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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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又从隔壁传来喝斥声音:“张三乱嚼什么舌头?罚银一年!”
  张三下意识在黑暗中缩了缩脖子,再不言语了。其实他并不心疼,老爷出掌一县,他当长随大爷每年不知要收多少礼,那点家奴月银算什么。
  崔经忽然觉得某句话很有道理——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座船便上路继续。
  运河绕过了扬州城后,向南分了岔,俗称三岔河。两个方向可以入江,一是仪真县的渡口,二是江都县的瓜洲渡,这也是很多诗歌中出现过的地名。
  李佑便是从瓜州渡江,自此再无天险。一路顺风顺水的从运河转入虚河,于景和八年四月初九这日,抵达了“阔别”七个月的虚江县城。
  自从李大人离开苏州府宦游,全家妻妾便也搬离了府城,回到虚江县福新巷宅子与公婆同住。
  李佑回到家中时,满宅奴婢在大管家李四的率领下皆聚在前庭行礼。
  “老爷,关姨娘元月时产下一子。”李四抢先报喜道。李佑大悦,对李四点点头便进了前堂。
  李父和母亲朱氏正端坐堂上,气色都还不错,三房妻妾和各房婢女、奶娘环列两旁。李佑连忙口称“不孝儿”上前拜见父母,程小娘子和小竹也跟随拜见。
  朱氏盼儿心切,抢在李父前头道:“我儿起身,听说在金銮殿上顶撞皇帝被打了板子?难怪如此憔悴,可怜的小二……”
  李父扭头吹胡子瞪眼道:“对你说了几遍?小二如今也是大有身份的人,以后不可再如此相称了!再说那也不是皇上!”
  得了母亲发话,李佑便起身。顺势扫视了一遍久别的妻妾们,却正迎上几对情热似火的眼波,仿佛隔着数尺就要生生熔化掉他一般。
  饶是身为百战之师,李老爷也感到头皮一紧的。不由心中暗暗庆幸,亏得过了淮安府就开始修身养性,这几天应该能吃得消……以后收房真得悠着点了。
  从女人身上收回眼光,李佑与父亲说着话,不留神又瞥到堂中多了一块匾额,上书“节义堂”三个大字。便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府城的陈巡道。”李父捻须道,口气略略透出几分骄傲,“他得知你受了廷杖之后,便写了牌匾差人送过来。”
  李佑在京城为许老大人冲锋陷阵,陈巡道作为许阁老的弟子,听到消息后自然应该有所表示。抬举同党,倾轧异党,也算是官场常态。
  李父又记起什么道:“那陈巡道还发话问过,族中长辈可曾为你取过字?”
  李佑没料到陈巡道居然问起这个来,虽然这两年他发达了但也确实没有取字的迫切感。
  一来所以他家不是书香门第,没这个习惯。二来他年纪不大,如今才十九。三来国朝文人习俗用号比用字流行,字已经用的少多了。四来他这官场中人,官名的别称和雅称某种意义上可以取代字的用途,譬如中书之类的。
  李佑想了想问道:“父亲是如何回答陈巡道的?”
