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2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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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厉声斥责道:“放手!本官乃宛平县正堂,你不过是治境内一不肖纨绔,焉敢侵犯本县!”
  此时有老成的勋臣出来劝道:“诸君皆为朝臣,须得互存几分体面,有事慢慢相商,不要坏了脸面。”
  方应物掰扯开安伯爷的手,冷冰冰地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伯爵乎?在圣上面前,伯爵与百姓有何异哉?在宛平县界内,伯爵与百姓为何不可一视同仁?”
  勋臣中有人兔死狐悲,看不惯方应物这清流文人的强硬态度,开口道:“自古以来就有八议之道,永平伯可参议贵这一条,方大人何必在此咄咄逼人,自取其辱?”
  方应物嗤笑一声,讥讽道:“哪里来的糊涂人,也敢上庙堂论道?即便遵照议贵这条,那也是审理完罪名之后再上奏天子议处!如今案子未审,罪名未定,空口白牙的议什么议?”
  又有人出面劝道:“圣人云,不为已甚,方大人何不宽解一二?”
  方应物扫视周围一眼,朗声道:“诸公岂不知,我方应物并非圣人乎?而且也不敢自比圣人,所以这句话就免了,本县真的做不到!”
  几番对答下来,再无人说话,或者说不知如何开口了,这方应物太能堵人嘴了,简直就是演义里那个舌战群儒的诸葛亮再世!
  其实能言善辩、善于引经据典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都是文臣。须知官官相护,文官也要帮着文官,看方应物收拾勋臣的热闹还来不及,何苦替一个武勋纨绔子弟出面?
  此刻忽然锦衣卫官站在午门,高声喝道:“上谕!尔等为何不入宫门朝拜?”
  我靠,现在是上朝时间,该进去拜天子了!看戏看到入迷的群臣恍然大悟,一时间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各就各位。
  略汹涌的人群中,方应物宛如巨石巍然不动,安小伯爷脖子上套着牛皮索,想动也不能动。
  纠仪御史连连苦笑,这事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又听到方应物唏嘘叹道:“更无一个是男儿!国家武臣中,连个敢动手的勇者都没有了么?”
第三百九十二章
风雨飘摇
  朝会秩序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午门外发生的事情传到了金台上天子的耳朵里,这不可能不奏报天子。
  “方应物?当朝拿人?”朱见深愕然了一下。
  随即天子又想起另一件事,昨天有密报说,方应物打算为了赚钱拆掉占有地利之便的报国寺,这让母后她老人家很不高兴,唠叨了几句。虽然方应物貌似是为了公事,宛平县县库连年亏空确实也需要开源,但皇家的事情应该更重要!
  朱见深登基十七八年,对这种正直大臣的嘴脸见多了,他们常常打着“国事”的旗号,根本不拿皇家的脸面当回事!
  就像十几年前元宵节,他出于孝心在宫中为母后多点了一些花灯,就被某位已经记不清名字的无聊翰林劈头盖脸的进谏切责,这方应物只不过又是一个例子而已!
  天子醒过神来,看到纠仪御史还在等着自己的旨意,便开口道:“这成何体统?免去肇事者方应物朝参!另一个是谁来着?回去闭门自省三日!”
  朝参就是朝见参拜天子,在名义上是大臣的荣耀,具体形式就是参加早朝。免朝参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对年老多病大臣的恩典,让他省点力气多活几天;
  还有第二种情况,如果这位大臣年轻力壮,被判一个免朝参就是“惩罚”了,言外之意就是天子嫌弃你,暂时不想见到你,滚一边凉快去罢!也就是说,免朝参虽然可能没有实际意义,但可以看做政治风向……
  至少对成化天子而言,这个处罚是很恰当的。不管怎么说,方应物毕竟刚刚有恩与皇家,罢官贬职打廷杖都不合适,象征性给点处分就算了,他朱见深真是个仁慈的帝王!
