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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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午后李大人又外出,轿夫问道:“老爷要去哪里?”
  “吏部!”李佑答道。这个时间,朝会早结束了,尚书大人估计正在衙门里。
  吏部衙门与礼部一样,也在承天门之外,但比其他各部距离承天门稍微近几步。
  如果把六部再分类,吏部和礼部大概是一类,工作比较“虚”,地位比较清。户、兵、刑、工四部大概算一类,工作更偏重于实务。
  此外吏部和礼部还有个相同点,都是六部中内设机构最少的,只有四个司。而却吏部比礼部还精简,礼部之下好歹管着国子监、太常寺、钦天监、鸿胪寺、教坊司等等许多二流衙门,吏部下属一个都没有。
  但吏部内设四司里只要有一个文选司,便足以傲视百官。也许在吏部眼中,别的衙门都是下属,大部分官员都只是名籍档案上的一个个符号……用来做官场填空游戏的。
  当今的官场心理,从后四部尚书迁吏、礼部尚书的,同为二品但也算是上升,做到吏部尚书即使不当大学士入阁也可视为位极人臣;若从吏部、礼部尚书迁后四部尚书,就有贬斥味道了。
  不过有点特殊的是地官户部和春官礼部常常为了老二地位争斗,但可以肯定,没有哪个部敢和吏部争老大位置。
  大明官制中,只有吏部有“赞天子之治”这句话,其他五部都没有。在深谙官场之人的心目中,朝廷的主要权力其实就集中在内阁、吏部、都察院三大部门里。
  此时七品小官僚李大人前去送信的目标许大人,便是这样一个衙门的坐堂尚书,代天子掌管铨选大权的人物。天下官员升迁、改调、贬谪、罢免无论是不是许大人说了算的,但都要从他手中过一遍。
  这时候可以感觉到,陈巡道送了李佑多么大的一份礼物,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代价的想要见许尚书一面。
  不得不说,李佑确实紧张,哪怕去见天子也没有这般紧张。得罪了别人,或许还有补救机会,但在许天官心里落了不好印象,恐怕补救都没得补救,哭都没地方哭。
  话说到底,他这个小官位和坐监机会,还不都是许尚书施舍的。更别说李佑现今抱着辞去坐监补一个官位,最好回苏州府的非分之想……
  所以李佑坐在轿中也没有闲着,不停的设想各种应对说辞,预演可能会遇到的状况,许尚书谈到这个怎么说,许尚书问起那个怎么讲……
  上辈子有句名言,细节决定成败,他真是一丝也不敢放松。
  李大人下了轿子,却见张三踮脚引颈北望承天门方向,李佑便问:“看甚呢?”
  张三回头答道:“听小竹说真龙天子所居,上有五彩云光氤氲异象,怎的看不到?”
  “好蠢才,还不去投名刺!”李佑斥道。
  吏部占地不算大,但进进出出各色官员极多,有张皇失措的,有失神沮丧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手舞足蹈的,还有站在门下破口大骂的,人间百态历历在目。
  张三投了名刺打听一番回报说:“刚结束了今月选官,这些都是来看结果的。”
  李佑整理衣冠,阖目强迫自己平心静气等候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守门小吏回了话,“尚书老爷说了,今日公务繁忙,书信由小的捎进去即可,送信之人便不见了。还请回罢。”
  做足了功课,满怀期待、踌躇满志的李大人闻言当场呆滞,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李佑意淫了无数遍拜见许尚书时如何说话如何讨好,如何让老大人虎躯一震青眼有加,马屁诗词都准备了四五首……谁料天官太宰压根不接见他,连个谢字都欠缺。
  也许没有功名便不被认为是后进罢……清楚自己的位置后,欲抱大腿而不得、感到有些失意、垂头丧气的李佑浑浑然从吏部大门走出来。
  路边走过两个老吏悄悄指着李大人窃窃私语,“看到否?这种表情的,多半是选官选到贵州广西的……”
  还有一封信要送,李佑打起精神,向西而去。
  这年头朝廷重臣多数居住在皇城西边小时雍坊一带,紧挨着大内西苑,图的就是道途近上班方便。况且天子常在水优美的西苑散心,这时若召见臣属,大臣们走几步路就到了。