  “为父说李家小族,无人可以为你起字。至于你在京中是否得了字,则就不知了。”
  李佑没再对此说什么,陈巡道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当然明白。
  这年头,号可以乱赠,但一个人的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给你取的,只有你的师长才有这个资格。陈巡道问他有没有字,算是含蓄的问法,听不出来就太蠢了,就好比楚庄王问九鼎之轻重的道理。
  已经名动四方的李大人在官场中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特存在,没功名没座师没同年的三无产品,简直无法用正常的关系学理论去研究他的跟脚来历。
  如果非要借用现有概念,将李大人由役转吏、帮他由九品杂流升为推官、又保举他坐监读书混学历(未遂)、还将他引荐到吏部尚书面前有了直入中枢际遇的陈英祯陈巡道陈恩主,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类比于李大人的座师了。
  不错,陈巡道比之于李佑,就好像是乡试会试的主考官比之于被录取的考生,自然有资格给李佑取字。但陈大人开不开这个口,主要是看心里认同不认同了,或者说值不值得用这种特殊方式加深关系。
  所以陈大人问的不是字,是关系啊。关系这个虚不可见的东西,才是官场中真正的立身之本。
  与二十一世纪的酒肉即友不同,这个时代文人士大夫的交际堪称是一门学问,著述成书都足够了。自成一套规则,不仅仅是掏钱请客这般简单。
  交际中从身份认同到舆论认可、从称谓到礼节是虽然复杂但又脉络分明的体系,各有各的说头,各有各的“礼”。譬如同乡、同年、同窗、同道、同门、师生、辈份、故旧……就算包括最难听的同党,那也是各有所指、截然不同的。
  礼法社会里,这就是一种秩序。想融入统治阶级,那就必须要将心态融入这个体系,当然你的身份必须先达到一定分量才有相应的资格。
  以李大人在京中交往为例,他对上卢尚书,就是无可置辩的同乡、晚辈、门人(不是门生);对上赵总宪,因为李佑对赵家二房有存亡续绝之恩,又与赵二、三老爷平辈相交,所以就算和赵大中丞差了三十多岁也是本府故旧、同辈末进;但李佑与许天官的关系最为复杂,从恩主陈巡道这里能隐隐的扯出点脉络,可是又不明确,也隔了一层。但他确确实实又是许天官重用的,所以大概只能用“党羽”两个字来描述了,同为党羽的左部郎等人算是同道。
  李佑心里敢断定,陈巡道最近来问字这事,不是许次辅示意的,就是黄师爷撺掇的……
  这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刚刚进入家门的李佑暂且放下了逗弄儿女和与妻妾亲热的心思,在堂中沉思起来。
  为你取字的只能是师长,今年也才二十八的陈巡道单纯说是“长”勉强了点,叫心理年龄二十三四的穿越男李佑情何以堪,适应起来大概会很费功夫。但陈巡道作为“师”绝对够格了,连起来可称为“师长”。
  其实按照礼法,这不在于年纪大小,就算主考官比考生小,考生被录取了也得叫主考官一声老师。若李佑去当江都县上了任,县中三四十岁的秀才见了他也得称一声老父母……
  官场中的师生,自然和学校中师生不同,那是直接关联到你的前途命运、任官资格等很实际的利益。
  李佑再次将陈巡道的履历表想了一遍:硬邦邦的高位进士,不到三十的正五品实职,情同父子的强势次辅背景,随时可入京补成词林官的潜力。更别提陈大人那从出身到长相到官职无与伦比的主角气质……搭主角的顺风车最爽了。
  当然以李大人的白板学历和与陈巡道接近的品级,估计怎么也无法像正常师生那样相处,更多像是亦师亦友的记名弟子而已。
  李父见李佑还在发呆,突然变了脸,拍案破口大骂,“蠢东西!原以为你有了几分长进,不料还是不成器!一眼便能看清楚的事还左思右想、犹豫不定?真不晓得你在京城怎么混出来的,怎么去当县太爷!”
  “人家不仅仅是对你卖好和抬举,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但肯定在试探你成名成势,并独掌一方后的心意!说难听点就是看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你也别不服气,人家能有心思试探也是看得起你!天下人心都是如此,你若敢不答应,必定会引发或多或少的猜忌!你就是个浮萍样儿的无根之官,能承担得起?窗户纸一样的明白事,现在还想不透么!”
  骂遍京城无敌手的李大人被父亲一通狂喷,好似接受暴风骤雨洗礼小树苗摇摇欲倒。只能在心里默默呐喊:“咱不是别无根基,咱还有归德长公主这个大备胎啊!这不是怕父亲您吓晕了不敢说……”
  “想都不需要想,根本不容你拒绝的!在家呆几日就去府城将字领回来!真是不叫人省心的东西。”李父最后扔下这句话,起身出门,到县衙做公事去了。
  朱氏也知趣地起身出屋,留下了儿子和他的几房妻妾。
  
  第290章
天伦之乐
  
  父亲母亲都离开了,李佑从儿子角色摇身一变,成了老子。
  他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被妻妾婢女奶娘如同众星拱月环绕着,一一点头示意后,便大手一挥道:“先将孩儿抱过来看看!”