  午门外方应物听到天子降旨,叹口气发起呆来。他很无语,这果然是朱见深式的处事风格,不求解决问题,也不分是非对错,只求一团和气捣糨糊……若非在宫中这个特殊场合,出了宫去,他方应物区区一个知县哪里还有本事抓住永平伯?
  细细计较下来,还是他方应物亏了点,被处罚以免朝参和回家闭门自省三日相比,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前来传旨的锦衣卫官拱拱手道:“方大人,交出牙牌,然后请出宫罢!”
  是的,既然“免朝参”了,那么方应物就没资格进宫了,作为入宫凭证的牙牌自然也要上交。
  脖子上还套着牛皮索的永平伯安知闻言对方应物叫道:“你这狗官,还不放手!”既然方应物连入宫资格都失去,那就更没资格在午门外抓人!
  不得不说,方应物的宛平县知县生涯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方知县仿佛并没有受到影响,这日兴致勃勃的把娄天化招来,询问道:“宛平与大兴同为京城附郭县,为何宛平穷而大兴富?”
  娄天化答道:“盖因大兴商户多,宛平商户少。”方应物拍案道:“对!无农不稳,无商不富,那为何大兴商户多?”
  娄天化又开始怀疑东主智商也出现问题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大兴位于东城,距离通州运河方向近,自然占了地利之便,导致商家云集,县库入账也更得力。”
  方应物手抚下巴,若有所思:“确实如此,那该在这上面想想法子,为本县开源,如此才能减少亏空。”
  娄天化白了白眼,东主你是缺心眼么?这时候还不赶紧活动一番巩固位置,关心这些暂时没用的作甚?别连知县都当不下去了,想什么都是白想,还有你要被调职,到了交接时候,三千两亏空就要全靠你自己承担了!
  如此娄天化便开口提醒道:“衙门里传起了流言,到处都在议论,说那报国寺里有太后亲弟弟,东主你力主拆庙,消息传到宫中,已经得罪了太后!”
  方应物将注意力转回,奇道:“胥吏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又怎么会这么快的流传起来?”
  “在下叫张贵去打听过了,据说这些说法是从钱县丞那边的门子口中传出来的。”
  “钱县丞?”方应物意识到了什么,连连冷笑道:“先前没看出来,原来这可不是个老实人。”
  娄天化行个礼道:“说句剖心逆耳之言,也不能完全怪钱县丞起了心思,古人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东主不明其理么?”
  娄天化的言外之意就是,东主你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困境,别人看到了取而代之的希望,自然就生出异样心思。而且很顺理成章,宛平县知县这个职务若在短期内连续剧烈变动,为了平稳过渡,就地提拔钱县丞这个熟手为知县也不算奇怪。
  方应物继续冷笑:“所谓流言不止这点罢?”
  娄天化欲言又止几番,最后下定决心开口道:“流言说东主你太年轻,只会书生气用事,别看闯西厂、封店、拆庙这些事做得痛快,其实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还有说东主你惹得皇家不高兴,被罢了朝参资格,而且最近永平伯要联合京城勋贵弹劾你行事跋扈、欺凌勋臣,只怕东主你在这知县位置上坐不长久!”
  娄天化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东主毕竟是少年心性,又骤然初掌大权,这可是一把双刃剑,他根本把持不住。自己前前后后劝过几次,可惜东主一意孤行……看来说不定过上几天,自己便要重新求职了。
  方应物又将随从王英招来问道:“你在街头巷尾茶铺酒肆打听,百姓如何传扬的?”
  王英与有荣焉地答道:“老爷与永平伯当街打了一场,又查封了永平伯的店铺货物,闹得众口纷纷,百姓皆称赞老爷不畏强暴、力抗权贵,有古强项令之风,京师多年来,难得有老爷这般敢为民做主之人!”
  娄天化跌足叹道:“民心有何用处?民心要有用,京城这些勋贵早就一个不剩了!”