  李佑虽然不知道兵部尚书府在哪里,但知道去西头打听准没错。问了几个沿街叫卖的小贩,果然就找到了地方。
  这封信是他岳母写给便宜“妻兄”卢三公子的,所以不可能去惊动兵部尚书他老人家,只能到府上投给卢三公子。
  卢三公子接见了李大人,但是没什么意思。
  倒不是主人不热情不周到,实在是这三公子性格内向羞赧,不善言辞。他请了李佑登堂入室,宾主分坐,上茶寒暄几句,便无话可讲了,李佑也不好喧宾夺主的夸夸其谈。
  看这位“妻兄”接待陌生人十分局促难受,又旁敲侧击打听到卢尚书不在府中,李佑便不再久待,告辞而去。
  日头偏西,这一天又快过去了,但李佑总觉得今天少了些什么。
  “今日居然没出事故,太平静了,真是奇哉怪也……”张三对老爷嘀咕道。
  “闭上狗嘴!”李佑骂道,但也有些认同张三的说法,入京这几日,只有今天没有任何意外和纠结发生,除了被许尚书拒见有些不如意外,一切平稳无事的让他感到不真实……
  这才是正常生活,还是不要疑神疑鬼了,李大人心道。
  平静确实只是假象,或者只存在于李佑目光所及之处,他看不到的地方,很有不平静的事情发生。
  比如在今天的早朝上,以李佑这个小人物的名字为导火索,爆发了一场大混战。所以许尚书为了避嫌,不敢在此时接见李佑……并非李佑所想的那样许尚书瞧不起他。
  
  第210章
一夜两尚书
  
  李佑无所事事地回到会馆,无所事事地吃完饭,无所事事地跟小竹打了几把叶子牌,明天似乎仍是无所事事,干点什么好?
  “老爷,明天听说附近有庙会,带奴家去瞧个热闹好不好?”小竹求道。
  李佑同意道:“哦,好。”
  忽见会馆掌柜过来禀告,“李大人,有位兵部老尚书府上的大爷,特意来会馆寻你,如今在前头候着。”
  李佑按下疑惑,跟着掌柜到前头大堂,只见那人不到三十岁年纪,身穿粗布长衣。见了李佑拱手道:“想必这一位便是李大人,今夜卢尚书欲邀李大人过府一叙,特遣小的前来奉请。”
  这大晚上的……不过李佑并非糊涂人,知道越是这样带着几分失礼的急传,越是拒绝不得。当下点头道:“有请引路。”
  一路无言,李佑行了六七里路,又来到西城卢府。门子显是得了吩咐,没有阻拦,直接放了进府。随后穿门过廊,一直被带到某间书房里。
  这书房占地甚广,中有帷幕,分为里外两间。李佑立在外间偷偷打量房内四周,却见墙上挂有字幅,上书“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白发皓首的卢尚书身着便袍从里间踱步出来,见了李佑扔下手里的书册,开口训斥道:“你这小子,怎么一回事?与你无缘无故的,去招惹国子监的事作甚?这是你能在里面乱作乱为的?”
  虽然上来就被劈头盖脸的责备,但李大人却感动得要热泪盈眶……
  不是他贱,比起左都御史的不动声色、吏部天官的拒人以千里之外,还是半夜三更被拎过来训斥一顿比较幸福,起码有些不见外的意思……与陈巡道罚过他几次俸禄一样的道理。
  用一句无耻拍马之语类比,那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年头还是同乡加故旧的关系比较有力……李佑一面感慨卢尚书的为人,一面做出晚辈低头认错的姿态,“老大人教训的极是,下官亦知错,这其中一言难尽。”
  “你仔细说说去国子监惹是生非的前因后果。”老尚书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
  李佑便将自己到京城的遭遇招供一遍,为何去国子监,怎么被误认的,见赵总宪前后,再去国子监的遭遇等等,连带和朱部郎的交往也招了。当然省略了拿吏部尚书信件招摇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末了,李佑小心翼翼问道:“下官遭遇委实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惊动了老大人……”这才是他此时很关心的。
  老尚书抚须皱眉,若有所思,口中答道:“不是惊动了老夫,是惊动了朝堂。”
  原来今日早朝,有言官弹劾前苏州府推官、现国子监准监生李佑受人指使,在国子监假冒御史擅收上书,别有所谋,至今仍逍遥法外,简直是朝廷耻辱!