  金姨娘身后的奶娘闪出来,抱着二尺来长的小女娃,但关姨娘却伸手从奶娘手里接过自家儿子,满怀骄傲的亲自抱到了夫君眼前。
  李佑把两个儿女全都揽过来,一手一个的左拥右抱。
  左边这个女婴坐在他的大腿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珠,粉嫩藕节般的小手臂不停挥舞,口中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啊啊叫着,很欢快的样子。右边这个男婴则比女婴小了一号,全身裹在襁褓里,露出的脸面还显紧涩,正闭目酣睡,几丝口水在嘴角若隐若现。
  左顾右看,左看右顾,李佑胸中很有充实感。作为一个穿越者,世间万物都是他降临之前已经存在的,只有这两个小东西,以前是无,现在是有,真正从无到有属于他创造的,也是他两世为人血脉的延续。
  李老爷边逗弄小孩子,边与妻妾们说着家常话。顺便把程小娘子介绍一番,吩咐关姨娘拾掇房间安排程小娘子住下。自此程小娘子算是正式入了李家的门。
  足足过了一刻钟还多,才将一双儿女重新交付于奶娘,便抬头对大小夫人们笑道:“各回各房,各备各床!”
  众妻妾被老爷的荤话闹得齐齐红了脸,转身散去。大房正妻刘娘子和婢女梅枝正要走,却听见夫君又叫道:“宝姐儿!先去你那里,有桩要紧事与你说。”
  忠心护主的好婢女梅枝无名火起,愤然冷哼一声,气呼呼的拿眼去剜没良心的老爷。刘娘子神色一黯,心道夫君最喜欢的果然还是金姨娘么?
  关绣绣也诧异的回首注视夫君。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自从生出了李家长子后,她争风吃醋的念头就淡了许多。这个时候也没抱什么希望,心下知道肯定是大房优先的,却没想到丈夫居然先去找金宝儿。
  啊,着急了!李佑拍额暗道。
  金宝儿拉着小竹的手,委婉地说:“多时不见,奴家想与小竹好好谈心,夫君先去刘姐姐那里罢。”
  李佑和妻子回到后院正房中,安抚道:“你不要多心,为夫没有冷落你的意思。因为得知了金姨娘的一些身世线索,所以方才一时莽撞。”
  听说有这个缘故,又见夫君好言好语安慰,刘娘子觉得好受一点。
  她本不善于言辞,面对半年未见的夫君,又多了几分生疏感,羞涩之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越没话说越心急,憋闷半天只好说出自己的最大愿望给丈夫听,“妾身想要儿女。”
  李佑刚坐稳就听见这句,微微一愣,要生儿育女就得那啥啊,好像寡言少语、向来对房事不热忱的妻子主动勾引似的。他看了看窗外日头,调戏道:“娘子想来个白昼宣淫?为夫是不怕笑话,无所谓的……”
  刘娘子羞赧的捂脸冲入内室,像是受惊的小鹿。瞧着她颀长高挑的背影,李佑不禁哈哈大笑,起了兴叫道:“娘子莫急,儿女事包在为夫身上!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本事的!”
  一个时辰后,从正房出来,李佑又去了金姨娘房中。掀起帘子进门,却见小竹哭哭啼啼抹眼泪,金宝儿在一旁哄着。
  这又是哪一出戏?李老爷很莫名其妙。
  金宝儿浅笑道:“小竹面子薄,奴家只问了她一句,你独自跟了老爷这么久,怎的还是处子之身?她便开始急的掉眼泪,这都要怨老爷你。”
  “这不年纪还小么,不必着急。”李佑道。
  金姨娘拍拍小竹肩膀,“她都十五了……”
  原来已经十五了啊,李佑恍惚一下。这时间过得真快,似乎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当年六两银子买来的十三岁瘦弱小姑娘也渐渐长大了。
  “小竹烧水倒茶去!老爷我肯定不会撵你走,哭个什么。”李佑又对金宝儿说:“这次回来路过扬州,遇到一个盐商,极有可能是你父亲。”
  当啷一声响,金宝儿手里的杯子摔在了桌面上,声音发颤道:“夫君所言可是真的?”
  李佑便将金百万的事迹讲了讲,问道:“如果你确是他家女儿,你想不想去认亲?”
  “如果老爷允许,奴家还是想见一见的……”
  李佑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到了扬州再说罢。”
  离开金姨娘这里,李老爷又钻进了关姨娘房中。
  此时关绣绣正抱着儿子和程小娘子说话,李佑凑过去,见儿子已经醒了,正咧着嘴笑。越看越喜爱,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弹了弹幼儿那圆滚滚的脸蛋,却惹得小男婴哇哇大哭。
  关姨娘单手推了李老爷一把,嗔道:“夫君不要吓到他!有闲工夫想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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