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2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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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连科举这项核心权力都丧失了,县衙脸面靠别的什么都挣不回来。而且李佑下达过寄籍人口禁止考试的法令,大宗师若肯来多半是为了钱财,不会按照他的法令行事,更不会将富甲天下的盐商排除在外,那么他的县尊权威将受到很大损害。
  庄师爷安慰道:“淮安府学道衙门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但车到山前必有路,东主暂且宽心。”
  李佑递给庄师爷几张文书,“趁着机会,将这些告示张贴出去,若能张扬起来,万一县试事有不谐时可以遮掩一二颜面。”
  话说自从李大人上任江都县以后,各种博眼球的事情层出不穷,便催生了一门新职业,美其名曰“信使”。许多闲散人物游荡于县衙大门外,一旦有了新的惊人告示或者惊人消息,哪怕获知李大人写了什么新诗词,便立刻飞奔到城中各大酒楼茶铺进行传播散布,以此来赚几个赏钱。
  所以如今江都县县衙外面的闲汉远多于往,李佑交给庄师爷的几张告示刚一贴出来,半日内便是满城皆知了。
  第一张告示,“江都县正堂谕:盐商王淳、刘重选、周恒、邬钰、姚士铨、孙开鼎六人虽寄籍江都县,向不服本县管教,屡纠不改,藐视县衙。既如此便不必居留江都,自今日起,六人并全家从江都县寄籍除名,限十日内离境回原籍,过期以流民论。敬告府内各县同僚,不可收留此六人。”
  告示意思很简单,既然你们六个不服我江都县的王法,那么就别在江都县住了。对此扬州民众皆惊呼,县尊这是要动真格了!
  从两个多月前,李县尊就以涉案名义大张旗鼓要捉拿这六人归案审判,中间曲折反复多次,最后通过府衙插手,这六人才得以彻底脱罪,到此似乎已经平息。
  没想到刚正不阿的李县尊依然紧咬不放,另辟蹊径玩了这么一手狠的。作为需要时常与盐运司打交道的盐商,若被赶回几百里外的徽州府,那还算盐商么。
  其实还可以去周边各县寄籍,但李县尊告示里同样对周边各县有所警告,万一别的县怕了才是麻烦。仔细想想,一般的知县还真没胆量为几个不上台面的中小盐商去得罪背景通天的同僚。
  李县尊真是刚正不阿,法度森严啊,茶铺闲人点评道……从这个评价就可以看出名声的重要性了,若李大人名声不佳,舆论评价估计就成了“死要面子,心胸狭窄、善于记仇”。
  被李佑开除江都县籍的六家盐商在新安会馆里哭天抢地,但这次大多数同行保持了沉默。
  第二张告示,“寄籍人口占江都县籍,用江都县之地,饮江都县之水,却不务工农,钱粮于县内无益。自本年起,县衙加征寄籍人口生养银,凡寄籍人口每年一两,纲商家庭二两。今年限于八月之前缴完,过期除籍处置。”
  一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相当于扬州城里普通人半个多月的薪银。三万多寄籍人口若依李县尊所想,一年下来就可收三万多两银子,接近于江都县每年皇粮国税的半数。
  不过江都县寄籍人口多是商家,富裕程度相当高,每人缴纳一两银子问题不大,所以李佑才敢如此加征。如果去找农户每人每年加征一两,只怕李大人要制造出景和朝第一场农民起义了。
  其实这也可以看做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李大人倒行逆施,把在另一个时空已经废除的暂住人口管理费挪到了这个时空。寄籍人口中的盐商自然不会掏不起这点银子,但其中的歧视味道实在是……
  不过盐商们还是忍了,对他们而言这钱毕竟不算多,为二两银子和金百万的女婿叫板太不划算。况且除籍的威胁看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六个前车之鉴还在旁边告示上摆着哪。
  第三个告示:“扬州城窄人多,寄籍人口广有田宅园林挤占地方,为均平计,县衙加征寄籍人口地产银。以田园亩数和房屋间架数为准,数额待定……”
  除籍六个三流人物,其他盐商事不关己的忍了,每年多征收二两银子,盐商们忍了。但要对宅邸园林收税,盐商们就没法忍了。
  如果说收人口银这项是因为寄籍众多有所顾忌,李县尊不敢过于横征暴敛,所以只收一二两。但在园林宅邸项目上,只怕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谁不晓得扬州城绝大多数豪宅园林都是他们大盐商的,李县尊再苛酷也只针对几十家大盐商这个范围,不会造成全城大面积动荡。李佑会畏惧他们盐商吗?无数事实可以说明,李县尊根本不将盐商放在眼里。
  榜文中还写数额待定,对此大盐商们仿佛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身上比划,就是不告诉你要切下多少肉。
  更令人不淡定的是,李县尊趁着他们犹疑不决时接二连三的出台法令,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折磨人的东西?
