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密码(精校)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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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忙一指:“一直走到尽头,左转,再右转就看到了。”
  眼见芈压一溜烟不见了,侍女向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请示:“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等芈压公子?”
  有莘不破笑道:“不等他了。我怕等到桑家的厨房给人搬空了他也不肯回来。”
  侍女大惑不解:“厨房?”
  有莘不破饶有兴趣地看着桑谷秀,那直愣愣的眼光有些失礼;桑谷秀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有莘不破,却温柔得让人妒忌。
  有莘不破叹息说:“我终于知道桑谷隽为什么会那样了。我要是也有这样一个好姐姐,嘿嘿,我一定比他还会怜香惜玉。”
  桑谷秀微微笑着说道:“凤凰不与鸦雀同枝,江离的朋友,果然很不错。”
  “小隽回来了?”
  “回来了。”桑季道,“我把他困在蛹里,暂时出不来的。他们几个呢?”
  “现在在秀女那里。”
  “阿秀!怎么会去那里?”
  “他们那个掉队的同伴,叫江离的,好像闯到小扶桑园去了。也罢,听说秀女很开心,只要她开心就好。最近她饮食渐少,越来越让我担心了。”
  桑季看着眼前这个兄长:不再是那个意图染指中原、称王天下的巴国主,而只是一个为女儿担心的老父。待桑鏖望回过神来,桑季才问道:“有莘不破等人,应该就是小隽在巫女峰结下的仇家。”
  “那又如何?”
  “是非曲直且不论。毕竟小隽是吃了亏的,这个场子……”
  桑鏖望淡淡道:“小孩子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大哥说的是。”桑季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出去的时候,遇见了几个人。”
  “什么人?”
  “夏都来的人。”
  “什么?”桑鏖望眉毛飞扬,须发厉张,神色突然凌厉起来:这是激动,还是愤怒?
  第二十八章
大夏王朝的不速之客
  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是七岁,还是八岁?”桑谷秀挑了挑灯芯,仿佛回到了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叫若木的美少年。那时候,他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吧,我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只记得他?也许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吧。他把我抱起来,我用手去摸他的脸,他也不生气。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这段记忆为什么还这么清晰?我想我是把当初的记忆和后来的想象混错了,那时候那么小,我不可能记得清楚的,是吧?要不然那段记忆里,为什么没有大姐的身影?为什么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后来,过了几年,我十二岁?对,是十二岁那年的生日,他来了。他送了我一个仿佛是用谷穗串起来的手链,呐,很好看,是吧?”
  桑谷秀凝视着右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纹理的手链,在灯光下隐隐生辉:“他说,这叫迷榖,戴着的人不会迷路。那一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为我们姐妹营造了这个小扶桑园,开出那个池塘,养下了文鳐鱼,种下了一株小扶桑,播下了萆荔草(《山海经》中的植物,人吃了心不痛)的种子。他告诉姐姐:文鳐鱼可以为大地带来丰收,萆荔草可以治疗心痛病——嗯,这是姐姐的痼疾,后来,我也患上了。鳐鱼是对巴国子民的祝福,萆荔是对我们姐妹的关爱——但我体会到他这样仁慈的用意、这样体贴的爱心,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他在小扶桑园住了五天,给我们姐妹俩讲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时候,我十二岁,姐姐十五。小隽呢?嗯,才八岁吧。那几天他不在这里,跟着和若木哥哥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出去玩了。这个小扶桑园,当时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朝暮相对,我们几乎以为这么快乐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永远,但没想到会那么快就结束了。
  “五天以后,那个男人回来了。那是个须发都很浓密的男人,和若木哥哥很不一样,爹爹让我们叫他伯伯。本来他还让我们叫若木哥哥做叔叔的,但若木哥哥怎么会是叔叔?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虽然后来我们听说,在我们姐妹还没出生以前,若木哥哥就来过我们家了——那时他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模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而我们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也一点没变。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肯叫他叔叔,若木哥哥也不喜欢人家叫他叔叔,于是我们就一直‘若木哥哥、若木哥哥’地叫了。
  “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小隽坐在他的肩头上,很兴奋地唱着一首很悲凉的歌,是那男人教他的吧。小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或许因为小隽很喜欢那个男人,便连他教的歌也爱上了,就像我毫无保留地爱上这园子、这桑木、这池塘、这萆荔……
  “那天,爹爹安排了一个筵席,我并不喜欢这种很多人的大场面,但从姐姐的忧愁里看出或许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果然,那天傍晚,若木哥哥走了,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那个男人,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呢?是他,把若木哥哥带到我家来的,但把若木哥哥从我们身边带走的,也是他。那个男人,他叫什么来着,嗯,和你一样,也姓有莘,有莘羖。”
  有莘不破全身一震:他要寻找的人,越来越近了。
  桑鏖望正中端坐,桑季侧向而坐,一个方士由家宰领了进来,作礼唱喏:“小招摇山靖歆参见国主、侯爷。”
  桑季冷笑道:“大夏的规矩是越来越乱了,白天不敢进门,半夜求见,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靖歆微笑道:“小可虽然也在夏都当过差,但这次并不是以夏使的身份而来的。”
  “哦?”
