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之一代军师(校对)第1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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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松正容道:“愿闻其详。”
  我笑道:“其实宣将军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可能不够充分罢了,代州军兵力虽强,但是却十分排外,代州军以血缘和忠义维系,所以若不是代州人,绝没有可能在代州军取得高位,而且代州军只对守家卫土感兴趣,所以不论是蛮人侵掠还是北汉军进攻,代州军都是誓死反抗,可是若想让代州军出境攻击,那大半将士都是敬谢不敏的。所以只要不侵犯代州,那么代州就是最好的朋友,这就是北汉国主最后竭力结好代州林氏,而又许诺不调用代州军的缘故。只因代州军本就是不可能被轻易调动的。所以北汉虽然拥有代州,但是世人都不将代州军当成北汉的战力,只因代州军不出境,已经是人们心中的固有的印象。”
  宣松皱紧了眉头,只因他听不出江哲说这番话的原因。
  我叹了口气道:“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佩服北汉的国主,自从代州降服之后,不仅恪守诺言,绝不调用代州军,还对代州百般结好,几次代州有了灾情,他都动用国库赈济,每年赏赐代州军的金帛都十分丰盛,十几年前,中原多家势力混战,数次侵入北汉,甚至兵锋直指晋阳城,北汉国主都没有调动代州军,因为那时候中原还没有平定,只要守住晋阳,那么入侵的势力都必定没有后力,不得不退走。所以到了北汉生死存亡之际,厚积薄发,代州和北汉朝廷的关系已经到了最密切的时候,所以才可能说服代州军出兵相助北汉军围歼我军。”
  听到此处,宣松已经是面色铁青,他沉重地道:“代州军虽然强大,但是毕竟一州之力,有限得很,未必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我指向地图上面的雁门,道:“代州军不会倾巢而出,只因蛮人南下的时间快要到了,这一次蛮人虽然因为雪灾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侵掠定然会更加凶狠,虽然后力不足,可是初时的攻击一定是非常猛烈,所以两万五千的代州军最多只能有一万五千人南下,而能够担任主将的只有嘉平公主,她既是北汉公主,又是代州军心目中的统帅,更是北汉军主将龙庭飞的未婚妻子,只有她才能够和龙庭飞配合歼灭我军。我早已料定,代州军必然出战,如果不出战,那么龙庭飞种种布置无从解释。”
  宣松腾地站了起来,道:“监军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军会出兵,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万铁骑,加上荆将军最多不过七万,北汉军原本已经有十万军队,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军,殿下岂不是败局已成,大人坐视此事发生,是为何故?”
  我淡淡的看了宣松一眼,继续道:“宣将军可知道敌我两军所求者何?”
  宣松强忍心中愤怒,道:“自然是战胜敌军,我军与北汉军已是誓不两立,北汉军若败,就是亡国之危,我军若败,数年之内无力北窥。”
  我摇头道:“宣将军所说并不完全,北汉军想要取胜,可是他们不想要一场惨胜,大雍势强,北汉国力不足,我们若是败了,不需数年就可以东山再起,北汉军就是惨胜,二十年之内恐怕也无力南下,如今天下争霸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北汉若是国力骤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别人来攻,所以北汉国主和龙庭飞想要的是一场大胜,而且还要损失越少越好。所以我军在安泽败后继续北上,就是踏入了龙庭飞预定的战场,他要在沁源歼灭我军主力,最好是将齐王殿下俘虏或者杀死,这样大雍伤筋动骨,北汉国力无损,他们就可以眼看着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缠战之中,而他们可以休养生息,等到大雍国疲民弱,北汉军就可以南下西进,攻取大雍领土。”
  宣松听得连连点头,道:“所以龙庭飞才会调动代州军,只因他手上的十万铁骑不能稳胜我军。”
  我说道:“不仅如此,荆将军行踪龙庭飞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后备军力,全军攻击齐王殿下,诱使荆将军不顾长途跋涉之后军队疲惫,立刻加入战局。”
  宣松问道:“若是荆将军猜透龙庭飞诱使他攻击呢?”
  我摇头道:“先不说荆迟是否能够看穿龙庭飞的心思,若是荆将军不进攻,齐王殿下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候就是两军会师,也不能稳操胜券,所以荆将军是一定会攻击的,再说晋阳军不能轻动,而且步兵居多,荆将军也想不到会有一支强力的骑兵作为北汉军后援。所以这个陷阱荆将军是一定会踏进去的。”
  宣松眼中闪过迷茫,道:“末将不明白,既然监军大人早知如此,为何不改弦易辙,稳步作战?”