  坐立不安的大盐商们再次不约而同的齐聚新安会馆,可是没有见到关键人物金百万,于是众人又齐齐杀到金家。
  “金老弟,你能管住你那好女婿罢?”另一大盐商巨头何员外代表众人问道。
  这个新冒出的女婿在金百万眼中,就像是甜蜜的毒药,他苦笑道:“过得几日,我办一场团圆宴,与他好生谈谈,之后再与各位商议。”
  感谢无法可依的时代,在辖境内一个父母官的权力若能有效扩展起来几乎是无限的,只要你不耽误皇粮国税。不然李县尊怎能如此随便加征银两?不过出于稳妥,李县尊没有冠以课税名称,只叫生养银、地产银。
  对这些刻意针对寄籍人士的告示,本地人都是抱着仇富心态看热闹,李大人折腾盐商已经成了近几个月来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本地人议论纷纷道李县尊不愧是心系百姓的清官大老爷,传言他成了金百万女婿,依旧如此不留情面的打击富豪,真乃正直无私李县尊也!
  好罢,这种口碑也是李佑认亲的一个小小目的。就连戏文里包青天砍了侄子包勉才当上了无私典型,李大人也只能找金老丈人晦气了。
  热闹还没有看完时,李县尊又紧接着发出了新告示,将本来还有点置身事外态度的本籍人震惊了。“凡本次加征寄籍之银,半分不留于县衙,半分不用于上缴。一用于学校生员禀银加倍,二用于敬济院抚孤养老,三用于路桥河泊修建,四用于抵消灾荒欠税,五用于表彰义士孝子,六用于补贴里长乡老耆宿。”
  这几条极其有针对性的条文一出来,立刻全县轰动。这些不是空口无钱的好听话,而是李县尊实实在在地施惠于民。
  别的知县没有李大人的胆量和魄力,一是征不来银子,二是无法扛住上司压力不上交,所以换了别人承诺这些谁也不会相信。
  但现在以李大人的强势,江都县衙每年可以多征收几万两银子自用,做到告示里那六条没有问题。
  若让经济学家来解释,李县尊这些施政措施只是朴素的国民收入再分配,不过在一个县范围内确实很容易操作。
  至此李大人在扬州城内的声望立刻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而且是近几十年来扬州城官员的最高峰,他注定要列入扬州名臣录了。
  江都县境内识趣的士绅纷纷集资往县衙送牌匾。县衙要发大财了,哄得李县尊高兴,就能给本里本乡多拨点银子……
  短短两日内李大人一连笑纳了七八块牌匾。其中有一块上书“青天父母”四个大字,叫李佑好生唏嘘感慨一番。想当年,他曾帮陈知县挣来一块同样字眼的,今天终于轮到他自己给自己挣牌匾了。
  更夸张的是,还有提前制作出万民伞送来的,李大人哭笑不得地嘀咕道,这是诅咒他提前离任么?
  县衙里也是欢声笑语,李县尊不愧是超级强力大老爷,居然敢大手笔加派征收至少三万银子到县衙,而且完全不用上缴,全靠县衙使用。
  这样过手损耗起码几千两,再加上先前截留的本该献给府衙的规银,展望未来,县衙胥吏收入增长两倍问题不大。
  县衙内外到处可以听到众人交口称赞,李县尊真是个好官!
  与县衙相比,府衙这边堪称愁云惨淡了。
  江都县将上供给府衙的半年规银断掉了,这份额可是占到了全府规银的三分之一,与此同时罗知府却没有胆量将上供给巡抚的规银削减或者断掉,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将原本该截留在府衙的那部分拿去补上。
  又加上县衙捣鬼,断了府衙周边的道路,办事人流也少了,其他规费也锐减。导致这个月以来,府衙胥吏的灰色收入还不到正常情况下的两成,怨声载道那是必定的了。
  而且府衙县衙胥吏都是本地人,之间多有联系,府衙人对县衙那边是什么情形一清二楚的。相比之下,简直要气死人,一个预期收入增长两倍,一个收入减少到不足原来五分之一,这怎么比?
  虽然没有人敢公开指责罗知府,但背地里的不好听议论是少不了的。
  “县衙和盐商相斗,府尊定要横插一脚捞过界,惹得李别驾猛烈报复,怪的谁来?”
