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1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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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辱臣死,袁阁老的随员邵舍人冲到前方,大声骂道:“无耻胥吏,幸进鼠辈,胆敢如此!”
  打人不打脸,胥吏出身乃是李佑身上最不能提的地方,所谓主角之逆鳞也!
  难得好心与人为善,行礼致歉的李佑闻言勃然变色。他奶奶的,被骂的这两句话超出了事先设计的范围啊,倒先被人揭了短。
  
  第239章
夹缝中的道路
  
  见有手下出面,袁阁老想起上回在文华殿的遭遇,便吸取教训闭口不言,任由邵舍人去打发李佑。免得自己再次失了身份体面而贻笑大方。
  李佑被邵舍人揭了短,气愤归气愤,不过心里还记着自己的主要目标。对方只是一个小小舍人(李佑的眼界真是大了),本身没啥值得纠缠的。当下将神色软了几分,仿佛为自己辩解道:“你说本官逾制无礼?未免言重了罢,本官不过无心之失,也已经有过歉意,你还要如何?”
  邵舍人知道袁阁老心里对李佑愤恨非常,得理不饶人道:“尔不过七品属官,自知有错当避道跪拜,听候阁老处分,还在此强言辩解乎?”
  李佑突然翻了脸,对邵舍人厉声呵斥道:“狂妄小人!胆敢擅立朝廷典制!我要参你一本!”
  “少拿大话唬人。”邵舍人冷笑道。
  李佑居高临下,“我且问你,朝廷衮衮诸公,有三孤、尚书者,缘何袁阁老可以入得此门?”
  “自然是为大学士。”
  “大学士又是几品?”
  大学士当然只是五品……邵舍人一时语塞,又道:“但……”
  李佑疾步下了台阶,指着会极门道:“三孤、尚书不得擅入,非是大学士不能入此门。那在此门里,便该只论大学士!大学士与舍人皆为御前效力的侍臣,或有高低之分,但圣君旁侧岂该有贵贱之别?五品的大学士缘何可在七品面前擅作威福、逼人叩首?内廷之中只该尊天子和圣母!”
  他手臂一转,又十分霸道的指着邵舍人鼻头,骂道:“我中书本为朝廷内臣,与阁臣同受命于君上,共尽力报于皇恩。都是你这等摇尾乞怜、无廉无耻的贱婢小人败坏了法度纲常!我这江南小吏尚知自爱,实在羞与你为伍!今后勿复与我言,免得污了我的耳朵!滚!”
  内阁里只有两种角色,大学士和中书舍人。李佑破口大骂,其实将在场的都点了进去,颇有一番与世界为敌的劲头,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但李佑声音洪亮、身材高大、气势迫人、动作嚣张、名头在外,又好似有恃无恐,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有出面与李佑对喷的。
  其实李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看官翻翻大明会典便可以看到,内阁连单独条目都没有,还得挂在翰林院下面,好似一个似有还无的部门。
  但出于权力制衡需要,内阁这东西,法理上的虚无与事实上的赫赫权位是脱节的,所谓有宰相之实而无宰相之名。
  在现实中,又有多少官员敢像李佑今天一样,当面对着权柄甚重的内阁全体成员进行贬斥?那要被看做不要命了,或者就是失心疯了。
  所以内阁诸人此刻俱都错愕到甚至以为耳朵听错了,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的二愣子官员?他以为他是谁?
  李舍人便见好就收,趁着别人没有回过神便用力甩袖作不屑一顾状,傲然重新拾阶而上,穿过会极门扬长而去。
  会极门里当值诸公公安静地看着阶下纠纷,默默地目送李佑远去。有老内监感慨道:“听说百年前的魏忠贤形质丰伟、言辞佞利,在会极门呵斥群臣到人人屏气噤声。今日李舍人大有此风范。”
  会极门下内阁众人面色精彩纷呈,所思所想所言所语便不一一赘述了。
  前来交奏章的一些外朝各衙门官员这时也会极门外等候着的。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恨不得大呼一声李中书真乃神人也。此后短短一日内,李佑的大名再次传诵于京城各部、院、寺、监、司。
  “狂悖!”袁阁老又爆发了,转身向西而去。他要去见皇太后,一定得将这个李佑干掉。
  却说李佑昂首行至阁门,却发现阁门紧锁……而钥匙只有大学士有。他只好反身去东华门附近溜了一圈。
  回来再看,阁门已经开了。李佑便迅速溜进自己公房,接了今日奏章,便紧闭门窗,静坐于椅子上。他正在等待一个结果,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的内心世界。
  李佑做事的心态喜欢算无遗策、力求安全,不轻易行险,今天算是少有的弄险了,为的就是在没有掌控力的情况下证实自己的判断。
  从早晨等到午时,结果迟迟不来,李佑连午饭都没有心思吃,仍旧闭门自守。
  直至午后,太后谕旨到阁——罚李佑俸禄半年。整个内阁听到这个处分,群情大哗,这明摆着就是偏袒!毫不遮掩的偏袒!
