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2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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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佑早有准备,又不慌不忙的放出了第三击。拱手为礼道:“白学士多虑了,我岂敢为自己介怀?我为我师不平而鸣!”
  这算哪一出?白翰林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师又是何人?”
  不得不说,众人无论敌友都对李佑仿佛凭空冒出的师承很好奇。只见李佑一脸恭敬,“乃是景和五年春闱的第五名,陈东山公!”
  景和天子这几天为了预备亲政,经常翻看朝臣名录,却记不起有这个人。不禁疑惑道:“朝臣之中,未闻其人,莫非归隐了?”
  李佑答道:“东山公讳英桢,不在朝,由知县升苏松按察佥事。”
  众人除了李编修,纷纷记起来“陈东山公”是什么人。前几年时,陈英桢这仅次于状元、榜眼、探花、传胪的新科高位次进士没有留京,却去了地方任知县,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
  袁阁老迅速的醒悟到,李佑此时提起陈英桢,绝非无缘无故,今天他在御舟上的激辩,肯定可以完美收官了,为了师长力争在什么时候也是官场美德。其他人从头到尾全入了他的圈套!
  果然,李佑开始滔滔不绝的吹捧道:“东山公品行高洁,道德纯粹,才干卓越,却不慕庙堂之纷华,甘受亲民之苦累……”
  如果陈英桢猛然听到这段溢美,只怕也不知道说的是自己。随即李佑话音一转,又不知是第几次将李登高扯了出来。
  “这李翰林与我师同为名列前茅的进士,年纪相差不多,相较之下,李翰林显得轻浮无能!然而却中外瞩目,视为储相,一有过错,上下袒护,彼此遮掩,文过饰非!简直就是蒙蔽圣君!”
  “而我师东山公,难道凭借科名进不了翰林院么!只是他谦虚自谨,唯恐才具不足而致误国,甘愿临民地方,磨炼治政之术,却至今几为人所遗忘!如此英才连圣上也不知,只留李登高之流伴驾,这般遭遇,岂能不令我心寒而忧愤!故而我为我师不平而鸣!”
  无数次被李佑拿出来当陪衬的李登高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真正认识到了官场上的残酷无情之处。如果给他一个机会,打死他也不会骂李佑“风尘俗吏”了,难怪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死活不出头!
  
  第435章
扬州行宫
  
  别人被李佑口才说的犯迷糊,仿佛朝廷真是识人不明才将陈英桢放到地方。但袁阁老很清楚陈英桢与许次辅的关系,只不过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很低调,很多人不知晓而已。否则当年馆选进士为翰林院庶吉士时,陈英桢不会被刷下来。
  可以说,陈英桢是故意被时任吏部尚书的许次辅送到县里的。再说有许次辅惦记着,他只是装低调而已,哪来的“几为人所遗忘”?
  不到三十已经是正五品按察佥事,已经相当不错了,只是不在朝中不为人所熟悉而已。
  但袁阁老与李佑战斗次数多了,也晓得遇到李佑发言时,脑子里需要多转几个圈才够用,万万不可草率说话。三思之后果然发现,自己这时应该装糊涂,而不是出头否定李佑的言辞。
  不然那李佑肯定张嘴就是“许次辅清廉正直,严于待己,从不假公济私,所以为避嫌将学生放到地方。不像你袁阁老这么公器私用,你女婿是陈英桢同年,上来就给了个贵重无比的巡按御史,还有勾结太监收黑钱的嫌疑……”
  反正现在李佑只是死命抓着李登高开火,他何必去惹火上身,死贫道不死道友,李登高又不是自己的门下人物。
  等李佑热情洋溢的吹捧完自家师长陈英桢,袁阁老心中叹道,他还是完成了立牌坊大业!
  可以说,李佑为奚落和羞辱李登高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道德外衣。天地君亲师,李佑为师请命而打抱不平,对错另论,但立场称得上正义了,谁也不好从道义上指摘什么。
  御舟继续在百姓夹岸相迎中顺水而下,但甲板上陷入了静默,各想各的心事。
  还是李太守打破了沉寂,忽然指着岸边,开始为天子充当起黑导游,“这竹篱都是新扎的,别看雅致,可竹篱后面不是杂物就是乱草丛,邋遢的很……”
  “沿河的墙壁看着光鲜,都是新近粉刷过的,石阶青石板很整齐,也是新换的……”
  听到李佑坦然自若的将这些布置一一指出,御舟上众人再次无语,你自家的表面功夫,别人戳出来也就罢了,可你自己有何必要没话找话的说这些?
