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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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大汗,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不劳烦小娘子了。”
  两个校尉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听到孙小娘子发狠话,不由得腿一软,险些栽倒在车轮下。
  他们手忙脚乱地爬上大车,一边手持斗笠猛烈的扇风,一边对孙小娘子叫道:“方秀才不是忠良,他爹才是!但我们哪里像奸贼了?”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道河流,看过地图的方应物知道,这是秃尾河,黄河的支流之一。
  沿着道路继续前行,河上有一座木桥,马车可以从木桥上过河。正在此时,河的对岸远处出现了几个骑士,也朝着木桥飞驰过来。
  眼尖的车夫看清楚后,忍不住大叫:“还是方才那几个达贼,又撞上了!”
  众人纷纷看去,可不正是刚才离去的那几个达贼。还是四个人,但只有三匹马,那匹受伤的战马消失了,所以有两个人是合骑一匹的。
  两辆车在桥的这端,几名达贼在桥的另一边远处,刹那间齐齐都停住了,谁也不敢冒险前进一步。
  方应物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已经放弃了沿着边墙的大路,特意指挥己方绕向南方,就是为了避开危险,怎么又遇上了?
  马校尉望着河对岸发愣,喃喃自语:“方秀才的话,万万不能再信了,谁信他谁是王八蛋!”
  方应物闻言暗暗吐血,八成是那匹受伤的战马疯狂乱跑,也跑到了南边来。可他方应物再英明睿智,也不可能准确判断出疯马的去向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历史真奇妙
  方应物一边抱怨贼子受伤的战马不懂事,一边和众人翻身跳下大车,蹲在车后面防备河对岸的达贼。
  牛校尉手持钢刀敲着车轮,“这回可是狭路相逢了,但愿还有命去领功!”
  方应物望了望对面,又瞥见孙小娘子已经抽出了弓箭,便挪过去问道:“如何?你能射中么?”
  孙小娘子眯着眼比划了几下,摇摇头道:“贼子离得太远,箭的力道不够。”
  她回答完后,忽然发现贼子虽然离得远,但方秀才却离他太近了……甚至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气息,举手投足就能互相摩擦到,说句话儿好像就在耳边说一样。
  孙小娘子虽然因为生计原因,从来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大小姐,但也从没有这般和年轻男子亲近过。
  她心里猛烈跳了几下,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动了动,想要离方秀才远一点点。
  然而她又发现,方秀才无意间踩住了她的裙角……可恶!可恼!
  看到孙小娘子不停扭动,方应物很担忧,赶紧把脑袋伸过去,很关心、很体贴地提醒道:“孙家姐儿藏好身子别乱动,小心露出破绽让对面看到。”
  提醒完孙小娘子,方应物又转头安慰其余人说:“情形还不算坏,我们不必过于忧虑!”
  牛马二校尉面无表情地干瞪眼,并没有因为方应物的话而松口气——今天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
  方应物暗暗指了指对岸,“达贼本来善于骑射,但他们却不肯进入射程内,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们也心有忌惮,据在下想,或许是忌惮孙家大姐儿身手好,或许是忌惮人马损失,不想再有伤害。”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他们这边没有孙小娘子这种神射手,那几个达贼就不会顾忌什么了。
  达贼们要么包抄着扑上来,绕着圈子一通乱箭;要么就是不理不睬,直接从他们几个人眼前飞驰而过。
  可现在这几个达贼却是勒住马停在河对岸远处,显然是有所畏惧了。
  方应物继续分析道:“论远程攻击,当然是达贼们更强。但问题在于,我们是躲在车后面的,防御更强,而达贼们是连人带马直接暴露在我们眼前。
  见识了孙家大姐儿射术,达贼们必然投鼠忌器了。他们也明白,真要互相对射起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们必定将会死伤惨重。
  我猜测,在他们看来,战场上悍不畏死是正常的,但跟我们几个中原‘百姓’纠缠到死伤惨重,很不值得,所以逡巡不前。”
  说到这里,方应物已经冷静、犀利、详细、透彻地将敌方态势分析完毕,此后便闭口不言。
  牛马二校尉继续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说话,孙小娘子一双秀目闪烁着崇拜读书人的光芒,也不好意思说话。
  最后孙敬先忍不住问道:“那依方相公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已经不被信任的方应物等这句等得好辛苦,连忙抛出了自己的主意:“眼下这几个达贼已经是孤军深入了,还出了伤亡之事。他们最想的是过河回归高家堡本阵去,大概没有与我们继续搏命的打算。
  而我们也是想过河,继续前往榆林。既然都不想搏命,那又何必在这里顶牛?