  而李佑兴奋地猛然捶案,他猜对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太后对他的行为根本就是纵容!上次文华殿事件受了处分后,别人如何想不知道,但李佑这个当事人却隐隐约约感到一丝纵容之意,结果今天又是这样。
  这也说明他从宫中和外朝的夹缝中找到了一条路,起码暂时可以左右逢源了。
  李佑今天在会极门可不是发疯,真是发疯也不会在贬低大学士同时,口口声声强调宫中只有天子、太后为尊了。
  话要从头说起,那晚送走了下毒未遂的归德千岁,李佑便对自己的处境再次进行了长考。
  外朝文官是他的根本,不可背弃;而宫廷这边也有点防不胜防,归德千岁也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两边都想抓住分票中书,双重挤压之下,夹在中间的他就很不好受。这可如何是好?
  当时李佑又分析起两边心态:许尚书派他出任分票中书,是为了牵制内阁;归德千岁想要分票中书,是为了控制内阁。想至此,李佑不由得眼前一亮,说白了两边都是想打压内阁嘛……
  看来近年内阁权势太盛,外朝和宫内都很不满。如今内阁首辅病休、次辅致仕,剩余大学士里没有太强力的人物,所以乃是难得一见的虚弱时候,此时不借机压制更待何时?
  李佑便继续想道,有了共同点就好办,内部矛盾不好解决时,可以通过外部矛盾来转移视线嘛……帝国主义都是这么办的。
  例如他与内阁之间发生了剧烈冲突,无论是归德千岁还是许尚书,恐怕都得全力支持他罢,哪里还有功夫互相争斗。
  当即李舍人心下大定,干脆就学那轻挑边衅、挟寇自重的领兵大将罢。只要他与内阁纷争不息、斗争不已,外朝和宫中就得支持他到底。
  不过李佑还有个疑虑,秉政太后对内阁是个什么心思?万一他刚挑了衅,立刻就被太后罢官,那还挟什么寇、自什么重?
  上次文华殿事件中,太后的处分就很值得玩味,但李佑不太确定。今天会极门外,李佑便再次稍稍放肆了一把,以此试探太后的态度。大不了再去求钱皇商、求归德千岁……
  现在可以确定了,太后也在纵容他!一个能够秉国政八年的人不会轻率做出这种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决定。看来太后对内阁也有想法……
  
  第240章
宫中流言
  
  “又”被罚了俸禄的李佑躲在房中连连偷笑。如果太后或者千岁,或者外朝,单独与景和初期全盛时的内阁碰撞,恐怕很难有胜面。但都联合起来支持他,内阁又逐渐衰微,大势所趋之下,他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目前看清这个大势的人不多。当局者迷,旁观者也迷,也就李佑这个最近与各方接触都比较多,对各方心态都有准确把握的,本该顾此失彼的夹缝男反而率先意识到了这点。对此他唏嘘道,危机意味着转机,后人诚不我欺。
  在李舍人眼中,如今内阁名声尚大,架子还在,依旧是朝廷百官心目中的事实宰相。但内阁所面临的形势已经差多了,地位和实力开始不对等。这样的目标,岂不是最好的刷声望对象?