  我笑道:“这就要说到我军的作战目的,我军兵力强大,若是强攻北汉,虽然不免损兵折将,但是北汉终究是不敌我军的,代州军虽然骁勇,可是一来不能久离代州,二来毕竟只有万余人,所以我军如果稳步作战,不是大胜也是惨胜,这都无关紧要,可是北汉和蜀国、南楚不同,蜀人偏安,一旦亡国,就很容易安抚,虽然会有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复国,但是若不能得到强大力量的支持,他们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楚人暗弱,一旦亡国,只要不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多半不敢反抗。唯有北汉,国主尚称贤明,军民上下一心,若是我军贪求速胜,只顾夺城拔寨,就是我军攻下了晋阳城,控制了北汉王室,也不能压制各地兴起的义军。所以皇上不担心我们落败,若是败了再战就好,若是不能全胜才是麻烦。若是敌军主力仍存,必然一城一城的据守,这就已经是不解之局,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们没有那多么时间,就是北汉军主力溃散了,只要留下一两成的余孽,那么将来我们面对的就是所有北汉人的反抗,那些逃散的北汉军就是火种,而且若是有龙庭飞之类的人物逃生,别说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我们也难以征服北汉。所以我军要胜,就必须要将北汉军一网打尽,还要将北汉军的首脑人物全部成擒。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敌人诱到我们的战场,可是龙庭飞、林碧和北汉将军们不是蠢人,若想让他们入彀,就必须有足够的牺牲。所以齐王殿下必然会在沁源战败,然后才可以败退诱敌。而北汉军为了取得满意的战果,一定会紧追不舍,只有这样,我军的目标才会实现?”
  宣松听得目眩神迷,良久才道:“原来如此,殿下可是已经知道其中关节了么,只是可怜我军惨死的勇士。”
  我叹息道:“齐王殿下知道一些,但是并不完全,整个作战方略只有皇上和我清楚全盘关节,我以殿下将会战败相激,殿下作战之时,必然奋勇无比,这样才会让龙庭飞中计,但是到了将败之时,殿下久经战阵,又是胜不骄败不馁的性子,所以必然能够尽量保全实力撤退。宣将军,一局棋若没有两个国手对弈,总是难得精彩,北汉这一局棋,正因敌手高明,才会中我计算,若不是龙庭飞知道必须擒杀了齐王才算功德圆满,又怎会被诱入我们准备好的战场。这一迷局,北汉就是再有聪明的人也看不穿,身在局中,有几人能够超然物外。”
  宣松已是心悦诚服,道:“请监军大人示下,末将应该如何行事?”
  我指向地图上的一点道:“敌军追击,必然是凶猛无比,我军败退,也要做得十分严密,宣将军只需用出手段来,接应齐王和荆将军退到此处,就是大功一件,将军需要记得,敌军主将乃是非凡之人,将军败退之时越是尽心尽力,敌军越不会想到我军还有后手。”
  看到我所指之处,宣松眼中闪过热烈的光芒,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我微微一笑,又道:“北汉军水淹安泽之后,道路被毁,我连日令人整修道路,就是为了接应我军,一来是为了减轻伤亡,二来我们的准备越充分,北汉军就会以为我们求胜之心越强烈,就更不会想到我军败退会有什么别的意图。”
  这时候,小顺子递过我的大氅,我接过披上,道:“既然宣将军已经知道局势,在下就要先告退了,江某无才,经不住战阵之苦,就先到后面等着诸位,齐王殿下身边有法正大师和法忍大师率各派高手保护,宣将军不必忧心,纵然是有些危险,他们也能保住殿下平安。”
  宣松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想不到监军大人将临阵脱逃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过知道齐王应该不会有生命之险,还是让宣松松了一口气,如今这里就是江哲官职最高,他要先走也是无人能够阻拦,或许这就是江哲强行留下自己的缘故,只因自己可以在他脱身之后率军接应齐王吧。
