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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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运筹帷幄地判断道:“显而易见,那程老爹此次不成,回去后必定搬出里长和老人做主,毕竟里长和老人都是他们程家的,肯定偏向他。那我就顺势为之,诱使程家犯点错。”
  又到次日,方应物继续用毛笔沾水,在桌面上习字。临近午时,有“细作”来报:“那程家出动了数十人,去中花溪村,声称要将人抢回来。”
  方应物呆了一呆,这兰姐儿的公公程老爹居然如此一根筋。他本以为程老爹会找里老出面,没想到他却是纠集了族人,要来硬的。难道程老爹昨天在王家那里受了气咽不下去,定要报复回来?
  他的引蛇出洞之计,是为了把程家的里长、老人引出来,程老爹这种贪财的浑人蹦跶得再凶,也不是他想要的!自诩算无遗策的方应物很受伤,但更加发了狠要纠正过来。
  却说程老爹昨天虽然没挨打,但被王家一个小辈推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自觉大丢脸面,心里极其难受。今天他一定要找回场子,串联亲戚招呼了数十人杀向中花溪村王家。
  但王家那边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程家大队人马杀上门,便也纷纷汇集在村口,将程老爹一行堵住了。一时间互相虎视眈眈,气氛紧张,仿佛一触即发。
  其实两边虽然聚集了上百号人,但真未必打得起来。毕竟两家都聚居在花溪沿岸,又是邻村,多年来互相通婚不少。所以最大可能还是靠谈判解决问题,人多只是拉来壮场面,为谈判造声势。
  程老爹对王家众人高声道:“王冬烘藏匿女儿,实属不讲理,今天一定要把兰姐儿送出来,并赔礼道歉!另外昨日是谁推了我,请交出来由我按目无尊长处置,否则休怪我程家不讲乡情!”
  若如此服软,那王家众人面子又要往哪里放?日后见了下花溪程家的人,岂不抬不起头?但王家出面的几个人,和程老爹吵吵半天,依旧没个结果。
  五月初的太阳已经微微火辣,众人站在太阳底下时候久了,未免有些人困马乏。正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一声刺耳哨响,抬头看去,从另一边路上出现了大批人群,目测至少三五十人。
  有眼尖的认出来了,这批人是上花溪方家的。但众人都莫名其妙,今天的事和方家有关系么?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方家人马的带队者是方逢时,只见他一马当先,冲到了距离程家、王家人群几步远的地方才收住脚,指着程老爹喝道:“你们程家依仗人口和势力,欺人太甚,今次我们方家实在看不过眼了,特意来帮王家助拳!”
  程老爹很是不耐烦,急躁地骂道:“关你屁事!”
  方逢时并不还嘴,自顾自将大手一挥,再次大喝道:“我们方家替天行道,族亲们帮着王家打!”
  程老爹感到很不可理解,方家这是有毛病吗?王家作为当事人,都没有如此激动,方家激动个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见方家数十人毫不犹豫地、坚决果断地,甚至可以说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地,挥舞着锄头等家伙,向着程家冲了过来。
  这距离太短了,程家众人尚未做好开打的心理准备,瞬间已经被方家人打倒一片,现场一时间鬼哭狼嚎人仰马翻。
  王家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陷入了和程老爹一样的疑惑中,方家这么干吃力不讨好,到底要图什么?别真说是看不过眼,要帮助王家。
  方逢时对着王家众人叫道:“王家的兄弟不要闲看,程家虽然比我们势力大,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今日断然不能叫程家欺辱了我们!”
  顿时有些个年轻气盛的人,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并杀向程家。眼看局面都已经失控了,那就不打白不打,程家这次几乎必败了,打几下出出气也好!
  结果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上前动手,当然目标很一致的与程家人厮打,场面很是惨烈。程家一家之力虽然最大,终究不是王家、方家合伙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纷纷逃出战场。
  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方应物站在半山坡上,手持摇扇望着程家人一溃二里地,对此笑而不语。这次程老爹总该把里长乡老搬出来了罢。
  这次倒是确如方应物所猜。程老爹再次铩羽而归,心里要气炸了,今天玩硬的真是踢到铁板上,被方家莫名其妙地搅局,再玩硬的只怕很难了!
