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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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我?”
  李正紧握双拳慷慨激昂道:“小叔爷!今年李家能不能出第一个秀才,全靠你老人家了!君不可掉以轻心疏忽大意,一定要为了考试全力以赴!举族之望,皆在你身,李家文运,在此一考,万事拜托了!”
  听的李佑热血澎湃,就差点头道一声“敢不竭尽全力继之于血乎!”
  靠……是谁去参加考试啊?
  李佑当然明白李正的话外音,无非是求他继续打通关节,保驾护航,有能力的话也是他这李氏一份子该做的。
  但考试这事情好歹也是读书人的脸面,不像他这类混衙门的灰色人物,有点其他想法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又赤裸裸的罢。
  只能说李佑和读书人打交道不多,这年头很多读书人的脸皮厚度早没上限了。
  李佑皱眉苦思,感觉这个忙不容易帮上。在院试里,提学官是主考,中试不中试一个人说了算的,找别人似乎都没用。
  但他与提学官一点关系也无,而且他这不上台面的出身也搭不上话,也没什么同年同窗可以利用去攀交情。要知道,科举舞弊可是重罪,情面背景不硬到一定程度,谁敢轻易为你越雷池。更何况提学官已经住进了贡院,按规例紧闭院门与外隔绝。
  话说李推官虽然对衙门里的事很熟通,但限于出身见识,平常也不怎么关心科举事,对考试中的门道就差点意思了。没参加也没机会参加考试的人,是不会有作弊啊,揣摩考官心理啊这些实战经验的。
  “这事也难办得很,有点无法可想。”李佑发愁道。
  李正疑惑道:“怎么会没法子?你与大宗师有没有交情?有交情可以探问从哪一本出题,亦或文中约定记号。”
  这宗师指的就是提学官,李佑摇头道:“全然没交情。”
  “那你在府尊前总是有面子的罢?”
  李佑点头道:“这个有。”
  “这就是了。”李正道:“怎会没有办法。”
  你好像很有主意……李佑以目示意侄孙继续说。
  “依照惯例,考场内有上面派下的考官管阅卷录取,也有本地的提调官管考务。院试的主考官是大宗师,提调主官一般是知府。你何不去求求府尊,也弄一个提调官差事?”
  李正说起舞弊来简直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提调官差事分数种,有搜检官,有巡场官,有收卷官,有誊录官,有供给官……知道你谋到了什么差事,我才好下手准备。”
  “你要是搜检官,我就可以夹带怀私,现在要花重金去买小抄本;你要是巡场官,可以给我暗渡陈仓;你要是收卷官,可以帮我调换试卷;你要是供给官……我就上吊算了!所以您老人家一定要认真准备。”
  “夹带也分很多种,有卷入笔筒、夹于墨盒、写于衣襟、塞于发髻,有白绫、蝇头纸,有药水……”
  看李正口沫横飞,李佑心里唏嘘不已,这还是当初那个被小竹戏弄的纯朴少年么,才一年功夫就学坏了啊……不过真是稍稍长了见识,果然术业有专攻哪。最后忍不住摆出长辈架子道:“举族送你读书,你就学了这些外道本事?”
  李童生说得顺口,不知不觉教育起推官叔爷,“小叔爷何必这么老实!什么叫本事?有本事的,自然是各寻门路,剩余没本事的,那只好凭着学问去考。我的本事不就是有你这位叔爷么。众人谁不想法钻营,只有成不成而已,我老老实实去考试岂不白白吃亏。人家有本事更大的,直接与大宗师打招呼了。”
  你敢说我老实?不带这样骂人的!李佑训斥道:“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爷爷我比你更明白!待我问过知府再说,你回去认真准备功课,这次若考不过,我就请示族长把你关起来读书读到死!”
