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1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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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花魁轻轻推了方应物一把,“方相公不要戏弄人了,你和邵公子有心结,不碰面也就罢了,但若碰了面后闹出什么不是,叫贱妾如何自处?所以恳请方相公不要叫贱妾为难了。”
  方应物故作糊涂,“这话说的,我和邵朋友同为士林一脉,今科说不得还要成同年,能有什么心结?”
  见方应物立定不动,袁凤萧有点着急,又加了几把力气推着方应物走,但她毕竟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能有几分力气?一双小手推在方应物身上,只被他当是按摩了。
  袁花魁蹙起眉头,“明人不说暗话,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和邵公子都想当浙省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如何能没有心结?方相公你心里明镜似的,就会装糊涂刁难我这等讨男人饭吃的弱女子么?”
  “好罢,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先避开。”方应物终于答应下来,转身就向另一边门口行去。
  袁凤萧松了口气,对着门外小丫鬟吩咐道:“有请邵公子。”随后又急急忙忙的对着架子上的铜镜自己打量妆容,简单理了理鬓角,准备迎客。
  不经意间,袁花魁忽然对着镜子愣住了。因为她从镜子中看到,方应物即将要走到另一边门口时,忽然一个华丽的转身,眨眼间消失在内屋的帘幕后面去了,而且还对她招了招手……
  此人今天怎么如此无赖,浑然不似上次那么矜持?袁花魁一时有些失神,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就是请方应物走人也来不及了。
  却说方应物闪进了内屋的帘幕后,突然感到阵阵诱人的幽香扑鼻而来,转头却见身旁衣架上挂着鲜红色的裹肚儿,一时间险些恍惚了。
  他连忙定定心神,屏住气息侧耳听起外面的动静。只是心里怪怪的,刚才没有多想,现在怎么有种偷情险些被捉、慌忙躲避的诡异感觉?
  一阵脚步声后,外屋响起做作的声音:“凤萧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方应物险些喷出声来,身上肉麻的要起鸡皮疙瘩,这台词、这腔调,是唱戏的念白么?莫非那位邵公子年纪轻轻比自己还小,人生经验不足又没人教过他怎么泡妞,所以只能无师自通的从戏文里学台词?
  “邵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这是袁花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不知道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技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过得几日,有贵客从北边来,小生再请凤萧姑娘伴我迎宾,价钱与前几次一样。”
  袁花魁答应得也很痛快,“公子你有所召请,贱妾自然从命。”
  方应物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句。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上回那次“比试诗词独占花魁”的噱头,果然是事先串通好的,这袁花魁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才帮着捧邵公子扬名。
  他又感慨不已,做到了花魁这个份上,俨然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卖肉卖笑卖艺的风尘女,这分明就是交际花或者名媛的雏形了,或者叫……网络水军?
  正想着时,忽然听到袁花魁“啊”了一声,仿佛是又羞又怒地娇叱道:“邵公子你要做甚?放尊重些!”
  “已然往来数次,袁娘子真不懂小生的心思么?茶不思饭不想,脑中只有凤萧你的音容笑貌。”
  “小生前日发下两个今生之大誓愿,第一个是皇榜提名,第二个是纳凤萧姑娘为妾。还望凤萧姑娘成全了小生罢!”
  躲在里面偷听的方应物险些忍俊不禁,没想到邵小公子还是个情种,在场面上演几次假戏,居然就弄假成真地痴迷上花魁娘子了。
  伴随着一阵纠缠与摆脱纠缠的声音,方应物又听到袁花魁很正经地答道:“公子出身名门,志向高远,前程广大,心思何须牵绊在贱妾身上?贱妾万万当不起。”
  然后袁花魁再次“啊”了一声,“贱妾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再如此贱妾就要叫了,如此你我脸面都不好看!”