  眼瞅着自己已经无可奈何,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程老爹终于想起了组织。王家和方家都浑不讲理,他私下里实在没其他法子了,只能让本族里长和乡老出面“公事公办”。
第二十二章
杀人不用刀(上)
  中花溪村外三族上百村民械斗,放在花溪地界上已经是足够轰动的大事件了。不用等到兰姐儿的公公,也就是程开山程老爹去搬同族的里长当救兵,这事情就已经传了过去。
  花溪三村同为一里,里长便是下花溪的程开泰,此人今年五十整,身材高壮,留有络腮胡须,外表煞是凶猛,事实上他年轻时也很能打架,如今他在花溪威名赫赫,人人要尊称一声程总甲。
  里长这个代替官府进行乡村自治的职役,理论上是十个甲首户轮流担任。但这个轮替制度越来越有点名存实亡,甚至近些年还出现了父死子替的世袭苗头。
  程开泰便也起了这个心思,想要把里长传给儿子担任。但他有两个忧虑,一是自家儿子性格太软,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在他看来如果不够霸气怎么镇得住地面?
  第二个忧虑就是官府那里过不去,这个便需要使钱打点了。他多年充任里长,与县衙胥役经常打交道,找门路是能找得到,但办这事的钱可不在少数,没有几十两银子打发不下来。
  在普遍贫穷的花溪,一口气能拿出这样巨款的也只有王大户了,而且就算是王大户也要肉痛半天。
  所以程总甲为了搜刮钱财,便想利用摊派徭役的职权生一条毒计。他要出台新规矩,以按年度轮流的名义,将今年整个花溪的徭役全部交给上花溪村承担。
  如果有熬不过沉重徭役的人家,那只有交纳徭羡银代替。连银子也没有的,便只能破产卖田。程总甲打的就是从中上下其手,发一笔财的主意,至于上花溪村村民的死活,哪里比得了自家事业。
  却说五月三日午后,程开泰里长一边在家中准备端午佳节,一边训斥软弱不成器的儿子。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了三族混战的消息,程总甲立刻丢下了手里活计,思量起这件事。
  他很生气,那些村民有了纠纷,居然不来找他调解,却擅自拉起人马大打出手,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难道最近没有立过威,便要被人淡忘?老虎不发威,便把他当病猫,这可要不得!
  不过他也晓得,山乡村民没啥见识,仨瓜俩枣的事情也能闹到死去活来。出了宗族械斗这种事情,找到源头摆摆威风,处理掉也就是了。
  除此以外,程总甲还觉察到一个值得重视的苗头——上花溪方家那边几十人凑热闹大打出手作甚?
  想了想,程总甲便认定,这是方家对被摊派徭役不服气,趁机报复。这种苗头,必须狠狠地镇压下去!不然后面还怎么运作!
  心里拿定了准头,程总甲正要打发儿子去通知各方,却见同族的堂弟程开山和侄孙子程怀南两人一同过来了。
  程开山知道自己这个堂兄为人霸道,自己这次拉着人去邻村斗殴,只怕要惹他不痛快。但他也是没法子,劳动这位堂兄出马,也是要付出“成本”的,能不劳驾还是不要劳驾的好。
  不过这次事情闹成这样,程开山还是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来找堂兄。“哥哥你也不是不晓得,你那大侄子前年害了重病没了,留下了兰媳妇在我家。
  我家也不是很富裕,平白多养一张嘴也是吃力,人穷也就不讲究守节不守节了。这不怀南他看上了我家兰媳妇,已经给了我家彩礼,就要迎亲娶回去。
  谁知道这节骨眼上,我那亲家却把兰媳妇藏了起来,还说要她守一辈子节。这却叫我们这边好事成不了,岂不可恨!出嫁女子难道不该归夫家管么?请哥哥为我主持公道!”
  程开泰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旁边的程怀南,“你真想娶一个寡妇?”
  这程怀南二十来岁,长相獐头鼠目,很不讨喜。他在程家辈分很小,虽然与程开泰、程开山的儿子辈年纪相仿,与兰姐儿年龄也算般配,但细论起来却是程开泰、程开山孙子辈的,所以他在程总甲面前态度更谦卑。
  “我确是有此意思,绝无二话!还请老叔爷成全,侄孙我感激不尽。”
  程开泰还是不明白,“她也就长得齐整些,可并非头婚,哪里又值得你如此追求?你说老实话。”
  程怀南只得说出底细:“老叔爷有所不知,侄孙我偶然知道那兰姐儿知书识字,十分聪颖。如果娶过门来有所生养,将来必然是读书的材料,说不定能有所成就光宗耀祖,甚至连发蒙老师都省得请了……”
  程开泰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这混球,敢情是打着改善血脉的念头,宁肯娶个寡妇也要养出一个读书种子。
  可是庄户人家读书顶什么用,都是痴心妄想!那方家出了个秀才,又怎么样了?除了好听,还不是苦哈哈的日子。”
  程怀南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老叔爷教诲得对,但说是如此说,侄孙不试试看总是不甘心。还请老叔爷看在同为一脉的分上发发善心,将兰姐儿从他娘家接出来,将来真若成了事,那也是我们程家的光彩。”
  “行了!老夫知道了!”程开泰有了主意,招手将自家儿子程远茂喊来,吩咐道:“你去中花溪告诉王冬烘,叫他明日到我这里来!再去一趟上花溪,让方家出几个人来见我!”