  这时候,外面门子来禀报:“永平伯府差了管事的人到衙中求见大老爷!说是叫大老爷解了店铺封条,赔偿归还货物!”
第三百九十三章
激烈的升级
  听到永平伯安家的管事前来,娄天化眼珠子转了转,连忙对方应物道:“东主!此乃良机也!”
  “什么良机?”方应物好奇地问道。
  娄天化答道:“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若那永平伯调派百十军士,强行夺回店铺,本县谁又能拦住?
  但他却遣人来县衙言谈,这说明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只要东主有诚意,握手言和也不难!”
  方应物似笑非笑,“你知道你为什么读书读不成么?你心中从来就无读书人之气!”随后方知县对门子吩咐道:“请人上大堂相见!”
  在二堂或者花厅见人,那就是会客,气氛要宽松友好得多。但在大堂见人,那就有点不友好的味道了。
  方应物带着方应石和王英两人,来到县衙大堂上。却见堂下有人等候多时了,五十来岁年纪,穿着团花丝绸缎袍,若非知道此人乃安家管事,还以为是哪家财主前来拜码头了。
  方知县高居在上,拿出审问人犯的架势拍案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来历!”
  那永平伯府管事确实如同娄天化所猜测的,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思前来宛平县衙。
  稍微老成点的人都能想到,虽然方知县在朝堂上大闹一场没有占到便宜,但却把事情捅得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如此后果便不可预料。特别是小伯爷本身就有强占别人产业在先的劣迹,即便是跋扈强横到极点的人,也没有想把自己的丑事到处宣扬的。
  但方知县这个态度……却让老管事十分不悦,不过想起来意,只能耐着性子答道:“在下安中,奉了我家小伯爷之命,来与县尊和解。”
  方应物懒洋洋地问:“怎么和解?”安管事答道:“自然是请县尊解封店铺,并将货物奉还……当然,如果有所毁损,照市价补上银两就是。”
  啪!方知县再次拍下惊堂木,高声呵斥道:“好个老刁才,公堂之上也胆敢胡言乱语!
  你一介家奴也配与本县妄谈和解二字?何况你家主人不过是罪证俱全、等待伏法之人,你今天既然来了就替你家主人听审罢!”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安管事在伯爵府也是备受奉承的,名为家奴但实际上人前人后也是小有威风。于是听到方知县这话登时怒容满面,指着公案后的方应物骂道:“狗官不要不知好歹!”
  方应物便大喝道:“还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县!左右何在,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左右两列一干皂班衙役纠结着犹豫片刻,现如今形势微妙,他们心中不能不动摇。万一知县大老爷最后栽了跑路,他们这些衙役被秋后算账又该找谁哭去?
  这时候,长随方应石得到方应物示意,大踏步上前,两臂使出千斤力气,一巴掌把安管事扇到地上。
  他指着地上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塞了一根水火棍到他手里,方应石抬眼看去,原来是张贵张班头送了家伙。
  方应石点点头示意,第一次对张班头善意的笑了笑,便与张班头亲自动手,一左一右的照着安管事打将起来。
  这安管事年纪半百,平时又处尊养优,哪经得起拷打?别说三十大板,不过才二十来下,他便已经昏了过去。
  方应物不为所动,冷冰冰的甩下签子,下令道:“取水来泼醒了!然后在衙门口枷号示众,以儆效尤!”
  张贵接了签子,指挥手底下几个人抬着安管事领命而去。
  方知县退了堂,回到后面。却又见娄天化捂着脸坐在院中石凳上,口中喃喃自语:“没法做下去了……没法做下去了……”
  方应物微微一笑,回了屋里看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张贵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叫道:“外面来了几十个军士,冲到衙门口将那安管事抢走了,还打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听说查封的店铺又被永平伯派人夺回去了!”
  方知县顿时破口大骂道:“那些混账胆敢如此!”张贵便讨教道:“眼下如何是好?”
  方应物目露凶光,盯着张贵问道:“张差役你信得过本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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