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胄(精校)第3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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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契丹武士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呕吐着,战场上的惨烈景象一次次的冲击着他们的神经。那种鲜血和屎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他们难以适应,而那些肠穿肚烂支离破碎的尸体则让他们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才是地狱。战争不是儿戏,怀着看戏的心思来打仗只能被现实狠狠的抽一个耳光,抽落一地的门牙和一腔苦水。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南下真的不是和自己想象的就好像狩猎一样那么简单。当猎物强大的足以杀死所有猎人的时候,其实猎人和猎物的角色扮演已经悄然间发生了转换。
  第一次失利,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生与死的考验从而得来的如何活下去的经验。同时带来的还有对战争真切的明确的认识,直面死亡,幸运的人与死神擦肩而过,不幸的人被死神的镰刀割断了灵魂的喉咙拖进了地狱,或许永世不得超生。
  掠夺能带来财富土地和女人,但掠夺的同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当一个强大的民族逐渐觉醒并且展现出强健的体魄后,掠夺者和被掠夺者的身份或许也在悄然间发生了转换。契丹人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掠夺者,并且还想一直掠夺下去。而汉人,在刘凌的带领下尝到了掠夺的甜头开始表现出比契丹人更浓烈的掠夺欲望,而且,汉人掠夺的手段显然更加的阴狠毒辣。
  太原城里无数的粮食,辎重,财富和女人。
  这是刘凌给契丹人画出的一个大大的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看起来闻起来都是那么的令人垂涎欲滴。
  表面上看,死守太原城是一件很被动的事,而事实上主动权一直握在刘凌的手里。有时候掠夺的手段真的不是单纯的闯到别人家里去抢东西,也可以露出胸脯和大腿把别人引诱到自己家里来然后再一闷棍敲死。扒光了衣服搜干净他身上所有东西,然后把赤裸裸的死尸剁碎了喂狗才是最大化的享受所得利益。
  诚如刘凌所说,没有什么比掠夺人命更彻底更直接的手段了。
  将几十万自认为是强盗的人引过来然后杀死,这也是强盗干的事。论杀人不眨眼汉人其实并不输于任何一个民族,相反,阴谋诡计这类东西还是汉人玩的比较纯熟一些。毕竟有着那么多年勾心斗角的历史沉淀,而当阴谋诡计和杀人的刀子保持在一个平衡点上的时候,这个民族将会无比的强大。
  按照战场上不成文的规则,双方士兵在打扫战场运回死去袍泽尸体的时候,彼此间是不会发生战斗的。所以当契丹人两个千人队再次出现在太原城墙下面的时候,城墙上的守军没有将搭在弯弓上的羽箭射出去。神情落寞的契丹武士将一具一具的尸体装在马车上往大营送,他们尽力不去伤害那些汉人的尸体,不是他们心存善念而是他们能感觉到城墙上冷幽幽箭簇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而在契丹人的不远处,从城墙上坐着滑篮下来的汉军士兵正在将自己袍泽的尸体运回城墙上。他们同样尽量动作轻柔的将压在袍泽身上的契丹人尸体搬起来放在一边,不去打扰死者或许还封存在躯壳里的灵魂。
  不久前还不共戴天杀的血流满地的双方士兵,漠然的彼此擦肩而过。双方虽然都没有携带武器,但遍地的弯刀随便捡起来一把都能将对方的头颅劈开。只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这样做。虽然彼此的眼神中都有着难以掩饰也无须掩饰的仇恨,虽然他们刻意装出来的漠然后面是沸腾的杀意,但却默默的遵守着死者为大的规则。
  汉军的尸体跌落在城墙下面的并不多,而且很多都已经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汉军士兵仔细的捡起每一块属于大汉的躯体,然后流着泪将一块一块的碎肉装进滑篮里拉上城墙。他们落泪,是因为他们内疚,自责,他们无法将袍泽的尸体拼起来,甚至分辨不出这只手属于谁,这只脚又是属于谁。
  打扫战场之后,双方的士兵在彼此敌视的眼神中分开。