  程远茂得了指使,便出家门送口信去了。半个多时辰便回来了,禀报道:“社学王先生说,他不敢来下花溪村。”
  程开泰拍案喝道:“你怎么传的话?没有吓唬吓唬他?”
  “爹,那王先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从前教过儿子的,不愿意来就算了。”程远茂劝解道。
  程开泰大骂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不要跟为父说这些废话!你再去传话,明日在两村之间的溪神庙门前见面,若再不肯来,休怪我不客气了!还有,明天你也跟着为父去,学习学习怎么断事,将来也好接班!”
  程远茂走到房门口,忽然又听见父亲加了一句:“你还要告诉王大户,这次事情叫他不要插手,否则今年他收粮时休要劳烦我!”
  到了次日,程开泰带着儿子以及程开山、程怀南等人去了溪神庙。
  按说乡村中设有里长和老人各司其职,调解纠纷是老人的职责,但程开泰行事霸道,又兼着程家族长,该不该管的事都敢插手,号称在花溪一亩三分地,他的私刑就是律法。
  同时那老人年纪大精力不济,也就渐渐不管事了,只挂着名头而已,所有事情都是程总甲出面。
  却说程开泰出了村口,远远望见庙前已经围上一圈人,想必都是听到了消息来看热闹的。从三个村子来的都有,因为昨天共同战斗的友谊,王家人和方家人之间略显亲密,程家人则站得远了些。
  大圈子里还有小圈子,走得近些,程开泰认出了社学王塾师。方家则是有两个人到场,一个也认得,是方逢时;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虽然不太认识,但看他气质也能猜出应该是那个失踪秀才家的儿子。
  不知为何,程开泰看这位秀才家的儿子很不顺眼,因为他一向不喜欢读书人,更讨厌自己在读书人面前总是产生自卑心,他自认混得不比读书人差!
  按下心思不表,程开泰环顾过众人,开口道:“近来花溪事情不平静,老夫忝为一里之长,管得就是不平静的事情。明日是端午,所以事不宜迟,今日就要把事情速速了断!”
  随后他却先对方逢时说起话,态度极其傲慢无礼,“方家族长不是方知礼那个老匹夫么?怎不见他来?”
  方逢时忍住气,答道:“二叔年岁大了,身体欠安,所以今日之行由在下代替。”
  程开泰两步走到方逢时前,突然飞起一脚,将方逢时踹倒在地上,并厉声喝道:“昨天你们方家很不安分,是不是想反了?
  服气也罢,不服也罢,你们方家若是误了今年徭役,让老夫不能向官府交差,那老夫也不与你们善罢甘休!到那时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拘到衙门里打板子示众!罚得倾家荡产时,别怪老夫丑话没说在前头!”
  围观的方家人鼓噪起来,王家人也跟着起哄,但程家人却开始叫好。昨天刚打过一架,心里意气都未消除,这会儿还都带着情绪。
  程开泰对周边杂音充耳不闻,又对着人群呵斥道:“谁敢作死,站出来让老夫看看!”
  方家出的另一个代表正是方应物,他见方逢时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
  那方逢时此刻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正要发难,却被方应物死死攥住了。在来之前,方应物曾对他有过交代,想至此,方逢时硬生生地忍下了,但一口气始终回荡在心胸中出不来。
  程开泰发作完毕,见方家人忍气吞声,满意地笑了笑。这种小民,惯会记吃不记打,就得这般对付。就算他们想动手,自己背后还有不少程家人,怕他们不成?就是到了衙门,自己很多胥吏都熟,情分上也会偏向自己。
  处理完方家,程开泰走到王塾师面前,却见王塾师胆怯地向后缩了缩,估计是看到程总甲方才飞脚踢倒方逢时,心里有了阴影。
第二十三章
杀人不用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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