  我当然知道宣松的心思,不过为了不再领略逃跑的痛苦经历,我是宁可临阵脱逃了,带着小顺子和赤骥以及那些神情不满的虎赍卫,他们多半都想上阵杀敌,我向准备好的马车走去。临上马车之前,我忍不住抬头看看苍穹,再过小半个时辰应该就是日落了,想必一更时分,齐王就可以败退到第一道防线,不过这几百里的败退路程并不好走,不过这一点我就无能为力了,行军作战,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如今种种布局已经如我所料,若是我军仍然落败,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不过我却也不必忧心,北汉国力军力摆在那里,最多我们胜得辛苦些,留下的后患多些,难道还能让他们翻天么?忍不住想到龙庭飞,看他行军布阵,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却是我的对手。忍不住低声道:“剪其羽翼,断其枝叶,缚其手脚,困其意志,此谓四面绝网,纵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脱我掌握?”不知怎么,难言的疲倦涌了上来,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仔细安排种种布局,唯恐有些什么事情改变了大局,如今总算是乾坤已定,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受我控制,我几乎是昏昏沉沉的上了马车,临上车前,我突然回头,对宣松道:“吩咐苏青,一定要尽全力截杀北汉军密谍,绝对不能让北汉军发现我军的布局,北汉军中段凌霄已经不可能亲自出手,秋玉飞也被拘留东海,剩下的人中应该苏青可以应付,就是有些不能应付的,齐王身边的高手也可襄助,急着,绝对不能让他们识破。”
  宣松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末将遵命,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还是快些休息吧。”
  我抬头,看见小顺子、赤骥、呼延寿等人眼中都是闪过忧虑之色,我笑道:“怎么了?都是大惊小怪的模样?”
  小顺子突然一声轻叹,将一粒药丸塞到我口中,我只觉得身心渐渐松懈下来,甜美的梦境向我袭来,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宣松心惊地道:“大人面色为何如此苍白,可是旧病复发么?”
  小顺子冷冷道:“公子为了此战,殚精竭虑将近半载,如今诸事已经尽在算中,公子松懈下来,不免有些倦怠,宣将军,此战胜败,你关系重大,若是因为你的缘故让公子功败垂成,我定不会饶你。”说罢抱着江哲进入车厢,赤骥忧心地望了车厢一眼,坐上车夫的位置,挥起了马鞭。
  望着远去的马车,宣松心中一阵愧疚,方才他还在腹诽江哲临阵脱逃,却全然没有想到令敌我双方按照他的布局行动,需要耗费江哲多少心思,他断然道:“立刻出发,我们去接应齐王殿下。”自有亲卫奉上甲胄马匹,宣松换了衣甲,策马扬鞭,向沁源方向奔去。
  远方的战场上,李显几乎是一边断后压阵,一边低声暗骂,自己怎么会如此之蠢,当初想来想去,居然就没有想起代州军,林碧会来助阵,他倒是想到过,可是代州军会来一半以上,他可没有想过,毕竟代州军不出境,乃是人们心中的常识,而且谁都知道北方蛮人蠢蠢欲动,谁会想到林碧会如此大胆,带了大半军力南下呢?不过他骂得最多的还是江哲,全盘的安排李显还真得不大清楚,所以他心中有些没底,不知道后面的安排是否妥当,不由后悔自己当初被江哲三言两语激得只想和北汉军拼个你死我活,没有详细追问。这时候,荆迟已经从前军转来,前面自有雍军宿将开路,他也跑到后面相助齐王断后,策马奔到齐王身边,荆迟有些沮丧地道:“殿下,咱们妄称英雄,竟然被一个女子打得落花流水,这下可怎么办,回去之后怎么见人啊?”
