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2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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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立功离开泗州,胆敢与王知州密谋打祖陵的主意,海公公当然不是没有魄力胆量的人物。但他也深知,目前事情已经与先前计划不同,李佑横插进来后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复杂就意味着东窗事发的苗头增多,都知道知情人越多外泄可能性越大。所以海公公想法悄然间从立下大功转成了明哲保身,目标变了,只要稳住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再与李佑合谋?
  而且海公公对李佑没有信任感,出于谨慎不敢冒险去与虎谋皮。他不怕与没什么势力的王知州合作,但害怕与李佑合作。
  道理很简单,王知州势单力薄,必须要依赖他作为守陵太监出面证明和背书,而背景深厚、名气很大的李佑不一样,即使迫于形势主动找他合作,但仍然具有随时可以抛弃他的本钱。
  没准李大人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东西后,转眼就将他出卖掉,又给他自己功劳簿增加一笔,从皇宫中混出来的海公公当然对这种事情很警惕。换句话说,李佑对他没有依赖感,彼此缺乏信任时,这就是最致命的因素。
  总而言之,海公公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何安全的保护自己。并目标灵活,定位准确,思路清晰,意志坚定,不会盲目的被李大人威逼利诱。
  李佑不禁叹道:“希望你不要后悔错过了机会。”
  说罢他不再多言,从椅上立起来向外走去,这下海公公奇怪了,问道:“李大人欲往何处?”
  “本官去见那王知州,与他说几句话。”
  海公公也站起来,“我也想见见王知州,一起去。”
  李佑转身毫不客气道:“本官欲和王大人谈谈你的事情,你还是回避罢!”
  海公公还没明白过来,下意识道:“谈我作甚?”
  “本官想告诉他,为何本官会在今天突然出现?为何本官在能盱眙隐匿了行踪?本官为何有恃无恐敢于抓他囚禁?本官为何知道他可能有情况……很多很多问题,想必王大人也糊涂着。”
  海公公脸色稍变,“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本官只想告诉王大人,这一切不是巧合,都是拜海公公所赐!是海公公告诉本官今日有状况,是海公公让盱眙知县协助本官隐匿行踪并借给弓兵使用,是海公公为本官撑腰敢于抓捕正六品朝廷命官……”李佑轻松地说:“所以海公公还是不要在场的好,免得打扰了王大人的思虑,先在这里小憩片刻。”
  如果李佑对王知州如此说了,王知州会不会相信?多半会信的。
  今天李佑在大堤上出现的太诡异了,行为也太大胆出格了。如果是对李佑行事风格非常熟悉的人,不会觉得诧异,李佑这样子再正常不过。但王知州想不到这里,他大概要猜测李佑是有恃无恐。
  为什么有恃无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那么谁给李佑的消息?李佑自己都说了,是海公公!
  海公公呆立片刻,说实在的,他对李佑今天也很奇怪,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可能是王知州背叛他,打算将溃堤责任推到他头上,然后再和李佑吞掉救陵大功。不过后来李佑抓起了王知州并严刑拷打马家五人,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海公公担忧起来,那王知州大概也会同样怀疑他罢?若因为李佑凭空污蔑生了什么误会,死咬他不要紧,他不怕王知州。
  但若李佑和王知州联手一起咬他怎么办?那时候二比一,朝廷信谁的?溃堤总要有个责任人……
  想到这里,海公公汗如雨下,生出了无穷力气,强行分开看守他的健壮军士,上前对李佑道:“李大人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与王知州可以合作,为何不能与李大人合作?如今不管怎样,祖陵遇了险,正需要你我联手!”