  “若府尊不去招惹李别驾,那么李别驾肯定不会截留府衙规银,增收后大概也会按规矩上交给府衙一部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部自己留下受用,我等只能干看着眼馋。”
  “他姓罗的根本奈何不了有后台的李别驾,却毫无自知之明地与李别驾作对。这下整个府衙弟兄们一起陪着他遭殃了。”
  “不知将来还能与县衙和解否?”
  “我倒是觉得,若李别驾能来作府尊,那就好了。”
  又有流言在府衙中散布,道是罗府尊收了盐商大笔银子,所以才不惜代价地整治县衙,哪怕不要县衙规银也所谓。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半点好处也分不到的小吏衙役了。
  种种闲言碎语,知府罗星野不可能一无所知,这些话像针刺一般钻进耳朵,但他的闷气只能憋在肚子里。
  直到这天,罗知府在签押房批公文,却收到了淮安府学道衙门批来的回复,结果也是他盼望已久的——江北提学御史答应了他的邀请,将按临江都县亲自主考县试,并会尽快出发。
  最近除了郁闷还是郁闷的罗知府喜出望外,这世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回看李佑还能拿什么去弥补丢失县试主考权的损失?就算动不了他的根基,让李佑丢一次大脸也是乐见其成的。
  罗知府唤来礼房小吏,将批文递给他道:“去令县衙张榜公布大宗师按临江都县的消息!府衙也要出告示!”
  半日后,小吏回报道:“李县尊不在县衙,据说去外地巡视了,无人可以签押做主出告示。”
  罗知府冷笑几声,难道是想躲过县试期间么?知县无论是胡乱下乡还是未经许可随意出境,都是违规并可以弹劾的,没想到李佑忙中出错又送一个把柄。
  “他是以府守备司名义出去巡视营兵的,所以不算违规……”小吏仿佛知道府尊的心思,连忙又禀报道。
  
  第327章
高邮州见闻
  
  罗知府以为李大人找借口躲起来了,金百万遣人到县衙时候也没见着李大人,只得了“几日后回城”的留言。
  七月底已经不是很热了,李佑懒洋洋的坐在船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周边景物,一边感受着从水面飘来的凉气。此时的他头戴遮阳圆帽,身着翻领直裰,手把象牙柄扇,腰垂丝绦,足登云履,十足十的文人士子出门打扮。
  后面还有艘船,扬州府守备司把总吴先函领着一小队兵卒,作为临时亲兵跟随护卫。只是李镇抚要低调,所以才不显出联系,只是暗暗跟随。
  他此行名义上是去巡视高邮州兵营,其实打算在高邮州将江北提学官拦截住,并晓之于情动之于理,“劝”他不要去江都县抢自己的风头了。
  若让提学官进了江都县,那任有千般本事也迟了,所以李佑不能在扬州城等着,必须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江都县北面的高邮州就是他选择的地点。
  提学官要来扬州城,出发地点是淮安府,必经地面是高邮州,路程二三百里。
  淮安府是外府地盘,李佑不方便去堵截。而高邮州则属于扬州府所辖,对于府通判和府守备司主管李大人而言,算是半个自家地盘。小白都知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谈判时,心理优势更大。
  之所以李佑要亲自与提学官见面,而不是写信传达,那是因为他要与大宗师说一些“口语”,如果用“书面语”不方便表达的。例如“吏部天官是小爷我的友好同乡”、“内阁次辅是小爷我的师长”、“你仔细掂量掂量”之类的话。
  家生子义哥儿现在是新跟班长随,尚还处于年少虚荣阶段,陪着李佑说话道:“老爷为何不摆出仪仗?那可威风的很。”
  “你这小孩懂个什么!多学着点!”李佑笑骂道。
  陪伴东家北上的胡师爷在旁边对义哥儿解释道:“若东家大张旗鼓去拜访,那就真让宗师老爷骑虎难下了,若有退缩岂不要被别人嘲笑畏惧权势,虽然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如果东家悄悄微服去见了,那宗师若是个晓事的自然就主动知难而退,再找个重病之类的由头,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李佑心里补了一句,在县衙里一直要装县尊体面,时间久了也累心,难得可以借着出来机会放松,又何必全副仪仗的给自己找累。
  说话间,船只到达了高邮州城南运河码头。
  这高邮州有两处驿站,一处是州界最北端的界首驿,一处是州城南门外的盂城驿,都是运河沿线几十个大驿站之一。若提学官从淮安府南下,必定在这两处歇脚。
  胡师爷便上了岸,去盂城驿打探消息,后面船上的吴把总则遣了一个小卒去高邮州兵营那里报信,告知一声李镇抚已经到了。
  不多时,胡师爷回转禀报道:“驿站里说,未曾有大宗师的消息,看来还没有到这里。”
  “那就在这里候着等他,不必再向北走了,免得在路上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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