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之一代军师(校对)第1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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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玉飞深深地看了李顺一眼,道:“你家公子行事,布局深远,放我出来,自然是有用我之处,只是我也未必让他如愿。这次本想去见见他,问他几句话,可是听说你在李显大营之中,想来就是我去了,他也不会见我。你倒也不用担心我会行刺于他,我若是敢出手,只怕桑先生不会放过我,桑先生的境界我不敢揣测,但就是师尊,也未必能够取胜。我已经传书晋阳,魔宗是不会有人去行刺楚乡侯的,有桑先生做后盾,就是师尊也不愿擅动杀机,更何况,北汉局势糜烂至此,就是师尊出手,也不能挽回什么,我魔宗不会做这等狗急跳墙之事。”
  李顺拊掌道:“秋公子说得好,若是当初你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只怕公子也难以利用阁下行离间之计。”
  秋玉飞面色数变,半晌才道:“果然当日我是中了奸计,前些日子接到楚乡侯的书信,信中多有歉意,我就已经有了疑心,反复猜想,再经桑先生指点,才知道昔日我是受了蒙骗。”
  李顺微微一笑,他早知江哲心意,必然会在这个时候透露出石英受冤屈的真相,用来打击段无敌,而秋玉飞突然返回北汉,他便料到江哲会将真相让他知晓,试探之下,果不其然。
  秋玉飞轻轻一叹,转身欲行,却又顿住脚步道:“当日随云与我中道相逢,我虽是存了歹意,却仍视他为知己,不知他可是始终虚情假意?”
  李顺肃然道:“公子纵然心机深沉,若非阁下才华横溢,人品脱俗,公子焉能以清远琴谱相赠,那琴谱乃是公子亡父心血,公子若是虚情假意,焉能忍痛割爱,阁下若是仍然因为敌对之事怨恨公子,倒也悉听尊便,只是却不可怀疑当日公子的一片诚意。”
  秋玉飞默然良久,举步离去,那少年正是凌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多时两人就已消失在夜色当中。
  李顺眼中闪过寒意,目光仿佛穿越重重黑暗,望向平遥城,如今苏青应该已经安排妥当,现在想必从平遥到晋阳,都已经流传着龙庭飞中了离间计迫死石英的传言,如今龙庭飞已经死去,那么昔日有关之人便要受到更大的压力,段无敌在这件事情起了不少的作用,必然会受到北汉上层的苛责。就算是嘉平公主等人明白段无敌的无辜,只怕他也难以谅解自己的行为。
  想到当日受命之时公子神神秘秘塞给自己,让自己在齐王进兵之时交给苏青的锦囊,李顺也是不由心折,在黯淡的月光下,他从已经拆开的锦囊中取出一张短柬,上面写着寥寥几行字。
  “令苏青散布流言,提及昔日离间石英之事,以乱段无敌军心,段心地仁厚,不肯负人,必然惭愧欲死,举动若有差池,则乘机间之,其在朝中无人,值北汉生死存亡之秋,易为所乘。”
  李顺淡淡一笑,右手轻搓,那张短柬灰飞烟灭。
  第二日,李显开始攻打平遥,完全是中规中矩的作战方式,凭着雍军雄厚的兵力和连绵不绝的攻势,进展颇为顺利,到了未时,李显亲自指挥攻城的一面的城墙防守开始有些崩溃的征兆,在投石机的猛攻下,城墙一角突然崩塌,雍军立刻高声欢呼起来,顺着城墙的缺口,无数雍军借助云梯等攻城器械开始向内攻入,缺口附近的北汉军死命抵住,但是却仍然阻不住雍军的攻势。