  二比一,而且是他最想要的组合,李大人得意地笑了。
  
  第359章
想回来也不能回来了
  
  李大人、王知州、海公公三人一个上差、一个地方官、一个守陵太监,这个搭配其实深具大明官场特色,那就是从朝廷到地方制衡无处不在。
  当李佑发现他的凌厉攻势貌似凶猛,取得了相应战果,但仍不足以瓦解这种制衡时,甚至出现了未尽全功便后续乏力的不妙兆头,于是当机立断地换了一种方式,使自己一对二变成二对一。
  唯有如此,他才能避免自己成为被瓦解的一个,一条道走到黑,自己就真黑了。
  李佑之所以愿意选择与海公公联合,那是因为在短短时间内,他认定海公公是一个非常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人,安全系数较高。并不像王知州那样留下了许多破绽,后患很大。如果可以选择,大概谁也不想选猪一样的队友而被连累到。
  时间紧迫,不能继续在王知州和马家五人这里磨蹭了。
  搞定了海公公,并让他写下了若干文书,李佑便指使亲兵五人率领盱眙弓兵,押解王知州和马家五人去盱眙大牢安置。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毁堤,所以泗州很快就要被水淹没,混乱情况下人犯容易逃跑,所以要尽早转移到相对稳当的地区。
  之前李大人还曾另外派人去搜索马家宅子,居然回报有所收获,搜出了路引若干。
  路引上标注的特征皆是马家父子兄弟的特征,但人名全都变了,户籍也成了商籍,而且路引正是王知州签押的。与州衙存底对照,又发现这些路引是前日发下的。
  提前备好了假名假身份路引,这就是一个间接证据了。多数人都要怀疑,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路引,而且还是冒名远走他乡,莫非早知会溃堤?
  有了这个,李佑信心更足,但暂时没时间细审了,下面精力都要放在疏散民众方面了。他先打发人去盱眙尚知县那里传话,按照计划在盱眙和泗州之间的河面上搭起浮桥,以便利百姓过河。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八午后,从瞒天过海的悄悄返回泗州到眼下不过是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时间,但李大人却像是过了十几天似的。
  其他该做的杂事都做完了,终于到了最考验决心和意志的时刻。李佑深深吸口气,将手里文书交与随身河工,吩咐道:“抄写数份,快马张贴于泗州各处城门,另送州衙一份,命州衙胥役敲锣宣示。”
  河工神色凝重的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这份堪称简短的告示就出现了泗州城门处。“现查得,泗州正堂王某指使马姓奸徒趁夜黑时分掘祖陵大堤,致今日清晨溃堤,洪水漫至祖陵墙下内堤,祖陵危在旦夕之间。为保龙脉无虞,将于初十午时决泗州城西大堤行洪,内外百姓可暂避至盱眙,待洪水消退再回归本乡。”
  本来是没有最后一句的,但是海公公看过后,提笔加上了“待洪水消退后再回归本乡”这句。
  朝廷钦差李大人下令要决堤泄洪了!整个泗州城顿时热闹起来了,是的,仅仅是热闹,而不是恐慌。
  这完全出乎李佑预料,他本以为要引发一片大混乱,就像上辈子灾难片里看到的逃难镜头一样。
  而且他还准备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发言稿,收买了俞家村几十个壮丁护身,并想着若是遭到本地人聚众抗议时如何化解。另外策划了逃生路线,如果被围攻就跑到河对面祖陵那边去。
  孰料泗州百姓面对洪灾忙而不乱,也没功夫来找李大人这个罪魁祸首抗议,他的准备工作全白费了。
  这些百姓只是低头抓紧时间收拾家当,背着锅碗米袋细软箱笼孩子,有车的上车有船的上船,没车没船的走路,一家一族的成群结伙向东而去。
  幸亏盱眙高地距离泗州城不过十里,逃命也不用太累,不然两天就想疏散百姓很困难。
  对于李郎君的疑惑,同样背着包裹随时准备跑路的俞娘子解释道:“一百多年来,我们泗州都是这样过的,为躲避洪水逃难习以为常了。”
  难怪海公公要在告示末尾添上那一句,就是为了顺着民情安抚民心。
  点过数后,其实久在江南的李佑很难想象,堂堂一个州城,城中加上附近厢里,百姓才不过数千户,三万口不到。这就是百年来淮河与洪泽湖对泗州的创伤。
  不过也好,人数少点麻烦也少,两三万人附近各县还接济的起。真要到了军民数十万规模,救济不了时那就麻烦大了。每到这个时候,揭竿而起就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
  “我们俞家村也要走了,你得当心。”俞娘子拍拍包裹道。
  “嗯。”李佑点头道。
  俞娘子又道:“你留在泗州千万小心,等水退了,奴家再回来寻你。”
  水退了……这次洪水很可能不会再退了。李佑摆手道:“别回来找我了,你直接带着族人去高邮,我给包知州写信,托他安置你们。”
  “可叔父肯定要先回来看几眼。”
  “他想回来也回不来了!”李佑意味深长地说。
  俞娘子十分不满道:“奴家叔父又不曾得罪你,你怎的诅咒他要没了?”