  天子大伴段知恩开口道:“李大人如此坦率而不拘,可是有恃无恐因为不将陛下放于眼中?”
  “皆乃扬州富商的一片心意,虽有些浪费,但臣也不好强行拂了他们忠君报效的心意。左右我扬州是富裕之地,出得起银子,装点一二倒也不为过,算不上靡费钱财,所以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毫无动作,天子入境还一如平常,这才是藐视天威,轻慢君上!”
  天子沉默不语,感到李佑的话中意思很对胃口,既不将他当傻子,又不将他当圣人,与别人有些不一样。还觉得别有深意,需要细细琢磨,行为和态度哪个是本质?
  又不知过了多久,扬州城城墙已经在望,两岸景色又是一变。扎起了各式各样的彩棚,鼓瑟吹笙,百戏丛生,令人眼花缭乱。
  御舟所到,无数烟火不要钱似的猛烈放出,再抬头看那城墙上,悬挂着五彩云绸,在春光里飘飘荡荡。
  李佑淡然道:“这些还是各家盐商供奉的,并没动用官府财力。还请陛下勿以为忧,也勿以为喜,领略其心意即可。”
  御舟在扬州城西北转弯折向西,又行了两三里,到达扬州城正北拱辰门外的御码头,盐运司官员则在这里迎接。
  等天子仪仗卤簿齐备,景和天子下舟换辇,见过运司官员后,便浩浩荡荡向行宫而去,随驾大臣和李佑骑马相随。
  没走几步,便远远望见了行宫广阔的外墙,工部秦侍郎是技术专家,对长度很敏感。目测后大吃一惊道:“竟然纵横百余丈。”
  听到这个数字,所有随驾大臣心神震惊,微微动容。一路过来,临时行宫一般纵横也就在几十丈左右,百余丈的规模是头一次见。
  这李佑简直疯了,修建如此巨大的行宫要花费多少银子?纵然扬州号称富甲天下,银子也不是这样的烧法。
  只为天子驻跸几日,便大兴土木修造壮丽宫阙,虚耗民力财力,想把天子当隋炀帝么?
  礼部安侍郎、翰林院的白学士和李编修翻身下马,拦住辇驾,急切的叩首谏道:“陛下万万不可驻跸于此,否则天下人皆以为陛下喜好奢靡,若群起效仿,将国无宁日!”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肯定要顺带将李佑指斥为奸邪惑主的小人,不过此刻这三人居然齐齐无视了李佑,只管谏君不管弹劾。大概是心有忌惮的原因……
  领班的随驾大臣袁阁老在一旁纠结万分,到底劝谏不劝谏?如果天子欣赏豪奢繁盛的做派,愿意驻跸于此,强行拦着也不是办法啊。
  没听到弹劾自己,这叫“大兴土木”的李太守很遗憾。他满怀恶趣味的也下马上前,对天子道:“此行宫花费了微臣不少心思,堪称夺天然之造化,凝结全扬州百姓的心血,但远远称不上奢靡!陛下不可让我扬州留憾!”
  谏君三人充耳不闻,仍旧拦着御驾。
  李佑再次开口道:“天子远道而来,圣体疲惫!你们几个僵持在此,阻碍君前,意欲何为?不过一区区简易宫殿,至于尔等放刁使难么!”
  李编修愤恨的抬头,厉声对李佑道:“谁信你这花言巧语……”
  然而白学士却暗暗扯了李编修一下,打断了后面的话,此刻谏君为主,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和李佑打嘴仗。
  居然都学精了,死活不上钩,李佑感伤的叹口气,今日过度钓鱼的后果渐渐显现出来了。
  景和天子却是头大如斗,正当此时,忽然从后面有个内监小跑过来,对天子叩首道:“归德千岁有言,圣上别管李佑如何花言巧语,只管进宫驻跸,万事无忧!”