  送走李正,李佑又仔细思量,研究了一番侄孙子说的几种方式,决定去谋取搜检官的差事。其他的差事,虽然舞弊效果更好,但同时也需要他实际操作,很容易暴露出来被抓现行,而且往往是人证俱在,到时有口难辩。
  相较之下,还是搜检官差事风险低,不需他自己动手。就算放入夹带怀私的考生,也可以推托说大意不慎,一时失误,最多被申斥一番。至于李正带的小抄管用不管用,那听天由命了。
  等李佑回到府城,发现事情比想象的麻烦,两日间先后有七八个人拿着各种名刺来拜访李推官。不是这个人的亲戚就是那个人的故旧,还带足了银子,都是有交情有来往的,也都是期望李佑如果去当提调官时高抬贵手的。
  似乎大家一致认定,李推官只要想,肯定可以在提调官位置中谋一席之地。
  李佑第一次感到本土为官的苦恼,人情牵连太广,要是在外地做官的,哪有这么多人情相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帮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多了,出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啊。
  他又想了想,决定先抢一个位置再说其他,不占白不占。就如李正所言,你不干就有别人去干,那便相当于你吃亏了。
  本月苏州府一大热门话题便是将要举行的院试,各县童生中有点钱的也等不到考试那天,纷纷提前来到府城打探风向和寻机钻营,贡院附近的房租一日三涨,形势喜人。
  比起乡试、会试、殿试这大三级考试,县试、府试、院试这小三级考试形式和内容上灵活得多。例如院试,可以一个县一个县分开考,也可以几个县合考。
  苏州府文风鼎盛,有个可容纳数千人的贡院,府县中考务经验也丰富,所以下辖各县的院试一起考了,这规模可能比乡试人数还多。也省得提学官每个县都去考一遍。
  要说靠读书混饭吃,说不容易也真不容易,看看李佑这族,几辈子中读书的人肯定有一些,但自有族谱以来连个秀才也没出过。
  去年虚江县童生试,近三千人参加,最后陈县尊录了几个?一百个。李佑的侄孙子李正若不是李佑帮忙通了关节,恐怕也没这个运气成为一百个之一。
  这一百个又去参加府试,录了五十个,可以称作童生了。李正还是靠着李佑托了王同知,打通了府衙关节才过关。
  残余的五十个童生,下面要参加的便是本月的院试,与本县数百报名的往年童生一起争夺本县二三十个中试名额。只有中了试才能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才能算是进入了士子阶层,成为大明朝统治集团预备人选。
  可以算算,在苏州府这种科举昌盛的地方,念过书的人如果在完全公平的条件下,成为秀才的几率有没有百分之一?
  但成了秀才也仅仅是起步,后面还有更漫长的刷掉半数的学校科考、录取率三十分之一的乡试等着你。直到中了举人,才算改换门庭鸡犬升天,进入统治集团。
  想至此,李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真要穿越成一个还在念学塾的读书人,貌似身家清白更受读者欢迎,但若不是真正的贵人,估计最后混成进士的概率万分之一都不到,混成举人的概率不到千分之一。
  这天清晨,府署例行在大堂排衙。王知府宣布道,本月重点工作是保障院试,一切围绕此事进行,不可出现差错。又安排了负责捕盗的夏通判去清理街道,维持贡院外围秩序。至于考场提调分工,择日公布。
  散了后,李佑主动留下,王知府一见便知道他有想法了。二人行至后院二堂花厅,落座后王知府问道:“你欲何为?”
  李佑毛遂自荐道:“老大人提调院试,下官愿附骥尾。”
  王知府笑了笑,点头答应。
  次日,府衙公布了万众瞩目的提调官名单,李佑不负众望果然名列搜检官之位。有交情的纷纷前来道贺,一时间门庭若市。
  然而李佑没有得意多久,又过一日便风云突变。苏松分守道衙门忽然宣布,本次院试由石参政亲任主提调官,府署公布的名单作废。
  消息传到府衙,立刻引起了群情愤激。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行为,院试由知府提调、乡试由巡抚提调,这是科举的规矩。分守道公然插手院试,是对府衙极大的蔑视。
  然而石参政的理由也很强大——国家取士大典,贡生、吏员辈岂可为师法?
  意思是你王知府自己只是个生员出身,李推官连读书人都不算,有脸去考秀才的院试考场当提调官吗?本参政作为进士出身就是堂堂正正的蔑视你们两个浊流了,谁又能说本官蔑视的不对?
  
  第164章
才子落水记
  
  “阳谋!此乃阳谋!”暴怒的李佑在王老知府面前咆哮。
  阳谋是何意?王知府暗思,抬头看李推官表情狰狞,似是受了杀父夺妻的奇耻大辱。
  让李佑愤怒的事情自然就是石参政的“此辈岂可为师法”。在他看来,那是公然不加遮掩的蔑视!那是在全城几十万人前的羞辱!更深的一层含义是石参政以精英姿态对草根的嘲弄!
