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3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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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对张贵那边,方应物也不能不闻不问,首先这是个政治品格江湖道义的问题;其次对方八九成可能性是冲着他方应物来的,不然锦衣卫吃饱撑着没事干去偷偷捉拿一个小小衙役?他方应物若放手不管,岂不等于是任由对方施展?
  最终方应物下定了决心,“鬼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明天我要觐见陛下,不想有任何隐患!
  当然做法可以折衷一下,不能只传一句话就让那个吴绶出来办事,那样外人看起来太不合情理。所以我要亲自去锦衣卫镇抚司闹一闹,然后让吴绶再出现就比较合理了。”
  何娘子略有担忧,“你要亲自去?不会闹出事故来罢?”
  方应物很自信地答道:“明天我要奉诏进宫,今天谁敢轻易把我怎么样?误了明天的事情,等于是让陛下知道,天威莫测谁愿承担风险?”
  何娘子当即便让人去给千户吴绶传话,方应物带着娄天化、王英、方应石离开了酒家,前往皇城西南的锦衣卫镇抚司而去。
  从西城往北城,又从北城往东城,最后还要回西城,今天方应物的行踪简直就是绕了皇城一圈。他实在不耐烦走路了,雇了轿子,快速小跑着前进。
  下午时分,到了锦衣卫镇抚司衙前胡同口外,方应物下了轿子,与三名随从一起朝里面走。
  在阴森森的胡同里,方应物一边走着,一边讲起古来:“我当年初次到京城时,就是在这里成名,那时候家父下了天牢……”
  方应石唏嘘不已地接上话:“一晃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秋哥儿你真辛苦,每天到锦衣卫外面,又要吟诗作赋又要整日长跪,还被人埋伏偷袭,熬下来忒不容易。”
  “也是你成名地方,若不是你一人打了五个来偷袭的锦衣卫官,我还不知道什么下场。”方应物捧了方应石几句。
  此后又万分感慨道:“七年前要我亲自出马去闹,七年后还要亲自出马去闹,怎么感觉没有一点长进。”
  方应物与方应石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陈年旧事,当时没有跟随来京的王英和当时只会在浙江会馆讨饭吃的娄天化两人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干看着方应物与方应石闲聊。
  王英还好,他在方应物身边时间长了,鞍前马后功劳苦劳都有,自家亲妹子又是方应物爱妾,对此无所谓,只管笑着听方应物和方应石互相吹牛。
  但娄天化就有点难受了,他从方应物身边离开了将近一年,今天才刚刚厚着脸皮找回来,心里正忐忑着;再加上他与方应物又没有别的特殊关系,难免有点敏感,这种状况下有种被排斥在小圈子之外的感觉。
  正当娄天化凄婉哀怨地低头想着心事时,忽然听到方应物说:“娄先生,你刚才一只叫本官为东家,究竟是过去叫惯了嘴,还是想再谋一份西席生计?”
  娄天化闻言连忙抬起头来,傻子都知道这时候该怎么答话:“自然是愿为东家效劳!”
  方应物点点头道:“也好,本官身边确实也缺一个幕席,暂时又没什么可靠之人,你若不嫌弃,束脩照旧如何?”
  娄天化正逢心情和事业低谷时,猛然听到招揽,顿时恨不得涕泪交零以明心迹,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愿为东主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方应物笑了笑,阻止了激动的娄天化表忠心。但却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道:“本官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若就此前去镇抚司衙门大闹,很是不妥当。”
  王英等人面面相觑,你方大老爷都走到这里,镇抚司衙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却又突然冒出这话……
  方应物解释道:“你们想想,本官虽然心痛张贵遭遇,欲救他出水火之中,但毕竟身份差别悬殊。那张贵只是个衙役头子,本官虽不嫌弃他的身份,但在世人眼里却是贱役。
  本官若只是传句话说情还好,但要是为了一个四民之外的贱役亲自前往镇抚司大闹,无论有理没理,传出去之后,只怕朝野上下都会认为本官行动轻率、不知自重、有损体面罢?”