  这时,段无敌冷静的下了军令,他身边的亲卫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但是素日的威严让他毫不迟疑地传下命令,守在那缺口的北汉军听到号令,立刻让出了一条通路,当前面压力骤然减轻而攻上了城头的雍军欢呼之时,机簧响动,早已严阵以待的北汉军发动强弩,这些强弩上面都缠着黑火药硝石等引火之物,点燃之后射入雍军当中,接二连三的爆炸让雍军立刻大乱,这时,原本避在一边的北汉军蜂拥而上,将他们击溃杀死,趁着雍军攻势受挫的瞬间,北汉军将火油倾倒下去,然后丢下火把,城下火焰熊熊,城上血光迸流。
  当最后一个雍军被斩杀的时候,段无敌走近城墙,双手按在两侧被鲜血浸透的墙跺之上,向下望去,只见雍军开始撤退,如同海水退潮一般的迅速,那其中隐隐的压力和威势让段无敌面上神色越发冰冷。回望城头烟烧火燎的残破景象,遥望数里之外连绵数十里的敌营,段无敌心中一阵冰冷。
  虽然逼退了敌军,可是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虽然雍军是今日才开始攻城,可是从前日起,城中流言四起,虽然这城头上没有人敢于当面议论,可是段无敌知道那谣言是说自己走私贪赃被石英告发,自己则在龙庭飞面前进了谗言,构陷石英入罪,并迫害石英致死。他身边亲卫忿忿不平,几次请命要将散播谣言的人查出来杀了,却都被段无敌强行压下。他不是不知道军心稳定对于守城的重要性,可是他却不能严厉追查此事,只因他手中的军队除了他自己的旧部之外,还有三成是石英的旧部,而传播谣言的大多是石英旧部。他们倒也不是存心如此,哪一个军人不希望自己的将军爱兵如子,作战英勇,若是在一个身负污名的将军麾下,那种耻辱只怕一生都无法洗清。昔日石英死后,声名尽毁,这些旧部不知因此受尽多少屈辱,如今得知自己的将军乃是被人迫害致死,怎能不互相传告。对于他们来说,“受蒙蔽”的主帅龙将军既然已经死了,那么需要为此负责的自然是“进谗言”的段无敌。这样一来,石英旧部人人心怀怨恨,就连自己的部属中,有些也生出疑心。可是对于这种情况,段无敌却又无能为力,若是自己想要肃清谣言,必然要波及许多无辜将士,只怕还没有等到敌军攻城,己方就已经自相残杀了,无奈之下,段无敌只有借着当前严峻的军情暂时压制众军,若是能够回到晋阳,还有机会挽救军心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在两个北汉军士的“保护”下,宣松走上了城头,他的伤势已经渐渐痊愈,虽然面上疤痕宛然,但是已经可以行动自如,自从北汉军从沁源撤军之后,他便在段无敌军中,段无敌对他颇为客气,只要不是在行军或者作战的关键时候,监管虽然严密,但是并不苛刻,所以他才能在这个时候上城来。望着城头残破的情景,宣松心中有些黯然,他已经从北汉军口中得知了方才的血战,当然,这是因为那些北汉军将士很想打击一下他这个大雍将军,他自然知道城头的斑斑血迹代表了什么,但是他没有露出悲伤的神情。身为大雍将士,本应有战死沙场的觉悟,悲伤和同情能够有什么用处,难道他可以为了减小伤亡,不让雍军攻城,难道他可以说服北汉军放弃抵抗。只有天下一统,才可以让这种无所谓对与不对的血战不再发生。
  看到段无敌的背影,宣松心中生出敬意,就是这个人,多日来连续苦战,阻碍了雍军的进攻,让数以百万的北汉军民得到了撤退和逃亡的机会,宣松清楚,虽然大雍也是军纪严明,可是这并不能保证不会伤害无辜的北汉平民。此人忠义爱民,若是能够说服他投降,大雍可得良将贤臣,想到这里宣松朗声笑道:“若论守城,天下无人能够胜过段将军,齐王殿下一日之内数次猛攻,都被阁下击退,只不过雍军兵力雄厚,将军外无援军,城中军心不稳,粮草困乏,不知道能守住几日?”