  靖歆诚恳地说:“灵禽择木,智者择主,小可弃官多时,遍游九州,深知天下将乱,因此欲择一明主,以作起身之阶。”
  桑季笑道:“天下群雄,富莫过于成汤,威莫过于夏桀,甲兵之利莫过于昆吾,天下就算将乱,厘定神州者,只怕就在这三强之中。上人本在中原,何必舍近求远?”
  靖歆笑了笑,道:“小可在川外总听人说,川人器量狭小,不能容天下之士,却总不信,今日一见……”
  桑季面色不悦,桑鏖望哼了一声,道:“怎样?”
  靖歆道:“果不其然。”
  桑季大怒:“好无礼的方士!今天让你见到国主,乃顾念你是东方名士,巴国虽然僻处西南,可也容不得你放肆!”
  靖歆神色镇定如恒,放声大笑。
  桑季怒道:“笑什么?!”
  靖歆道:“连句逆耳的话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席卷天下的大志?”
  桑季冷笑道:“逆耳忠言,自然是要听的,却不是任你这等狂徒胡言乱语。也罢,你且说说我巴国国人如何没有容人之量。若有三分道理,暂且饶你;若说不出个理儿来,嘿,我巴国的鼎俎,便请上人尝尝滋味。”
  靖歆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巴国表面上虽然仍服大夏,实际上早有深仇。见我从东方而来,先存了三分厌恶;本来以为我或者将为大夏说话,哪知我却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因此又存了三分怀疑。三分厌恶,三分怀疑,再加上彼此陌生,便令国主与侯爷生出十二分的戒心。不知靖歆说的是不是?”
  靖歆只听桑季哼了一声,看桑鏖望,却见他仍端坐不语,又道:“国主若想一辈子困守巴国,愿意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为中原共主守这西南藩篱,那我们这些川外的散兵游勇,用不用都无所谓。但如若有席卷天下之志,第一步,便得有起用天下人的胸襟。小可听说:地广则粮多,国大则人众,兵强则士勇。山高在于不让细土,海深在于不择细流;王者能成大业,在于能容纳各地人才。三皇五帝之所以无敌于天下,是因为他们不会因为豪杰来自外国就不加信任。若是国主只相信川内人而排斥川外人,那将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进入巴国为国主效力,这是逐客以资外国,损民以益仇寇,这样的国家想自保都难,更别说称雄天下了!”
  桑鏖望听得悚然动容,下座施礼,道:“小王僻处山乡,坐困西南,非上人,不闻天下至理,还请上人不计前嫌,多多指教才是。”
  靖歆连忙谦逊。桑季亦下座致礼,并请靖歆上座。宾主坐定,桑鏖望便问川外大势。
  靖歆道:“半个月前,成汤以葛侯不祀为借口,不奏共主,妄行方霸征伐之权,把葛国灭了。”
  桑鏖望兄弟听了都是一惊。
  靖歆继续说道:“成汤吞并葛国,等于把自己的野心一并挑明了。虽然暂时还未向共主挑战,但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东西决战,只是时间问题。”
  桑季道:“以上人法眼看来,双方胜负如何?”
