能是明正典刑?难不成还能是凌迟处死?”
  苏笺黎挺起胸脯道:“就算我们母子无惧在城门外被砍了头,他刘凌敢吗?”
  谢焕然摇了摇头:“微臣不是想说教什么,而是只想告诉太后……你想的……都错了。”
  他缓缓的走到承明殿的窗子前,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说道:“太后,你若是静下心来,难道猜不到为什么王爷派我来处理此事吗?”
  苏笺黎怔住,随即脸色一变。
  她没有继续像一只高傲的斗鸡一样针锋相对,而是沉思起来。这时间女子,比苏笺黎聪慧的并不多。能做出之前那么多事情来,她的心智比一般男子还要深沉的多。只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苏笺黎就明白了谢焕然的意思。
  “你……你是说……刘凌不杀我们母子?”
  苏笺黎颤抖着声音问道。
  谢焕然叹道:“若是汉王有此心,又何须等到现在?”
  苏笺黎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了,她将小皇帝刘立的头揽在话里,忍不住有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的滑落:“他……真的肯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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