  朝班上各色文武大员听到后,都觉得这位言官老爷吃饱撑了,一个屁大的外府小官也值得拿到早朝上说?
  但很快事情便不寻常了,又出来第二个弹劾吏部尚书许大人荐才失当,阴用私人,包庇同伙,居心叵测,显然影射许大人就是假冒御史的李某人黑后台,至于目的么,尽可以脑补的。
  这让许天官出乎意料到情何以堪,哭笑不得,感到自己真是躺着也中箭……只能很形式主义的御前去冠,自请查处。
  阁老尚书被弹劾,在大明朝也算是常事,不稀奇,事后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但这次,左都御史赵总宪却当场跳了出来。言称他担心六监生诣阙后国子监生变,御史高调明察无功,委托熟谙刑名的李大人借机暗访,被误认御史纯属偶然,并非蓄意假冒。并附上成果若干如下……
  事情还没有完,又有人转而攻击许、赵二人大臣结党,应该通通罢官,不然哪有这般巧合?许尚书和赵总宪当然各有腹心,跳出来大战一番是不用细数了。
  随着若干不闲杂人等陆陆续续加入战团,本日早朝便彻底成了菜市场,话题也不知怎么的从监生诣阙延续到大政归属。
  大佬们也控不住场了……数百人散了朝各回各衙,才有心思惦起,那个推官叫李什么的是何方神圣?有记忆力上佳的想起来,似乎就是前几个月干掉了“两风太守”的那个地方官?
  卢尚书从兵部回到家里,听说那个赠他词的同乡小名士今日拜访了三儿子。这才晓得,原来那个诗词天赋惊人的才子居然是两个昔日奴婢的女婿,也勉强算是他门下之人。
  接着继续意识到,这个诗人李佑不就是今日早朝出现的苏州府推官李佑?便赶紧打发随从去会馆传李佑前来询问详细情况,以便判断风向,同时要严加教诲一番。
  老子才是躺着也中箭!李大人听卢尚书说了今晨这场朝争,心里泪流满面吼道。这帮他多数不知道名字的大臣们互相有想法,甚至可能是太后和天子各有想法,借着监生诣阙和身死的由头挑起议题,他却成了那个导火索。
  其实隐隐的早有预感,肯定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要做文章。李大人垂头丧气道:“下官霉星高照,有些归乡之心了。”
  老尚书闻言道:“忒没志气了,你到了老夫这岁数再说此话也不迟。你且老实坐监读书熬出身,休要再招惹是非,更别有什么一步登天的非分之想。”
  “下官进了京城,方知天高地厚,怎敢有他想。”李佑无奈道,“如今按着总宪的吩咐,恶了祭酒司业,国子监哪还有容身之处。”
  “你不是揭了那司业的马脚么,他定然要罢官贬谪了。这里算你机敏过人,多少是个明面的小功劳,护身是够了。”卢尚书宽李佑的心道:“而且老夫断定,费祭酒的位置也不长了。”
  李佑实在忍不住道:“听在耳中,感到朝中纷纷扰扰莫衷一是,究竟有没有够分量的话事人?”
  “什么叫话事人?”老尚书疑问道。
  李佑想了想改措辞道:“核心,或者说山头。”
  老尚书依然没明白,李佑只好比喻着解释道:“宛如万历朝张江陵,嘉靖朝严分宜那般的人物。”
  卢老大人叹道:“如今朝中,包括老夫在内,遍览五阁老六尚书一总宪,状如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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