  段无敌也不回头,平静地道:“再守两日即可,嘉平公主传来军令,晋阳一带百姓都可进城了,到时候晋阳内有百万军民,粮草军械都不缺乏,就是守上一年半载也是易事。”
  宣松叹息道:“纵然如此,北汉又能支撑多少时日,虽然无人和我说起,我却知道,如今的局势对你们来说是何等不利,不说龙将军殉国之事,只见嘉平公主下令收缩防线到晋阳,就知道你们已经没有取胜的希望了,只能凭借晋阳的地利死守,保留最后的生机,除非我大雍最后不得不撤军,否则北汉亡国已成定局。段将军,你纵然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爱惜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么,如今,雍军已经包围了平遥,齐王殿下不过是担心你在后面袭击粮道,加上时间充裕,所以才戮力攻城,否则只要留下几万人围着平遥,大军就可继续北上了。你想要多守两日,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晋阳了。”
  段无敌没有反驳,这些日子他和宣松数次详谈,虽然双方都存了戒心,不过是想多套取一些情报罢了,可是彼此对于对方的才能都颇为敬重,两人都是善于防守的将才,所以宣松只是这么看了几眼,便知道城中虚实。宣松所说一字不假,而且有些事情段无敌已经知道,却没有透漏给宣松,比如说,雍帝李贽亲征的消息,以及李贽的大军已经截断了代州和忻州道路的消息。对于这件事情,段无敌心中分外不安,虽然因为代州军归家无路,已经被迫留在了晋阳,甚至嘉平公主也已经正式接受国主的诏令,成了北汉军晋阳主将,可是段无敌隐隐觉得,这恐怕是雍军很重要的一步棋,可能将令北汉土崩瓦解。只可惜他是一个军人,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甚了解,对雍帝的这个举动,他只是近乎本能的觉得危险,却不知其真意。
  宣松见段无敌默认了自己的说话,又道:“再说段将军的处境似乎也不大好……”刚说到这里,段无敌举手阻止了他的下文,沉声道:“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宣松身躯一震,望向段无敌坚毅端凝的面容,终于叹息道:“段将军既然此心不悔,宣某也不愿玷辱将军清名,只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此乃千古之悲,贵国王上虽非昏庸之主,然而值此危亡之时,也难免过分谨慎,希望若是到了不可挽回之时,将军也不要愚忠到底才是。”
  段无敌终于回过头来,淡淡道:“若是我放宣将军回去,阁下何以相报?”
  宣松早有准备,若非是有利用自己之处,不是早早一刀杀了,就是将自己交给嘉平公主带去晋阳,何必要费力留在军中,望向段无敌憔悴而又平静的面容,他笑道:“陷敌之将,本无自主之权,阁下若有此意,不妨派使者去见见齐王殿下。”
  段无敌从容道:“总要再守一日,方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宣松不由苦笑,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货物,和段无敌目光相对,宣松的苦笑渐渐褪去,他能够看得出来,对面那男子眼中深沉的悲哀,自己所说的一切,他都很清楚,若论才干,段无敌绝对在自己之上,只是自己有幸做了雍臣,而此人不幸却是汉将,“虽九死其犹未悔”,能够吟出这名句,可见其人心中早已经有了明悟。他深深一揖,道:“若是宣某回到雍营,而殿下又不怪罪的话,必然会率军和将军作战,若是将军不幸受困,还望将军不要一心求死,倒是宣某必然向殿下求情,保全将军性命颜面。”