  李显也懒得和他解说,反正到时候荆迟自然就知道了,努努嘴道:“别愣着了,代州军又上来了。”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凝而不散,代州军逼近雍军后阵,却不冲锋,只是游弋往来,不时用弓箭猎杀猎杀落后的雍军骑兵,偶尔还有胆子大的勇士冲入雍军军阵,厮杀一番再退去。搅得雍军不安宁,李显眼中寒光一闪,提着马槊亲自到了阵后,有了他压阵,雍军胆气立壮,也开始凌厉的反击。两军就这样纠缠不休,却都没有放慢速度,日影西沉时候,雍军前锋已经进入宣松布下的第一道防线。
  两山对峙的山谷开口,是沁水的河道,河道两边是可以容得下骏马奔驰的崎岖山道,寒水幽鸣,两侧怪石嶙峋,这一带的群山都是石山,山上植被稀疏,岩石坚硬,难以穿凿,无法修建固定的寨垒,两侧悬崖峭壁,距离沁水足有数十丈的高度,虽然临水,却是取水困难,难攻可也难守,所以当初北汉军没有在这里固守,与其在这狭窄之处消耗实力,不如在平坦之处更可以发挥骑兵的实力。不过如今防守的是雍军,雍军的步兵用来防守临时搭建的工事最好不过,虽然因为种种限制,不可能长期固守,但是只要每一处守个一日半日,就可以拖延北汉军的进攻速度。而这一点也正是龙庭飞担忧的,他不希望当自己苦心孤诣地攻破雍军防线之后,却遇到雍军大量的援军。按照正常的方式估算,从兵败消息传到泽州,泽州集结兵力到发援军,至少也需要半月时间,这是事先有所预备的情况,但是也不无可能,因此龙庭飞带着北汉军主力匆匆赶来,和林碧汇合,若是不能将李显留在此处,就需要加速攻击,一定要在十日之内将雍军迫到安泽,这样才有可能完成全歼雍军的目标。
  一个青衫儒将站在一侧的山峰上,山谷外早有严阵以待的雍军用弓弩压阵,接应雍军骑兵入谷,井然有序,全无一丝紊乱。这时候北汉军业已觉察到时间紧迫,他们的攻击也越来越猛烈,若非李显和荆迟两人亲自殿后阻截,只怕雍军后阵早被攻破了。血红的夕阳在天际欲沉还止,晚霞好似艳丽的血花一般凄艳,两军竭尽所能得苦战着,全然不顾牺牲,无数勇士的生命谱写成最壮丽的战火画卷。
  雍军已有三分之一进入了山谷,就在这时,沁水上游出现了北汉水军的艨艟斗舰,顺着湍流的河水飞速冲下,船上的水军都是执盾携弩,显然是准备利用沁水冲入山谷,使用弩弓截断雍军的后路。远远望见水军的旗帜,北汉军都是声威大震,攻击也越发得心应手,雍军虽然有些不安,可是毕竟是百战雄狮,初时还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稳定下来,只是退兵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许多,对北汉军的抵抗也不免松懈了一些。
  就在为首的三艘战船将要接近谷口的时候,那在山峰上指挥的青衫将领挥动旗帜,那三艘战船船首似乎撞在了什么阻碍之上,前行无力,船身不由被水流冲得倾斜过去,不过片刻,那三艘战船就将河道堵住大半,战船上面的北汉水军毕竟不是久经水战的楚人,不由混乱起来,这时候,谷口的雍军军阵中推出几十架弩机和投石车,箭矢和巨石如同雨点一般袭去。北汉水军中军传出号令,那些水军奋勇还击,但是船只不能移动,船身倾斜也让北汉军无力反抗。过了片刻,水军传出撤军的号令,那三艘战船上面的水军纷纷跳水或者乘坐小船退走。
  龙庭飞剑眉深蹙,不多时有斥候回报道:“将军,雍军在河面上安了拦江铁索,方才水军冲锋之时,雍军用铰链将铁索拉起,挡住我军战船。”
  雍军缓缓进入山谷,龙庭飞目视雍军大旗消失在视线中,不由恨声道:“雍军手段果然高明,在退路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想不到数日之间,竟连拦江铁索也打造了出来,可惜,否则若是我水军阻住山口,雍军休想逃走。”
  段无敌在一旁劝解道:“将军不必忧心,虽然不如我们预计,可是从另一方面说,雍军也是后援无力,否则他们何妨将我们放过山去,在安泽以逸待劳,大破我军,现在他们守得严密,正说明实力不强,想利用地利消耗我军实力,可是这一带我们比他们更熟悉,只要尽快攻破他们的防线,利用我军擅于冲锋追猎的长处,一定可以将雍军消灭,李显生性顽强,绝不会弃军而逃,我们还有机会将他留下。”
  龙庭飞眼中闪过绝决的神色道:“若不能擒杀李显,我们虽胜尤败,传我将令,放火箭毁去堵路战船,铁索可以用火烧溶,让水军去做,就是将三十里山川化成火海,我也要让雍军没有容身之处。我从前令你准备黑油和硝石,只需将黑油倾倒在沁水上,一把火就可以逼退山谷中的雍军。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可能作到。”
  段无敌心中一凛,这黑油乃是古怪之物,不沉于水,易燃,火势经久不息,只是燃烧之后黑烟缭绕,被黑油渗透的土地寸草不生,龙庭飞此举虽然狠毒,可是这三十里荒山和沁水下游,必然受损严重,只是如今却也顾不得了,他躬身道:“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第二十五章
火烧沁水