  “凤萧娘子你可以不叫的。”
  这台词,拙劣到让幕后人方大秀才实在听不下去了,简直令人发指。他重重地咳嗽一声,从帘幕后现出身来。
  外面邵小公子正扯着花魁娘子的一只粉袖子苦苦哀求,说得动情,忽然眼角瞥见前面帷幕一阵乱晃,闪出一个男人,登时吓了一跳。他又定睛一看便认出来了,居然是那个叫方应物的人!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邵公子指着方应物问道,也不知道是向谁发问,他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词:入幕之宾。
  袁花魁气得银牙暗咬却又无可奈何,作为长袖善舞的人,她最讨厌遇到这种不和谐场面了。
  方应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双手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口和冠巾,信口道:“多谢花魁娘子款待,这一觉睡得不错,只是听到动静被吵醒了。”
  睡?邵琛听到这个很敏感的字眼,脑中闪过若干儿童不宜画面,顿时想要喷火,对着袁凤萧质问道:“这是为什么?你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辛苦么?”
  方应物对袁花魁行了个礼,“眼下该到了离别时候,如今权阉当道、为祸天下,本城也出了太监打死读书人的事情,简直人神共愤,省城内同道无不悲愤切齿。
  但空有悲愤,却无人发声。我将于三日后到镇守太监府上书痛责此事,此去凶险莫测,后果难料,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花魁娘子啊。”
  袁凤萧愕然,不知如何回话。前几日,有太监打死读书人的传闻,她听到过的,读书人去镇守太监府门前聚众声讨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但这些与她关系不大。
  却没想到方应物这时候说要去镇守太监府上书,以她之精明,实在看不出方应物这话的真假了。若说是真的,那岂不是玩命?方应物不太像是搏命的人。
  若说是假的,方应物在对头面前放出了这样的狠话,要是最后不敢去,那岂不成了大笑话?
  当然,方应物也没指望花魁娘子能很好的配合他这临时加戏,转而又对邵小公子道:“听说邵朋友最近对在下多有非议,但在下无心与你计较什么。
  圣人云,士不可不弘毅,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邵朋友也是读书人,既然今天碰面,那也是有缘之人,有这个胆气三日后与我同往么?”
  邵琛目瞪口呆,这方应物想出名想疯了?刷声望能刷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镇守太监府他也不是没去过,昨天还随大流的和一群同道士子到镇守太监府门前声援鼓噪。
  但这象征性大于实质意义,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法不责众,又不用向镇守太监报上自己的姓名。最严重后果也就是挨一顿乱棍走人,镇守太监不会蠢到把几百号读书人都抓起来。
  但是署名上书的性质可就不同了,如不出意外,这篇上书还将成为揭帖广为流传,地方官也不能置之不理,肯定要上奏的,这是把镇守太监往死里得罪啊。还有个道理就是枪打出头鸟,主动报了名字不是找死么!
  要知道,太监和大臣不一样,文人之间还是讲究体面的,有时候还能找关系圆回场子。但太监被得罪后,那可是会动真格的,更别是江湖地位相当于巡抚的天子亲信太监。
  邵公子虽然年岁小历练不多,但他也明白,方应物要真敢上书指责镇守太监,倒霉是必然倒霉的,但肯定也会一夜之间名动全城,声望爆棚……而他拍马也追不上了。
  他又冒出个念头,难道花魁娘子喜欢这种有担当有义气的男人?
  可邵公子无论如何也是没胆量去的,他还有大好的前途,大好的年华,没必要去和镇守太监玩命。但却听到方应物激将道:“怎么,邵公子不敢与我同去么?”
  邵琛正筹措词句,忽然有人在门外高声叫道:“大少爷!老爷急着命你回家去!老爷还说了,无论你正在做什么,必须立刻放下,十万火急地往回赶,绝对不得有误!”
  有什么事这么着急?邵公子虽然很疑惑,但也松了口气,对方应物道:“家父有召,不敢延误,告辞!”随后便走出门去,离开了此地。
  一路无话,邵公子回到了家中,却见父亲在堂上等候,旁边还有个陌生的客人。父亲指着客人道:“这位是浙江镇守太监府里的先生,说是请你去上书责问镇守太监李公公,不过要付给李公公五百两银子……”
  邵琛愕然,怎么还有这等事?也许刚才就该答应方应物的,也省得在花魁娘子面前显得畏缩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去死罢!
  到劭府做客的这位先生,也是邵老爷的老相识,几年前进了镇守太监府做事。不然若是由一个陌生人凭空提出这种密谋,邵老爷根本不会郑重对待。
  他见邵公子也到了,便详细解释道:“本次出了提督市舶司太监误伤读书人性命的事情,士子们舆论汹汹,其实本省镇守太监李公公内心是想退让的。不然事情短期内无法解决,若影响到乡试就麻烦了。
  但又不能如此轻易退让,否则随便几个人去府前聚众围闹就能迫使一省之镇守中官让步,那李公公的体面何在?若今后人人效仿,岂不烦不胜烦?