  靖歆道:“自孔甲以来,有不少诸侯都开始反叛大夏,当今大夏君王无德,百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当今可能左右天下大势的几大诸侯中,邰国自姬不窋(qu)(周族的首领,到夏王朝末期的时候,他不愿意再做夏朝的农官,率部族迁徙到了西北地区,故称失国)失国以来,至今带领族人混迹在戎狄之间,其国存亡未卜;有穷氏作乱,国家灭亡,遗民并入商国;有莘氏犯忌,祭祀也被斩断;朝鲜乃商族人的分支;涂山氏(大禹之妻,传说为九尾狐狸精)与夏人虽然是至亲,但表面亲和,暗中各怀猜忌;唯有昆吾国还服大夏的调遣。如今之势,昆吾必从桀,朝鲜必从汤。涂山氏若袖手,则东西两大势力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巴国的动向了。”
  桑鏖望兄弟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燕雁无心,来去只是随云。
  桑谷秀捂着心口,微微喘息着。江离忙到屋外取来一丛萆荔,手一晃,萆荔变得焦黄,仿佛被烤焦了一般,一股味道散发开来,有点酸,桑谷秀闻过以后似乎好多了。
  “你真像他。”桑谷秀说,“那么细心,那么体贴……”
  她伸手挑了挑灯芯,窗外有风云变幻的势头,但隔着一扇纱窗,这盏小灯却燃得如此安详。
  “若木哥哥在我们家里,并没有住很久,他们重新启程了,因为有莘羖的夫人被一头叫‘九尾’的厉害邪灵附体,他们要捉住‘九尾’,送到西南的毒火雀池去祓除邪灵。
  “若木哥哥走了以后,姐姐开始对着那小扶桑树发呆,当然,我也在她身边陪着她。我们姐妹俩反反复复聊着他,仿佛这个话题永远也不会厌烦。我渐渐长大,若木哥哥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慢慢清晰——比十二岁亲眼见到他的时候更加清晰:无论是他的俊秀,他的温柔,他的风采……
  “那时候,小隽也常常在我们身边玩耍,但他提得最多的是有莘羖——那个和若木哥哥一起来的男人。小隽经常向我们夸耀他是多么的神勇、多么的威武。我们对那个男人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提到他,多多少少会勾起一些我们对若木哥哥的回忆。然而,这个让姐姐牵肠挂肚的若木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终于有一天,姐姐变了,变得狂躁不安,她扯乱自己的头发,撕破自己的衣服,大叫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突然冲进了小瑶池,空手把文鳐鱼抓了出来,撕破它的鱼鳞,挖出它的肠子。当时我和小隽都被她吓呆了,不知道一向温柔如水的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接着,我们看见她发疯地乱拔萆荔,小隽吓得跳起来逃了。就在姐姐准备推倒小扶桑树的时候,小隽带着爹爹赶来了。
  “爹爹用天蚕丝把姐姐裹住,过了很久,姐姐才安静下来,不再闹了,但她的容颜却逐渐憔悴下去。有一天,夏都来了使者,原来大夏王从昆吾商队首脑的口中得知姐姐的美貌,派使者来向爹爹提亲,让姐姐去做大夏王的妃子。我想爹爹肯定不会同意的,姐姐也不会愿意。
  “爹爹推说要问女儿的意思。那天,在接见夏都使者的时候,姐姐盛装华服,我们从来没见过她打扮得这么漂亮。那个夏都的使者,看得合不拢张开了的嘴。就在那天,姐姐说出了让所有亲人都不敢相信的话:她愿意嫁给大夏王做妃子。
  “我们当时都惊呆了,但话却已经收不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事后我们不停地追问她,但姐姐却什么也不肯说,把小隽气得好几天赌气不吃饭。尽管如此,姐姐的决心仍没有半点动摇。不过,她的心意虽然坚定,气色却仍然是一天比一天差。终于,迎娶的队伍来了。在走上花车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她偷偷溜到小扶桑园,在桑树下无声地哭泣着。
  “我冲过去,抱着她。姐姐也抱住了我,对我说:‘我再也受不了了!其实,在几年前,我就知道我等着的不过是一个露水一般的幻梦。但为什么我要继续等待?因为我还期待着见他一面。我要等着见到他,亲口对他说我想嫁给他——哪怕之后他拒绝我……我多想再见他一面啊!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受不了了,我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埋藏了太多回忆的地方!’姐姐走了,那天迎亲的队伍虽然奏着喜乐,但我却知道,前面等待着姐姐的,不会有幸福。
  “姐姐走了以后,我每天都坐在小扶桑园,每天独自望着那棵小扶桑树。那个永远年轻的美少年,在我千万次回忆中更加清晰起来。我渐渐懂得了姐姐为什么会那样幽怨、那样不安、那样痛苦乃至于疯狂。因为我正一步步走上和姐姐一样的道路——哪怕明知道这条道路不能通向幸福,只能通向痛苦,可我还是管不了自己。我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日复一日地幻想,幻想上天赐给我意外的幸福。可上天并没有垂怜于我,正如它并没有垂怜于姐姐一样,它留给我们姐妹的,只有对那个美少年永远如新的回忆,只有若木哥哥一去不复返的无情!”
  羿令符想起了银环,不由黯然神伤。有莘不破和江离还太年轻,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便不能体会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后来,你姐姐怎么样了?”
  “后来?”桑谷秀惨然说,“没有后来了。不久,夏都就传来噩耗:姐姐到了那里不到一个月,就水土不服,去世了……”
  “啊——”
  见桑鏖望心动,靖歆继续道:“东方近来好生兴旺,无论士气、民心、物产均有压倒西方之势。但大夏为天下共主数百年,余威至今犹存,因此东西胜负,倒也难言。”
  桑季问道:“依上人之见,巴国当助东方,还是助西方?”
  靖歆笑道:“助东方有顺大势之利,助西方有勤共主之义。”见桑鏖望微微皱眉,又道:“但无论是助东方还是西方,到头来做天下共主的,还不是别人,于国主有什么好处?”
  桑季道:“依上人所言,当两不相助?”
  靖歆微笑道:“又不然,依小可之见,当明攻大夏边境以扩疆土,暗毁商人根基以图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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