  〖雍军败退,以铁索拦江,阻住北汉水军,山势险要,难攻难守,两军争夺谷口两日,不分胜负。
  四月初一,龙庭飞命麾下段将军以黑油沉江,烈火焚之,雍军败退,死伤迭见。后三十年,山中不见寸草,越明年,沁水乃清。
  ——《资治通鉴·雍纪三》〗
  三月三十日清晨,李显从军帐中走出,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清晨的温度仍然很低,江风清冷,雾气蒙蒙,沁水寒凝,李显凝神苦思,这一处山谷中可藏兵近万,是距离北汉军屯兵的沁水谷口最近的军营,昨天晚上,雍军就在沁水沿岸的十几个这样的山谷里面扎营,从今天开始,就要在步兵的支援下退兵了,这一带山谷并不是好的拒敌地点,虽然用步军防守北汉骑兵很合算,可是李显从来不喜欢这种没有胜利可能的牺牲,所以退兵是唯一的选择,而且谁知道北汉军会想出什么法子攻打呢,毕竟这样的山谷对雍军铁骑也是一种束缚,最重要的一点,想要胜利,就不能在这里据守,只不过退兵的时机要巧妙,不能让北汉军看去自己根本就没有打算据守山谷,当然损失也要越小越好。一边仔细想着如何应对目前的战局,李显负手走向不远处的营帐,那是宣松的营帐,李显愤愤的想,昨日太忙了,只听说江哲先走了,一定要问清楚宣松,这个家伙是如何临阵脱逃的。
  走近宣松的营帐,帐内却是空无一人,想必是出去安排防守了,李显也没有在意,径自走了进去。宣松身为大将,营帐自然是颇为舒适,内外隔着帷幕,内间是行军床榻,外间是桌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李显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撤退的干净利索,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不急不缓,脚步清越,一个龙行虎步,威猛沉重。李显听出这两人乃是并肩而行,想也知道是宣松和荆迟一起前来,他突然心中一动,这两人都是皇上心腹,又是多年同僚,想必有不少知己话要说,自己何妨听听他们私下里面说些什么呢?
  李显心意一定,就掀开帷幕走进内帐,他的身形刚刚隐入帘幕后,军帐的帐门就被荆迟挑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径自坐到书案边上,将书案上的茶壶倒了一大杯清茶出来,一口喝个干净。宣松在后面跟了进来,看到这种情景,摇头道:“将军还是喜欢这般牛饮,真是可惜了这上品的贡茶,这可是前些日子监军大人下棋输给我的好茶啊。”
  荆迟一听到“监军大人”四个字,一口茶水立刻喷了出来,哈哈笑道:“原来是下棋赢得,那可就容易得很了,当年天策府上下谁不知道江先生才华虽然绝世,偏偏就是棋艺平平,有一次输得惨了,便吟了一首七绝谢绝对弈,我虽然是老粗可也还记得。那首诗是这样的,‘平生事物总关情,雅谢纷纷局一枰。不是畏难甘袖手,嫌他黑白太分明。’”
  李显在帐后几乎笑出声来,这件事情他却是知道的,甚至他还知道荆迟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那日荆迟在旁边随侍,忍不住嘲笑了江哲几句,江哲便罚他将这首诗抄了百遍,昔日雍王府关防虽然严密,可是凤仪门仍然在雍王府中有些探子,这些事情就是李显从秦铮那里看到的,不过后来雍王府那边却是越来越森严,到了最后,竟是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宣松自然不知道这段隐秘,倒是长叹道:“楚乡侯性情随和,淡泊名利,却是忠心王事,鞠躬尽瘁,昔日曾闻江大人因为劳顿而几乎病重不起,松本来只是耳闻罢了,想不到昨日才见到颜色,江大人昨日离去之时,几乎不能亲自上车,想必是疲累已极,我等只能尽心竭力完成江大人定下的计策,否则上负皇恩,下负江大人苦心。”
  李显闻言身躯一颤,当然猎宫之变,他可是亲眼所见,晓霜殿上,江哲形销骨立,病骨支离,两鬓星霜,几乎是奄奄一息,而当他在东海重见江哲,虽然江哲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那一头灰发,两鬓微霜,仍然让李显心中黯然,这些日子以来,江哲虽然表面松懈,可是李显却是知道江哲经常阅读各种情报直到深夜,更是亲自处置安排了许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过李显却深知江哲布局的本事,自然不会以为江哲是在偷懒。昨日听到江哲先退走,李显也不过是有些轻微的怨气,毕竟他也知道江哲的身体恐怕经不起溃败的路途,所以并没有真的恼怒,可是闻听江哲临去之时竟然如此虚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若是江哲旧病复发该如何是好,不说自己心中难安,就是皇上和长乐公主那里也是交待不过去的。
  他心思一乱,气息立刻沉重起来,外间的荆迟听到江哲身体状况有些不好,原本也是愁眉不展,听到内间有声息,心中一惊,伸手按住刀柄道:“里面什么人,为何在此偷听?”