  所以李公公需要一个台阶下,需要有人做出更激烈的表现,后来者不敢轻易效仿的表现,例如公开发揭帖、上书等,然后李公公顺势而下的做出让步。
  在下知道贵府近日动作频频,小公子也正需要扬名,便做了一次中间人,向李公公推荐了贵府。那李公公也答应了,但是需要贵府出资五百两银子买这一次扬名的机会。”
  邵家父子一开始还疑神疑鬼的,天下哪有好事送上门的道理?但听到李太监索要钱财时,两人便就放心了,不怕他图财,就怕他看似无所图。死要钱这才是符合常理的情况。
  邵老爷有意锻炼自家儿子的处事能力,没有做出决定,只对儿子问道:“士林之事你更熟悉,你看如何?”
  邵琛思忖片刻,不禁想起了方应物的嘴脸,那方应物说要在三天后上书,他只要抢在前面,就是夺去了方应物的大风头。
  你去死罢!邵公子断然道:“可以做!而且要尽快做,抢在三日内!最好明日就做!”
  “明日是来不及了,总得准备一两天,后日差不多。”邵老爷犹豫一下,也答应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在天香楼,目送邵公子离去后,袁花魁对方应物道:“今日见了你们两位,贱妾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文人相轻。”
  方应物没有理睬袁花魁的打趣,若有所思地问道:“刚才邵朋友说了一句,即将有北方贵客来到,你可知道此为何人?”
  袁花魁答道:“他又未仔细说明,贱妾如何得知?但听邵公子说过,他有个舅舅在朝中为尚书,或许与此有关。”
  虽然袁花魁没有详细说明,但方应物也是去过京城,并为救父亲到处拜过码头的,对朝中内阁、部院情况有所了解,当即想起一人来,那就是礼部尚书邹干。
  这邹尚书乃是杭州钱塘人,如果邵公子有个尚书舅舅的话,那也只可能是邹尚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是邹尚书这个老匹夫……”方应物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难怪邵家敢图谋为邵公子刷声望,难怪敢用贬损非议的恶劣手段对付自己这巡抚亲戚,他们也不是没有底气的,未必在乎巡抚。
  袁花魁听出方应物这语气不是很好,好奇地问道:“方相公与邹尚书不对付?贱妾当真是不知道。”
  “当初我在京城时……”说才说半截,方应物突然收住了嘴,似笑非笑地说:“袁娘子好心思,险些套了我的话去,回头不会都传进邵公子耳朵里罢?”
  花魁娘子登时气恼,“方相公说的这是哪里话?贱妾对你知无不言,邵公子的事情,哪件没有告诉你,这不是帮到了你么?你这话儿真令人伤心!”
  方应物哈哈一笑道:“袁娘子莫恼,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家父在京城下了天牢,我四处奔波求救。因为邹尚书是本省同乡,便登他的门去拜访。
  谁知这邹尚书很干脆利落地拒而不见,将我挡在了门外,这份同乡情谊,实在令人难忘得很哪。”
  不等袁花魁反应过来,方应物又掏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我最近的几首诗词,袁娘子多多为我美言,不要只顾得帮邵公子扬名。”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贱妾不能不帮邵公子捧场。而且你若想在名望上压过邵公子,那自己也该多多出面活动,不能只靠我,我可没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袁花魁很有职业道德地说,“还有,刚才方相公你利用贱妾去激邵公子,贱妾可是默认着帮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方应物感慨一句:“你这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本事,实在是天赋异禀。”
  袁凤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多谢夸赞,可方相公不要忘了约定,贱妾的终身大事还要靠方相公帮忙,至少在今年是的。”
  说起这个,方应物又头疼起来了,他想起了今天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这个,你的条件有些苛刻,真不能降低了么?为何一定要找高品官员,潜力股也不错的。”
  袁花魁捏着嗓子,语气娇滴滴的,“我的方大相公诶,好男儿不说一诺千金,但答应了后总不能轻易地毁约罢?小女子我就指望你从中说合,找个夫家,你忍心毁约叫奴家失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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