  唔……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王英等人明白归明白,但却无法回答。这个决定只能由方应物本人做出,别人劝不了什么。
  方应物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娄天化,娄天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方应物遥指锦衣卫镇抚司衙署大门,对着娄天化道:“娄先生,当年本官在宛平县时,你与张贵都是本官的左膀右臂,你们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很深厚。
  如今张贵莫名其妙被锦衣卫捉拿,一无圣谕二无驾贴三无证供,纯属滥用职权,你不感到愤怒、不平、痛切、含冤么?”
  娄天化此刻正在为了重新回归组织(今后有饭吃)而心情激荡,猛然听到东家又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略略愣了愣。
  然后他顺着东家的话答道:“东主所言极是,在下对此确实很愤怒、不平、痛切、含冤,恨不能拼尽全力救出张贵。”
  “哦……”方应物和颜悦色地再次问道:“如今镇抚司衙门就在眼前,你不想去为了好友,发一次不平之鸣,讨一个说法?”
  娄天化迟疑片刻,苦笑答道:“东主所言不错,在下身为张贵好友,确实应该如此!”
  方应物拍了拍娄天化,“那你就去罢!你且放心,本官就是你的可靠后盾,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我靠!叫他独自去锦衣卫闹事?娄天化忽然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深深的恶意……普通人听到这句话,第二个念头肯定就是:能活着出来吗?
  方应物无奈的解释道:“说句实话,本官不便为张贵出面,但你可以。你打着张贵好友的名义,去锦衣卫闹一闹,不用怕闹大,只是可能会吃点眼前的苦头。
  其后若连你也陷了进去,那本官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面了。毕竟你与张贵的贱役身份不同,你是本官的亲信幕席,身边最机密之人,所以你要出了事情,本官于情于理不能坐视不管,出手救你也不失体面,别人也不会多嘴议论什么。”
  这里面的道理,娄天化早就明白了,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感动得热泪盈眶,千言万语还是只化为一句:“愿为东主赴汤蹈火。”
  方应物关切地说:“赴汤蹈火就不必了,只是拿捏好分寸,不要闹得过了头,白白让自己受罪。”
  王英和方应石用最同情的眼神注视娄天化,没法子,不得不尔,此之谓苦肉计也。方应物出场之前,总要有个够身份的铺垫之人,总不能叫堂堂的士林华选清流名人方大青天为了一个衙役去大闹锦衣卫罢?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要复还,娄天化咬咬牙,满怀悲壮的一步一步向镇抚司衙署大门行去。
第五百七十五章
难成大器
  方应物带着王英和方应石闪到一棵树后面,目送娄天化一步一步的向锦衣卫大门挪去。
  此时娄先生的神情有点紧张。换成谁这时候也紧张,前面那可是号称鬼门关的锦衣卫镇抚司衙署,普通人谁不害怕?
  其实娄天化并不害怕自己会陷进锦衣卫,那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他相信以方应物的能力,肯定能把他捞出来。
  所以单纯的脱身并不是问题,可让他害怕的是,在东主把他捞出来之前,他在锦衣卫里面会被殴打、被酷刑、被折磨、被侮辱,总而言之就是吃各种苦头,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娄天化当然知道,自己吃的苦头越大,在东主心里的加分就越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是他宁愿自己轻轻松松小富即安,也不想饱受摧残,用痛苦换取更大的功劳苦劳。
  镇抚司衙署之前,照例有一队当值的官军把守,娄天化走到大门那里时,受到了二十多双眼睛的集体注目礼。
  锦衣卫门前人烟稀少冷冷清清,别说行人路过,就是鸟都不愿从这里飞,忽然冒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怎能不引起注视。
  娄天化鼓足勇气,对把门的队官开口道:“在下有个好友,是宛平县总班头张贵,被你们锦衣卫捉进来了!”
  队官冷冷地答复道:“那又如何?”
  娄天化叫道:“你们锦衣卫虽然是执掌诏狱的天子亲军,但也不能随意锁拿良民!在下特来为好友讨一个公道,要见你们的上官!”