  宣松本是儒将,武功平平,听到荆迟喊声,立刻起身向帐门移去,若真的有刺客或者密谍,那么他自然不想拖累荆迟出手的,却见内帐帘幕一跳,齐王李显走了出来,面上神情冰寒,淡淡道:“宣将军,立刻令我军整顿行装,按照计划开始撤退,本王没有心情和北汉人耗着。”
  宣松和荆迟都是一怔,但是见到齐王神色不快,再说上下之分摆在那里,也不能指责这位王爷听壁角,连忙应诺,下去安排军务,原本计划是要在这里守上两三日,再大举撤军的,但是齐王既然要改变计划,宣松又觉得影响不大,便也没有谏言。
  这时候,日头已高,前面谷口之处,北汉军已经开始挑战,为了不让雍军疑心,北汉军在谷口连番攘战,而且在外面造攻击的器械,全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若是换了平常,李显或者会亲自上阵和敌军对峙,但是他听闻江哲生病后,便是心情郁闷,也懒得上阵,只让荆迟带军出去对敌。
  北汉军阵上,龙庭飞和林碧并马而立,望着在谷口对峙的两军,神情都有些失落,良久,龙庭飞黯然道:“雍军昨日大败,可是不过一夜,就再也看不到颓废气象,雍军心志之坚,我军不及。”
  林碧心中也有同感,道:“大雍如今上有明君,下有良将,将士用命,皆愿效死,只可惜我北汉屈居一隅,虽然上下一心,却是力不从心。”
  龙庭飞笑道:“碧妹也不必如此,只要我们这次擒杀李显,大雍损失惨重,数年之内别想进兵沁州,到时候,我们再用合纵之策,和南楚、东川联盟,到时候,大雍再也不会有今日的威势。”
  林碧微微一笑,她知道龙庭飞不过是劝慰她罢了,大雍岂是那么容易崩溃的,她心中有更深的忧虑,这次代州出兵她是答应了父兄的,一定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前赶回代州,蛮人蠢蠢欲动,代州只有一万骑兵,虽然代州军民已经夜夜枕戈,但是大哥、二哥都是猛将,而非大将,父亲又卧病在床,自己怎能放心得下。
  谷口两军交战正酣,荆迟麾下一个青年偏将最是骁勇,几次冲入北汉军阵,舍生忘死,全身而回雍军都是大声为他鼓劲,龙庭飞眉头一皱,正要吩咐派人将敌军这个偏将斩了,萧桐匆匆赶来,低声禀道:“将军,让鹿氏兄弟上阵,那个偏将乃是我们的人,他定是有急信要传。”
  龙庭飞神色一动,高声道:“伯言、仲天、叔函你们率军上去,一定要把这个偏将给我擒杀。”鹿氏三兄弟早就跃跃欲试,连忙同声应诺,萧桐早已退到一边,在鹿叔函身边说了几句吩咐,鹿叔函眼中寒芒一闪,跟在两位兄长后面出阵而去。
  很快三人就冲到了前面,鹿伯言和鹿仲天亲自迎住带军冲杀的荆迟,鹿叔函则是有意无意的带军挡住了那位偏将,敌我两军都道这是北汉军立威之举,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那偏将举起马槊冲来,人借马势,也是势不可挡,鹿叔函乃是不下于当年先锋将军苏定峦的猛将,冷冷一笑,马槊一挑,那偏将一声惊喝,手中兵刃脱手,鹿叔函一声厉喝,马槊横扫,正好击中那偏将的腰肋,将他扫下马去,但那偏将却不服输,人落马下却是纵身跃起,鹿叔函却举起马槊向下刺去,眼看着就要将那偏将的咽喉刺穿。那偏将凌空翻转,马槊擦过他的面颊,刺入泥土当中,那偏将也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但是那偏将却一扬手,一柄霜刃飞刀如同流星电闪一般射向鹿叔函面门,鹿叔函闪躲不及,却是张口一咬,将那飞刀截住。就在这一瞬间,那偏将已经被冲上来的雍军救走。
  两军混战,处处都是厮杀,但是两人这一番干净利落的交锋仍然让众人看在眼里,两军本都是铁血男儿,最尊重勇士,何况鹿叔函攻得猛烈,那偏将也是矫捷如同灵狐,虽然落败却也没有丢多少面子,所以不论雍军还是北汉军都是同声喝彩。这时,北汉军也已经挽回颜面,两军缠斗已久,眼看着日上中天,双方各自鸣金,都是缓缓退去。