  段无敌先是有些气恼,但是见到宣松无比认真的神情,他神色变得和缓,道:“昔日段某曾经听闻,宣将军深慕忠义,在蜀中与狂生杨灿一面之缘,便倾囊赠金,使其妻儿得以安居,段某知道阁下一片好意,虽不能受,也当感激不尽。”
  虽然被段无敌婉拒,但是宣松心中并无气恼,只是更添了几分惋惜,转身离去,宣松心中一片痛惜,自从和北汉军交战以来,便深为这些豪勇忠义之士而叹息,就是灭亡了北汉,真的能够得到这里的民心么,宣松第一次觉得攻打北汉,或许会陷入泥潭。
  接下来的两日,李显竟然不再攻城,段无敌十分迷惑,但是他忙着安抚军中的暗流已经是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深思了,第四日,雍军已经云集平遥,段无敌虽然拖延了雍军进攻晋阳的时间,可是自己却陷入了无法后退的僵局。站在城头,段无敌想着,不知道派去雍军的使者能够达成任务,虽然用人质胁迫不免有些难堪,但是若能救出麾下将士,倒也值得。他很清楚,宣松虽然在雍军中地位重要,可是毕竟不是主将,所以他的要求并不苛刻,只要求雍军不追击撤退的北汉军,平遥城将完好的交到雍军手中,他也承诺不烧毁城中粮草辎重。他相信这个要求有可能成功,因为对于雍军来说,自己这一支兵力无足轻重,而宣松素得军心,若是齐王不顾及宣松性命,只怕是雍军军心必然生怨,在付出不多的情况下了,他相信齐王不会作出这种亲者通,仇者快的蠢事。
  接到段无敌的书信,李显哈哈大笑,这两日他停军不攻,为的就是这封书信,那日军议之后,他私下招了苏青过来,问明白散布流言的情况之后,他便明白了江哲的用心,之后又收到了江哲的书信,更是让他心如明镜。为了让流言更加逼真,他干脆不再进攻,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出段无敌见局势险峻,有心投降的谣言,众口铄金,李显相信段无敌支撑不了多久。而且就算没有其他好处,能够救回宣松也已经值得,想起当日中夜诀别,李显仍觉心中痛楚,所以他不仅立刻答应了段无敌的条件,还派出使者前去平遥。这个使者,正是苏青。
  第三十七章
忠贞见疑(中)
  望着满面风霜却越发清艳的苏青,段无敌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昔日爱恨如风消逝,他微笑道:“贵国殿下可是已经答应在下的要求?”
  苏青心中涌起莫名的思绪,只是从这一句话,她就知道眼前这人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陌路之人,这不是自己早就想到的么,昔日沁州城外恩断情绝,也就注定了今日。抬起头,她从容道:“殿下应允将军的要求,只要宣将军安然无恙,殿下答应,一日之内,不追击贵军。”
  段无敌眼中闪过欣然的光芒,原本只是搏上一搏,想不到果然收效,他笑道:“不过贵军强大,而我军弱小,我不能不防殿下失言,不知道贵使有什么打算?”
  苏青冷冷道:“齐王殿下一诺千金,岂有反悔的道理,不过将军不信,也是情理所在,若是将军愿意,可以先将宣将军送回雍营,苏青愿为人质。”
  段无敌其实并无怀疑之意,不过是为了安抚军心罢了,所以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委屈贵使了。”
  苏青微微一笑,就如寒梅绽放一般美艳,担任人质是她自请,段无敌若是聪明的,应该赶快逐走自己才是,只不过只怕直到今日,在这个男子心中,自己不过是走错了道路的迷途孤雁罢了,自己的危险尚未被他获悉吧?