  他李佑才不认为自己是草根!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接受这份侮辱!更不认同石参政的自以为是!
  作为一个双重灵魂,深深刻有这个时代烙印的人物,李佑虽然有时玩世不恭的大肆嘲讽八股时文,但内心深处也免不了被主流价值观感染,偷偷地与平民百姓一样艳羡进士举人这类成功文人的标志。
  不然他为什么拼命装诗人,一方面因为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扬名方式,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才子梦,从精神上去模仿文人士子形象,靠近文官士大夫阶层。
  石参政今天这一手,好似叫李佑挨了一记闷棍,同时感到自己套上的外皮被扒下来了,浑身赤裸裸的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也确实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
  要知道,李佑地位越高,越耻于提起自己的出身。所以在他眼里石参政可恶之处在于,屡屡通过揭破他的根底来作怪。上次还是小范围内的,只有几个府县官员在场,这回干脆就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了。
  或许是李佑上次骂人还击过于猛烈,反而有一点色厉内荏的意思,暴露了心理底细,导致石参政看出了端倪。找到敌人弱点后该怎么办?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的。
  用当时王老知府的话说,李推官还是太年轻啊,只顾着肆意畅快,不晓得言多必失。
  闲话不提,此时王知府心中倒是对李佑的怒气有点不理解,今天石大参这作为虽然令人极度不愉快,但也别无他法。人生就是如此,没办法时的办法就是忍耐,官场更是如此。至于要大发雷霆吗?发火有用吗?
  殊不知李佑的心情好似老虎被摸了屁股,处女被戳了G点,那是羞怒交加的。
  “你且息怒,恼火无用。”王知府劝道。对于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他几十年来早麻木了,受啊受啊就习惯了,习惯到正常了。或者说,在国朝这本来就是个正常现象,清流浊流泾渭分明,正途杂途截然不同。
  听了府尊的劝,李佑转头便走。正常的歧视他可以忍,这点肚量都没有,那就别做官了。但石参政这样已经不是正常的歧视了,是利用歧视来当做工具。
  既然你自诩精英,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民粹,李佑恨道。
  王知府想起李佑素来的行径,又怕他气堵心窍失了理智,不禁担忧万分,在李推官背后叫道:“李佑!取材科举之事,万万不可捣乱胡来!更万万不能与石大参对面冲突!否则祸无日矣!”
  话说分守道插手院试提调这事,属于不合规矩但合乎人情,而且是能引用另一套更大规则的人情。对此王知府选择了退让,没有上奏告状要说法,他知道自己告不赢。
  以极端的例子比喻,一个市长心血来潮跑到正期末考试的学校,说是为了表达对考试工作的重视,要亲自去教室监考。合规矩否?不合。校长会同意否?肯定会。不同意会怎样?就说明你对考试工作不重视。
  但要是高考,这个市长就不敢这样干了。同理,若换成乡试,打死石参政也不敢这样乱来。
  虽然石参政推翻了府署的名单,但仍然抽调了府衙的沈同知、夏通判以及附郭县的知县等具有举人以上学历的官员去充作提调官,那担惊受怕了许多日的沈同知也终于从龟壳中走出来了。
  比起原来的名单,变化就是增加了石参政本人和分守道属吏,少了王知府和李推官而已。
  次日,苏州府署清晨排衙。王知府居于上位,左顾右看却没有见到李推官。心里嘀咕道,莫非又挂冠而去?这回可不比当初了,上头还有人盯着,李佑你真敢故技重施,他就真敢奏你一个辞官求去,到时不是那么好玩的。
  “谁知李推官何在?”王知府问下话去。
  洪巡捕上前一脸悲愤道:“李大人昨夜酒后落水,不能到堂,也有传言是自尽。”
  自尽?以王老知府对李佑的了解,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李佑会去自尽,估计又他娘的是作戏,是死是活根本不用废话问了,当即单刀直入:“被谁救了?救到哪去了?”
  悲愤洪巡捕瞬间变脸为羡慕,“听说是居于下塘的名妓陆琦玉乘画舫恰好路过,应该是捞到她那邀月楼去了。”
  捞字用的妙……当即有人问道:“可是筑楼于水边,以美艳多姿,袅娜临风,妆扮奇巧著称的陆胭脂?”
  洪巡捕重重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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