  契丹人还在将尸体不断的运回大营,翻遍了城墙下每一个角落的汉军士兵则坐着淌血的滑篮回到了城墙上。双方士兵之间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交集,似乎他们都只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路人。
  整整两个时辰,两个千人队的契丹士兵才将七千具尸体装上马车牛车运回大营。然后在大萨满的主持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分批放在木柴上焚烧。大萨满一边跳动着祈福的舞蹈,一边乞求长生天收下这些狼神孩子的灵魂。当仪式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悄然黑了下来。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却没有人能看到的手,将帷幕拉下一样,一天,在黑夜来临之后结束了。
  刘凌虽然就在城楼里看着契丹人攻城,但他并没有出现在城墙上指挥。按照契丹人得到的情报,汉王刘凌这会应该还在从南方赶来太原城的路上。而且,这样的战斗也无需他亲自去指挥。经历过六年生死杀伐,汉军已经涌现出了一大批成熟的将领。比如徐宣,这个才二十一岁的鹰扬郎将已经参加了至少三十次规模以上的战争。
  契丹人看似猛烈的进攻其实并没有给汉军造成太大的压力,早早的做出了充分的准备,他们知道胜利的一方终究不会是敌人。
  清点了伤亡之后,数字汇报上来,刘凌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似乎那真的不过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和生命无关。
  八百精锐的大汉士兵阵亡,虽然数字仅仅是契丹人损失数量的十分之一,但毫无疑问,在汉人眼里这八百人比契丹那七千人要重要的多,比七万,七十万都要重要。从来都是这样,自己家里人吃了一点亏,哪怕对方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这边的十倍也没人会去同情敌人。若是有可能,谁都希望自己这边一个人不死而敌人全家死光。关键就在于,这是不可能的事。
  常年的征战让汉军士兵们已经淡看生死,袍泽的离去在他们看来或许是生命的另一个开始。
  与契丹人相同,八百多具尸体在太原城内被焚化然后掩埋。无论有没有火葬的习俗,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如果不焚烧尸体的话,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一场瘟疫将肆意横行掠夺走更多人的生命。
  激战过后的第一个夜晚,月亮很明亮,天空很晴朗,就连呼啸的北风都停了下来似乎良心发现一般不去打搅那些累了的士兵的好梦。
  刘凌并不担心契丹人会趁夜发动第二次进攻,几乎损失了所有远程武器和攻城塔,契丹人在夜晚同样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如果自认为狼族的契丹人以为夜晚是属于他们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耶律德光有着多年征战的经验,他应该明白以太原城的防御程度夜袭无非就是多派几个人去送死罢了。
  习惯了闻着血腥味睡觉的汉军士兵并不会因为白天的激战就影响了休息,而契丹人则不同。太多的新兵适应不了死亡的压抑感而失眠,为了防止出现哗变,耶律德光把庆功用的美酒提前搬出来让士兵们饮用,靠着酒精的麻醉让士兵们睡一觉恢复精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虽然他们喝的酒并不多。
  或许呕吐出来,他们心里的压抑才会减轻一些吧。
  第二天的太阳迟迟还没有升起来,前半夜还是月明星稀,到了后半夜就有一层厚厚的黑云从远处飘过来遮挡住了月亮,也遮挡住了人们看月亮的视线。看样子今年的第一场雪很快就能飘下来,这对于契丹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雪下的很大的话,不知道人和战马能不能熬得过去。
  草料还够,粮食和带来的牛羊也够士兵们吃上一个月的。可如果一场大雪下来的话,谁也不知道那些牛羊能存活下来多少。如果牛羊大批死亡的话,说不定坚持不到耶律雄机大军到来从大同来的这二十万辽军就会断了炊。
  耶律德光看着厚厚的云层,心里异常的烦闷。
  “派三个万人队去砍伐树木,能砍多少就砍多少,给牲口搭出棚子来!越快越好!”
  他的声音中透着无奈和愤怒。
  他现在开始有些恨长生天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送来一场雪?难道长生天真的不再眷顾狼神的子孙了吗?如果下雪的话,城里的汉军才不会担心。太原城里有的是粮食,他们有房子可以取暖,他们可以喝着酒在城墙上看契丹人的笑话,甚至还会吹几声响亮的口号。
  耶律德光的眉头逐渐皱紧:“传令下去,吃过早饭后继续攻城!”