  回到北汉军大营,摒退众将,鹿叔函将那枚飞刀交给萧桐,萧桐轻轻旋转刀柄,那刀柄却是中空的,里面塞着一张纸卷,上面写着慢慢的蝇头小字。
  “军中传言,楚乡侯旧病复发,已返泽州,齐王决意提前退兵,今日午后开始。”
  看完上面的情报,龙庭飞神色忧喜交加,他无声地将纸卷递给林碧,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林碧抬起头道:“若是楚乡侯病发属实,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雍帝和齐王之间全靠此人缓冲和解,楚乡侯卧病,此刻齐王必定心中不安,所以才会加速退兵,这样一来,雍军不免军心不安,行军急躁,我军若想取胜就会容易许多。”
  龙庭飞皱眉道:“可是此事很难判断真假,而且雍军加速退兵,我们火攻之策就不免效果差了许多,萧桐,你说这份情报可否属实?”
  萧桐恭谨地道:“此人乃是我魔宗旁系弟子,他是北汉人,父母亲族都在晋阳,两年前我军劫掠泽州的时候,血洗了一个村落,属下令其取代了其中一个被杀的村民的身份,两年来从未动用这颗暗子,所以属下相信此人身份绝对不曾泄露。而且他冒险传回的情报事关重大,却是简略粗疏,也符合他的身份,昨日荆迟才和雍军会合,这些事情此人绝对不可能知道得很详细,此人聪明果敢,若是虚实难辨,是绝不会这样冒险的。”
  龙庭飞和林碧都是默默点头,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心意已决,龙庭飞起身道:“传令无敌,虽然黑油尚未全部送到,可是也顾不得了,今夜开始火攻,然后我们追袭雍军的时候,不妨散布些流言,就说楚乡侯故意陷害齐王落败,如今又临阵脱逃,到时候雍军必然心乱,说不定李显也会这样想呢。”
  夜深人静,沁水之上,千余北汉军都穿了深色夜行衣,轻手轻脚地将一桶桶黑油倒入沁水,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幽深的沁水上面盖了厚厚一层黑油,黑油向下游淌去,丝毫没有引起谷中雍军的注意。龙庭飞和林碧站在岸边,两人都是神色凝重,据他们估计,一日之间,雍军至少已经撤走三分之一,若是再不巧被巡夜的雍军发觉河内黑油,那么胜算就更加小了。
  段无敌走近两人身边,低声道:“根据水流的速度,大概四更左右可以遍及三十里河道,公主、将军,我们需在那时点火。”
  林碧轻轻点头,微微一叹,她在代州虽然也是杀伐决断,但是却多半是刀锋喋血,这种火烧水攻的手段却几乎没有用过,心中未免有些忐忑,毕竟代州英杰,最喜欢光明正大的沙场交锋。龙庭飞却是神色从容,道:“好,希望这一把大火可以烧毁雍军的勇气和信心。”
  山谷之中,雍军大帐灯火通明,今日在李显的坚持下,撤走了两万步兵和万余骑兵,李显、荆迟和宣松三人正在彻夜商讨如何撤兵,所以直到深夜仍然没有休息。全然不知沁水中杀机隐藏,水流湍急,今夜风势沿河而下,那些黑油又经过处理,所以并没有刺鼻的气味,因此无人发觉这潜在的危机。
  三更天,大雍军营已经几乎没有了声息,除了防守谷口,唯恐北汉军趁夜偷袭的守军之外,所有人都在沉睡,这时候,从一座小帐篷里面走出两人,这两人都穿着青色甲胄,但是营帐旁边的火光映射下,却看出这两人身姿纤弱,原来却是两名女子。这两人正是苏青和她的亲信侍女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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