  却说方应物躲在树后远远地观看,只隐隐约约地见到娄天化与把门官军争执了几句。然后那小头目仰天大笑了几声,最后给了娄天化几巴掌,几名官军便按着娄天化并将他拖进衙署里面去。
  方应物砸了一下树干,轻声叫道:“如此便成了一半!”
  等他过去进一步将事情闹大,然后那位吴绶千户便可假装恰好遇到,顺理成章地出面打圆场了。镇抚司里应该都知道吴千户是汪芷的亲信,不会不给吴绶面子。
  王英有些担忧,低声对方应物道:“既然娄先生已经被捉了进去,秋哥儿你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速速过去解救罢!”
  “现在不到时机……”方应物狠了狠心说:“那边娄先生后脚刚进去,我前脚就到了,看起来未免太假了,所以还要等一等。
  再说如果娄先生毫发无伤,我进去了也不便发作啊,再等等好了,拖延一点时间。”
  说完后,方应物忽然发现,自己这行为仿佛游戏中的攒怒气……积满了足够怒气释放招数才有威力。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方应物看了看日头,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便一马当先,大步向镇抚司衙署行去。
  把门队官拦住了方应物,喝问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镇抚司么!”方应物毫不客气地叱道:“什么狗才也敢拦路?给本官滚开!”
  队官愣了一愣,在自家衙署门口被外人喝骂的经历,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无论什么人到了这个门口,谁敢不给自己三分面子?
  一干官军不等上官发号施令,自发的涌过来围住了方应物几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方应物指着众人厉声喝道:“本官明日奉诏进宫面圣,今日谁敢动我!”
  队官倒是知道点消息,闻言连忙追问道:“阁下何人?”方应物傲然道:“本官户科给事中方应物也!”
  队官便软了几分,又质问道:“镇抚司与阁下无有往来,今日何故到镇抚司门前生事?”
  “呸!好个颠倒是非的狗才!”方应物骂道:“本官有一幕席先生,方才就被你拿了进去,你还有脸问本官为何生事?滚开,叫你们上官来说话!”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队官也生了怒意,忍不住叫道:“阁下固然是清华高士,但镇抚司也未必就怕了你。”
  方应石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扬起巴掌拍向队官的脑袋,直接将他的兜帽扇到地上。
  然后顺手掐住那队官的脖颈,口中不停地辱骂道:“你算个什么下三滥的东西,也配与我家老爷说话!老子当年拳打官校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锦衣卫官军说白了也是欺软怕硬的多,见方应物嚣张跋扈貌似有恃无恐,又听他声称明日进宫见驾,而且队官又落到了对方护卫的手里,一时便没了主意。有机灵的见势不妙,迅速跑进衙门里去禀报了。
  方应物没有阻止方应石依仗武力羞辱队官,毕竟手里有个人质比较安心。一边听着方应石骂街,一边向大门里望着。
  不多时,却见有个文士打扮的吏员疾步走了出来,远远地叫道:“方大人大驾光临,请进请进!”
  方应物示意方应石放了人,然后冷哼一声,向锦衣卫大门内走去。那吏员在边上问候道:“久仰久仰!”
  方应物怒容满面,边走边斥责道:“你们锦衣卫好大的威风,在下有位娄姓幕僚,没说三言两语便被你们拿了进来,谁给你们的王法?如果今日不给本官一个交待,休怪本官要得罪了!”
  那吏员并不以为意,引着方应物来到一处堂上,指着门内道:“值日千户正在里面,请方大人移步前往。”
  方应物走到门边向里面看去,堂上主座是一位年约五十的武官,而下首不是别人,正是娄天化。
  方应物登时目瞪口呆,却见这娄先生,手里端着精美的茶盏,底下坐着舒适的太师椅,神态悠然惬意,与上首武官谈笑晏晏,哪有半分吃苦受罪的样子?
  自己再外面做出为了亲信受罪而怒发冲冠的样子,可这位娄先生在里面就这样配合?
  堂上武官站起来问候道:“在下乃锦衣卫镇抚司正千户成天乐,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娄天化瞥见东家到来,则打了个哆嗦,仿佛从坐席上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方应物迎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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