  他抬起头看向苍穹,用最挚诚的声音默默的祈祷着:“长生天,求求你收回怒火吧,如果大雪降下来的话,你的子孙将会冻死饿死再也不能回到草原上去。只要再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拿下太原!一定!一定能!”
  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就算是祈祷的时候他也没有信心能打赢这一仗。
  从一开始,或许就错了。耶律德光忽然想起汉人的一个成语,以前一直当笑话来说的成语……骑虎难下。
  
  第五百七十六章
镜花水月
  
  “先生,可有破城的良策?”
  第二天的进攻依然没有给太原城造成什么太大的压力,看着潮水一样涌上去又潮水一般退下来的士兵,耶律德光皱着眉头问站在他身边观战的韩知善。
  “太原城太坚固了,而且汉军防御器械很厉害。城门被铁闸封住,就算攻城锤上去也破不开城门。若是光靠着士兵们以云梯攻城的话,伤亡太大而且也很难持续的往城墙上增加兵力。”
  韩知善叹了口气道:“或许,可以试试堆一条鱼梁大道出来。”
  韩知善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策略,以汉军的防御力,在城墙下堆一条鱼梁大道出来会有多少士兵被汉人射死?只怕死尸堆起来比鱼梁大道也矮不了多少。可太原城太牢固,除了这个办法之外韩知善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策略。而耶律德光擅长的是平原野战,攻坚战他的经验明显有些不足。
  “伤亡会不会太大?”
  耶律德光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在问韩知善,而是在否定韩知善的计策。靠着消耗人命堆积一条大道出来,即便耶律德光有二十万大军他也舍不得。
  “军中还有十万民夫和牧民……”
  韩知善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他确定,耶律德光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如果不能尽快攻克太原,这些民夫待在大营里无所事事,不过是消耗粮食罢了。”
  耶律德光皱眉:“可……他们都是大辽的子民,不是那些两脚羊!”
  韩知善摇了摇头道:“殿下,若是攻克了太原,大辽将会得到的更多。”
  耶律德光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先生去安排吧。”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对韩知善的策略并不如何看好。缓缓的从高坡上下来,耶律德光一边走一边吩咐道:“鸣金!”
  简短的两个字,宣布了今日的进攻又是无功而返。耶律德光的心很沉重,就好像天空一样阴沉。如果说耶律德光还有什么值得高兴些的事,那就是令人担心的雪并没有下起来。虽然天还阴着,但只要雪花不飘下来一切就好没那么糟糕。
  三万人被派了出去,最远的足足出去三十里砍伐树木。契丹人要赶在大雪下来之前给牲口搭建棚子,还要加固毡帐,雪如果压的太厚毡帐根本就站不住,一阵风吹过来就有可能让帐篷趴下。
  一面想办法尽快攻克太原,一面耶律德光也为了打持久战而做着准备。
  上午的攻势撤下来之后,十万民夫和牧民就得到一个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缝制出一百万个口袋,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无法完成的话,按编制处罚。如果有一个人没有完成的话,所处的队五十名民夫将一块被砍头。队正,百夫长,千夫长,乃至于管理民夫的官员都要受到处罚。
  苦了牧民也苦了那些羊。
  没有足够的针线,只好从羊身上来想办法。耶律德光和韩知善都没有想到这些细节上的所谓小事,结果五天不到,口袋倒是缝制出来不少,可被剪秃了毛的羊冻死了上万只。也就是说再接下来的十天里,士兵们可以每天吃羊肉补充体力。
  可这仅仅是五天内死亡的羊,大雪没有飘下来还没来得及庆幸的耶律德光现在要发愁的是,如何保存那些死羊不至于腐烂。天气虽然很冷,可那么多死羊想要保存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不开膛破肚的话,很快那些死羊就会胀起肚子来从里面开始腐烂。暴怒的耶律德光将监督民夫的千夫长和级别不低的文官一块砍了脑袋,然后下令谁也不许再打羊毛的主意。
  韩知善再次想出一个办法,他建议用砍伐来的木头制造独轮车运土。在太原城下堆出一条大道来这个主意是韩知善想出来的,所以耶律德光索性将事情都交给他去处理。他只是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必须准备完。
  再过三天,大军就已经围困太原城十天了。食物的消耗让他愁眉不展,第一次他为了补给的事而感到头疼。以前攻打任何地方,随随便便的去抢也能抢来足够支撑大军的补给。可是这次,太原和代州之间几百里内的村子都空了,抢不到任何东西。同样令他心烦的是,忻州已经围攻了二十几天依然没有攻克,就好像一颗顽强的钉子一样钉在代州和太原之间。只要忻州不拿下来,耶律德光对自己的后路就无法放心。
  后军的六万人马围攻一座小小的忻州城都那么难,耶律德光已经三次派人去质问后军主将速哥为什么动作如此迟缓!