  还沉浸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臣之极的宰相荣光中,并以此为傲的大学士们如果知道了自己被某人当做挟寇自重的“寇”,不知作何感想。
  如今在任的五个大学士(包括养病两年的首辅),除了最末位的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去年廷推补入,其他都是由先皇委任。从景和天子即位到如今,已经过了八年,太平时间是有点久了……
  为自己终于找出华山一条路的李舍人暗爽完毕,便开始投入工作。
  工作之时,也不忘报复一番。袁阁老这厮令李舍人太不顺眼,李佑便将所有烦难事务以及会得罪人的事务统统分给袁阁老,长此以往够他喝一壶的了。如今是分票办事制度,分出去了便责任到人,袁阁老想推诿都推不掉,也别想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下午分拣完毕,李佑亲自托着一叠章本,去文渊阁寻那杨阁老。人和事都不可做绝哪,前几天已经认了杨阁老作恩人,此时必须该去表个态。
  李佑出了东阁,再入文渊阁,一路凡是遇到的同僚中书舍人,无不对他避道相让,仿佛畏之如虎。威风凛凛的李舍人有些小小得意,很是虚荣了一把,在内阁里本该只有阁老才会遇到这样对待罢。
  话说这天下第一机要之地文渊阁的建筑构造,正面宽度是五开间,纵深是两进。
  正中的一间两进就是所谓的“中堂”,看过辫子戏的对这个词应当很熟悉,便是起源于此了。中堂里供着圣人牌位,有数个坐位,东西对置,是阁老们议事之所。出入文渊阁唯一的门也开在中堂。
  中堂两边便通往阁老们办事之处,根据宽度和纵深一共隔成了八间房屋。其中左右各四间,一半在南侧一半在北侧。
  李佑进了文渊阁,进了中堂西边过道,瞧见里面有间屋子烛光闪动,便知道那里肯定是杨阁老所在了。
  估计有看官要问,在这大白天点什么蜡烛?要知道,文渊阁根据世宗皇帝钦定方案改造后,在南面对着庭院开了窗,但北面仍旧是密不透风的墙壁。估计是为了安全,毕竟北边靠着宫廷甬道,往来杂乱。
  所以文渊阁里中堂之外的八间屋子,只有南侧四间有窗户,北侧四间是没有的。既在里进,又没有窗户,北侧四间屋子的见度可想而知,照明那是终日不可少。
  大学士正常情况下有六个,前四位的四殿大学士自然占据了南侧有窗户的四间。至于文渊阁、东阁两个后位大学士,选择余地很大,可以在北侧小黑屋里自由入驻,没有人来抢的。
  所以李佑一看中堂西边有个点蜡烛的屋子,便知道那是杨阁老的地盘了。
  杨阁老对李佑的态度颇为冷淡,倒也在李佑的预料之中。今天他将内阁全体的面子扫了一遍,杨阁老的态度能好才怪。
  李佑轻轻将奏章放于旁边案子上,对杨阁老笑道:“今日一时愤激,没了头脑言行无状,阁老勿要介意。”
  杨阁老讽刺道:“一时愤激?分明是处心积虑罢。没头脑的人岂能稳坐于分票中书之位?”
  “下官本意只是不忿袁阁老,与他已成水火之势。放肆时候不免有误中副车之举,实非蓄意。”
  李佑话里有话的含义是——本人目标只是袁阁老这个人而已。
  杨阁老当然听得懂,抬手阻止李佑继续说下去,脸色却渐缓了。他心里叹道,名缰利锁,功名利禄,自己终究也跳不过去啊。又出言教训道:“别以为你是太后亲戚便可以在宫中……”
  什么?太后亲戚?李佑急忙插话道:“这太后亲戚是何意?”
  “别装样子不认了。”杨阁老不耐烦道:“今日有流言道你是太后在苏州府的母族子弟。老夫隐约记得,当年追赠过太后生母,的确是姓李。前后对照,此言不虚,不然太后何以偏袒之极。宫中都知道,太后重亲情。”
  李佑无语,才半天多时间,就出了个这流言?可巧太后她母亲也姓李……可巧他也是苏州人……天下姓李的何止百万,他自家事他当然清楚,肯定和太后半文钱关系也无。
  李佑又想道,难怪方才出入之间,那些同为中书舍人的同僚对他态度异常敬畏,原来是把他看成太后亲戚了。身为人微言轻的内廷小官,得罪了阁老或许只是当不成官,但要得罪了秉政太后,怕是当人都当不成了。
  “这流言真的不实。”李佑诚恳道。
  但杨阁老明显不信,教育了李佑一顿便挥挥手打发他走人了。
  太阳西斜,李佑便拍拍屁股下班了。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今天仿佛忘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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