  依我看,我们不从这座桥过去了,继续在这边沿着河向下游走,从别的地方渡河去。
  而我们离开后,那几个达贼过了河也就回高家堡去了,没有必要冒着死伤危险与我们厮杀。”
  孙敬时常在山陕往来,对道路比较熟悉,疑惑道:“并非处处都是道路桥梁,我看通往南边腹里的道路就这么一条,连通道路的桥梁也许就这么一座,往下游走未必能过河。”
  方应物承认孙敬说的有道理,这年头交通不像后世那么发达,几十里河面只有一座桥并不稀奇。
  但他仍胸有成竹地说:“不妨,若下游不能过河,我们再折返回来。那时候达贼大约早已走远了,我们还能在此过河。
  所以归根结底,他们已经是孤军深入了,不可能继续退让,还是我们主动退避三舍,让他们先走的好。俗语云,穷寇莫追,小心狗急跳墙。”
  牛校尉猛然一拍车沿,“方秀才所言有理,我们照做!”
  但旁边的马校尉苦笑几声,“今日方秀才次次都有理,但哪次说中了?难道不信邪,这次还照做?”
  方应物轻哼一声,“那我还有个主意。那几个达贼距离稍远,并不靠近桥面,如此我们全部集于一侧,以马匹和车辆为掩护,慢慢的过桥去。
  等过了桥就迅速沿河往下游走,远离此处。这就等于赌他们也想放我们走人,不会冲上前来厮杀如何?”
  牛马二校尉一头冷汗,让他们迎着达贼向前过河,很考验人品和胆量。
  方应物嘿嘿笑道:“要么在这边沿河往下游走,要么就过河去。左右就这两种法子。二选一,我不做主,你们选一个好了!”
  马校尉与牛校尉对视一眼,无奈道:“还是从这边走得好。”
  定了主意,一干人便以车马为掩护,弯着腰牵马缓缓前行。一边警惕对岸达贼,一边向下游方向而去。
  这次方应物的推测没有落空,那些达贼果然只在河对岸兜圈子,并没有追杀之意。
  直到看不见达贼人影了,众人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驾马的驾马,上车的上车,继续全速向下游去。
  这次运气委实不错,走了十几里路后,又发现了一座木桥,方应物等人便从这里过了河。
  只是如此一来,距离榆林和边墙更远了,等于是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子。但与生命安全相比,多绕一两百里路,实在不算什么了。
  西北人烟比内地稀少得多,而方应物和孙敬都不敢在城堡之外的地方过夜。于是当晚没有在野外露宿,两辆车都连夜赶路,偶尔休息打盹片刻而已。
  在路上,方应物又找孙小娘子搭起话来,不住地称赞孙小娘子是世间罕见的红粉英雄。
  孙小娘子被方应物夸得脸皮受不住,无奈道:“一点都不稀罕,刚才你不也见了个别家女子骑马射箭?”
  方应物十分奇怪,“什么时候见到的?”
  “几个达贼里,胯下马匹被奴家射伤的那个,其实就是女子。她头盔都掉了,你还没发现么?”
  方应物讶异道:“果真如此?我还真没有注意到。”
  “不骗你,我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是女人。”
  方应物想了想,一来当时他震惊于孙小娘子神射功夫,只顾得看孙小娘子了;
  二来那几个达贼都是全身皮甲,露出的脸部皮肤都比较粗糙,远远看去,若非细心分辨外加眼神好,谁能看得出男女?
  这女达贼肯定不是平常人,难怪她的马受伤发疯后,另外几个达贼紧紧去追赶,对另一个落马达贼不管不顾。
  不过她这行径也真够奇怪的,好好的女人家当什么侦骑,现如今北虏还不至于缺男人到如此地步罢……
  方应物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根据他的历史知识,当前在河套附近盘踞的几个北虏部落里,有一个是名义上的蒙古大汗满都鲁。
  这次来高家堡寇边的达贼,没准就是满都鲁大汗。满都鲁此人在史上不算出名,但他的一个夫人却很有名,史书上称为满都海。
  这位满都海夫人能征善战、能骑善射,屡屡亲临战阵。最有意思的是一年后满都鲁去世,她却嫁给了自己的侄孙子……难道刚才遇到的就是她?
  方应物有点后悔,若真如此,刚才就该想办法搏一把,不管杀了她还是俘虏她,都是不可多得的巨大功劳!
  不过现在想起这些,没什么用了,历史很奇妙,自己却错过了改变历史的机会。
  一口气行了将近两百里路,到了次日傍晚,方应物沿着道路望见前面人烟稠密,并建有堡垒,又看了看地图,他大喜道:“进入米脂县了,今晚可以安睡矣!”
  孙敬去找路旁行人打听了几句,回来道:“前面乃是米脂县银川驿,想必附近店家多,去投宿便是。”
  牛校尉很大气地说:“不必另找店家,我们押得是钦犯,去驿站住就是。只是想要吃好的,就需自己掏银子了。”
  住进驿站,当然比住野店安全系数高,孙敬拱了拱手,“小的要随两位军爷沾光了。”
  以牛、马二校尉押送方应物这种差事,是不能享受传乘驰驿的,也不能享受驿站供奉。
  但好歹是天子亲自下诏发配的人物,在沿路驿站安排一两间屋子住宿,并管两顿稀饭还是没问题的。
  闲话不提,却说进了驿站后亮出凭证,自有一名老驿卒带着方应物一行向内院走去。
  孙敬很老江湖的与驿卒拉家常,“老人家原来姓李,不知道是哪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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