  “走罢走罢!”李佑催促道:“别说你叔父,连你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现在泗州百姓之所以麻木,那是以为这次和过去一样,水来了逃跑,水退了就回家。不知今年汛期过后,泗州百姓发现湖水依然荡漾,家园彻底消失在湖底,只有尚未倒塌的城墙能从水面露出个头时,会产生什么感想……
  想到此李佑就头疼,汛期快结束时就赶紧提前抽身走人,善后的事情谁爱来就来,反正他打死也不来了。
  只怕那时他到泗州就是拉仇恨的,有命去没命回。朝廷诸公只要稍微有脑子,也不会派他李佑再临泗州。
  当年万历朝的治水名臣河漕总督潘季驯,治理黄淮时筑高家堰蓄水,人为的造出了不断扩张的洪泽湖,把泗州地面变成了洪水之乡,足足被泗州百姓骂了一百多年。
  但今年汛期过后,潘大总督的在天之灵估计要解脱了,一个叫李佑的后辈将取代他老人家在泗州人民心目中的江湖地位了。下一个百年,是年轻人接班挨骂的时代。
  做人难,做官更难,做事最难,李佑夜半无人时唏嘘道。其实他也是救人哪,怎奈无名英雄的含义就是无人知晓。
  九月初十,是预定的决堤之日。但李佑发现,他在泗州找不到人手来做这件事了……百姓都逃光了,就是没有逃走的,也都不愿意去扒泗州大堤。
  不过无所谓,泗州城没有人手,可以去对面找。早有腹案的李佑渡过水面,去了祖陵所在的西岸。
  这边虽然也是泗州境内,但是百姓与泗州百姓有点不同,是所谓的陵户。当年太祖在这里修了祖陵后,将周边百姓全部赐姓为朱,划为陵户世代守陵。
  泗州城的百姓不愿主动决泗州大堤泄洪,但是西岸这边的陵户在面临大洪灾时,对于拿东岸泗州城方向泄洪则是很积极的……人性啊,永远是如此可爱。
  李大人在海公公协助下,挑选了几百个踊跃劳力,打发到东岸去了。大堤基本结构是外筑条石,内填夯土。所要干的,无非就是撬起条石,捣弄夯土。
  因为祖陵大堤某段溃堤,导致祖陵周围全都是水,只是被内堤拦在了祖陵外,根据地势有深有浅而已。
  被重重城墙围护的祖陵似乎变成了水上孤岛。李佑与海公公站在祖陵内堤上,瞧着洪水不断涌上,几乎差一尺就要漫到堤顶了。
  海公公指着水道:“今年水太大,至少不次于五年前,今日再不动手决泗州大堤,明日就危险了。”
  李佑也心有余悸地说道:“决了泗州大堤后,祖陵到盱眙之间泗州城一带便成了水道。有了这十里水道,洪水便能通畅许多,水面必然下降,暂时可以安枕无忧。”
  至少在此时,两人的共同敌人是洪水,海公公忧虑道:“现在只要泄了洪还可以支持,但当前汛期才是个开始,便已有五年前的势头。唯恐此后淮水上游多秋雨,下游黄河反灌,到那时候……”
  李佑十分惊讶,这个太监居然看起来很内行的样子,“海公公也懂河务吗?”
  “自八年前到任以来,近几十年的水文志我都翻阅过。”海公公傲然道。
  正要继续谈时,突然从远处传来暴洪的轰鸣声,而且持续不断的。李佑当即意识到,对岸决口了,泗州城要完了。
  他又登上没有被水淹没的西岸外堤,朝对岸看去果然已经成了汪洋一片,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村落了。
  海公公不知从何处找来千里镜,从中又看到,就这短短片刻功夫,泗州城墙已经被水淹没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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