  更让耶律德光愤怒的是,派去西京大同府调集粮草的队伍被汉人在半路伏击,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几十万石粮草被汉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的二十万大军深入汉国境内几百里,而后面的契丹人还在边界上跟汉人打的如火如荼。部队前后已经脱节,耶律德光甚至害怕如果刘凌率领援军赶来的话,只需截断他的退路就足以将二十万辽军困死在这里。
  一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摧枯拉朽啊!
  耶律德光有些无奈的发现,战争有时候并不是骑马冲过去就能解决的事。
  终于,在第十天,将近一百万个口袋和两百多辆独轮小车造了出来。吃过午饭之后,十万以为缝完了口袋就完成任务的民夫被督战队驱赶着上了战场。太子殿下甚至连动员的话都懒得和他们说,只是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太原城让他们将口袋装满土顺着城墙堆出一条供大军攻城的鱼梁大道来。
  民夫们当场就炸了窝,他们大声的抗议着,并且有人决定返回大同不再伺候狗屁的太子殿下了,让该被诅咒的战争见鬼去吧,老子不干了!
  数千狼骑涌上来,将闹得比较强横的民夫当场砍死。杀了三百多人之后民夫们终于认识到,如果他们不按照太子殿下的话去做,太子殿下真的会下令把他们全杀光,然后尸体堆积起来或许留着做口粮。
  十万民夫不得不顶着他们能寻找到的所有能遮挡羽箭的东西,两个人一组抬着装满了冻土的口袋疯了一样往城墙下冲。威力巨大的火药包和重弩在人群中肆无忌惮的收割生命,大量的民夫还没有冲到城墙下面就被穿死在地上。
  到了两百步之内的时候,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展开屠杀。几乎很少有人能活着在战场上跑几个来回,十万民夫逐渐将鱼梁大道堆积起来之后损失超过了两成。尸体几乎铺满了他们来回奔跑的道路,监督他们的契丹武士大声的吆喝着,让活着的民夫将死了的民夫堆在城墙下。
  有人受不了死亡的恐怖开始溃逃,契丹人的游骑毫不客气的冲上去从背后将他们砍死。整个下午,在士兵们的逼迫下民夫们都在不停的往返和再也不能往返中度过。三个时辰,当守城的汉军弓箭手杀人已经杀到麻木,他们的手臂也变得麻木的时候,一条宽两丈的鱼梁大道终于用人命堆了出来。
  “都格雷,带着你的万人队去把太原城上的汉人杀光!”
  眼看着鱼梁大道堆了起来,耶律德光似乎嗅到了胜利的气味。他站在高坡上大声命令着,遥指着太原城的手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本来不看好韩知善的计策,却没有想到那些民夫真的做到了。而韩知善则故作高深的笑了起来,他自己紧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其实耶律德光问起他的时候,他只是随口一说,当时他的心里也很乱。
  十万民夫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之后,还活着的连一半人都没有了。数万具尸体倒在原野上,无人理会。
  契丹郎将都格雷听到耶律德光的命令之后,大声的吆喝着自己麾下的队伍冲上去。冬日总是黑的很快,民夫们将鱼梁大道堆出来之后已经天已经全黑了。契丹武士点起火吧,嗷嗷的叫着挥舞着弯刀往太原城墙上冲。
  徐宣站在城墙上冷冷的看着黑夜中无数的火把朝着这边冲过来,嘴角上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三架弩车被调了过来正对着那条淌血的鱼梁大道,数百名弓箭手也早就瞄准了那里,只要契丹人的脚踏上去,羽箭将会毫不犹豫的倾泻而出。而更多的弓箭手和长槊手就在后面等着,防守住这一个口子远比防御整个城墙要轻松的多。可惜,契丹人好像根本就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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