  这女人,居然坏了本官的好戏!本打算继续勾引几位大臣弹劾自己的李佑也只能无可奈何。
  听到长公主发话,天子仿佛有了主心骨,虽然他不明白姐姐的话什么意思,但肯定有其道理,他这个姐姐从来不是糊涂人。
  侍卫们将安、白、李三人挪开,让出道路使御驾继续前行。但那三人等候御驾过后,又不罢休的在宫门外继续跪谏。
  李佑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大明朝正牌清流的死硬作风,此时也没必要调戏这跪谏三人组了。便如实说道:“里面别有洞天,简易之极,须知眼见为实,几位大人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安侍郎冷冷地说:“人各有志,李大人还想先骗我等进去么?当初你在武英殿上犯颜直谏的气节去了哪里?”
  李佑略感无奈,“行宫里面都是农田菜地,不是你们想象那般!”
  “笑话!你还不如说里面都是鱼塘!”安侍郎斥道。
  “无论你信不信,鱼塘确实也有的!”李佑扔下这句,不再理睬这几位,转身入宫。
  却说御驾缓缓进宫,触目所及,无不使人瞠目结舌。广大的宫墙内没有连云殿阙,没有花草苑囿,没有奇山假石,没有楼台轩榭,只有一畦畦整齐的田地,种植着五花八门的农物菜蔬,而阡陌之间,则是桑树密布成行。
  屋宇只有一座主殿还算宏伟像样,其余貌似都是黄泥土墙,茅草为顶,典型的江南农家住宅,散落在田地中间。
  袁阁老恍惚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置身于农家村落中,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死脑筋跪在那里进谏,不然有些丢人。这李佑果然没这么容易就卖破绽给别人的。
  天子看着农物新奇,忍不住对左右道:“确实如李佑所言,夺天然之造化……”
  李佑从后面追上来,听到天子感慨,便奏对道:“连那百事不通的李编修都晓得,农为国家之根本,所以臣斗胆在行宫开垦了几亩薄田,以供天子偷闲时教习农事!恰好这时节,正是收春麦和插秧种稻时候。”
  又恭敬地说道:“扬州虽以园林之胜名闻天下,但不敢以此在起居处夺陛下之耳目。”
  景和天子听出话外音了——扬州园林太多了,想要游玩也不差行宫这一处……
  将天子送到主殿,天色近暮,一应膳食歇宿事务,自有宫中内监负责,李太守想供奉淮扬美食,要等到明天了。
  随驾大臣和亲近人员便在仿茅草屋制式的各院落安歇,这些屋舍外表寒酸,但屋里肯定不至于真搞出家徒四壁的窘迫模样。行宫周边也早已划好了营盘地点,随行的亲军和役夫各自扎营。
  之后李佑眼见无事,便退出主殿,向宫外行去。走到宫门口,四下扫视,那跪在门外的谏君三人组已经消失不见了,八成是得知了真相后,自讨没趣的找地方躲着了。
  李大人不禁心里暗笑,不知这三位明日还好意思出现在自己面前么?
  继续向外走去时,却有内监匆匆的追了出来,对李佑传话道:“归德驸马有请李大人一行!”
  这句具有丰富内涵的话,李佑已经有一年多没听到过了。
  
  第436章
真是莫名其妙!
  
  天色已经暗下来,内监挑着灯,将李佑引到主殿东侧一处“农家”院落里。院中内许多内监宫婢正在忙碌,也有立在廊下听用的。
  进了正屋,李佑却看到林驸马身前一方小案几,上面酒菜齐备,其余再无别人。林驸马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瞧着碗碟吃食,李佑这才记起今日他自从见驾后粒米未进。
  林驸马晃晃手里筷子,点了点后面内室。但此时李佑觉得如果林驸马请他入座,一起吃吃喝喝也挺好。
  又掀起细竹帘,李佑迈入内室,陡然眼前一亮。
  烛光下坐在塌沿的美人梳一个江左常见的飞燕髻,上身简简单单的淡绿单罗衣,透出内里的桃红袄,下身一袭白纱百褶裙飘逸的搭在腿上,若隐若现的显出几分腿型轮廓。一条长长的丝带几乎要垂到地面,此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
  装扮似乎很平常,不值得亮眼,扬州城里比这花哨的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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