  当宣松走到雍军辕门,心中生出近乡情怯之感的时候,只听军中号角响起,辕门大开,李显带着众将大张旗鼓地出迎,宣松只觉眼中湿润,上前几步拜倒道:“罪将辱没军威,尚请殿下惩处。”
  李显急步上前,伸手相搀,阻住宣松下拜,他满面歉疚,道:“宣将军何出此言,当日是李显不察,以致于此,当日若非宣将军慷慨赴死,本王曾经有言在先,若有差池,皆有本王担待,你幸而生还,本王若再加以怪罪,岂不是太苛刻了,你放心,今日之辱,你定可一一讨还。”
  宣松感激涕零,半晌才平静下来,连忙道:“殿下,不可拘泥小义,段无敌乃是最擅长防守的将才,若是他回到晋阳守城,对于我军未免威胁太大,还请殿下奋起直追,擒杀段无敌。”
  李显笑道:“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了,段无敌断无可能回到晋阳的,再说苏将军还在他军中为质,现在也不适合进攻。”
  宣松愕然道:“苏将军怎会去做人质,她虽然精明能干,但是毕竟是个女子,又和北汉结下深仇,恐怕就是段无敌恪守信义,也难免遇到危险。”
  李显低声道:“你放心,自然有人接应苏将军,那段无敌毕竟是个君子,又有本王大军在此,苏青不会有事,只怕他还会后悔莫及呢。”想到得意之处,李显忍不住哈哈大笑。还有什么比胜券在握更加令人兴奋。
  两人携手走进中军大帐,让宣松坐在左侧首席,众将一一入座,李显道:“宣将军,你历劫归来,本应该让你好好修养,可是如今军情紧急,段无敌擅长败退,步步为营,这也是你的长处,只好让你辛苦一趟了,等到明日此时,你率军衔尾追击,如何进退你便宜处置。”
  宣松心中大喜,他不是没有担心过会暂时被搁置,想不到李显对自己如此信赖重用,连忙起身道:“末将遵命。”
  李显见状不由微笑,其实现在并非一定需要宣松领军作战,他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表示他对宣松的器重,避免有人借着宣松被俘之事兴风作浪,不论是在什么地方,小人都是难免的。
  北汉军从平遥撤退之后,几乎是全力行军,一日之间便已经到了阳邑,当安排好防务之后,段无敌走入亲兵为自己准备好的住处,一走进房间,他停住了脚步,只见外间坐着一人,苏青坐在椅上,玉手托腮,含笑看着自己。一旁的梨木衣架上面挂着青黑色的披风,室内几乎是一尘不染,而苏青面前的方桌上放着香气四溢的饭菜,一旁的椅子上还摆着铜盆方巾,盆内清水仍然冒着滚滚热气。
  跟在段无敌身后的两个亲卫都是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但是继而又露出迷茫的神色,显然这种温馨的场面让他们生出疑惑。就连段无敌也是一阵迷茫,若非是苏青身着劲装,腰间佩剑,明丽的笑容中带着些许讥诮和冰冷,他几乎要错认自己是回到了家中,而面前的男装丽人便是自己的妻子。他眼中恢复清明,冷冷道:“你为何会在这里,监视你的军士在哪里?”
  苏青望望段无敌身后的亲卫,淡淡道:“你要在他们面前盘问我么?”
  段无敌没有作声,挥手遣走侍卫,然后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苏青。苏青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她神色淡漠地道:“军中有些石将军旧部,他们还认得我,有些人寻机前来质问当日之事,我便告诉他们当日石将军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当日我不过是利用石将军在沁州城栖身,虽然做了些推波助澜的事情,不过却也料不到龙将军会深信石将军叛变,唉,石将军过于刚烈,若是当日他肯向龙将军辩白,未必没有机会洗清冤枉。”
  段无敌只觉得口中发苦,道:“你所说可是实情?”
  苏青回想起当日石英愤然自尽的情景,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由黯然神伤,她淡淡道:“自是实情,有些时候事实往往更能将人诱入歧途,不过你也不必后悔,石英虽然并未暗中投降大雍,但是他确实是存心针对于你,只因我告诉他了一些关于你的谎言。还有,当日石英自尽之时,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但是他并没有告诉你们,而是甘心赴死。”
  段无敌怒不可遏,右手猛然捶在桌面上,杯盘被震得砰砰作响,他怒视着苏青,但是怒火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因他看到苏青平静而又冷酷的神情。他松弛下来,微微苦笑,自己不是早已决定只将这个女子当成敌人的么,既然如此,又何必为她的所作所为生出怨恨呢。
  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段无敌冷冷道:“好手段,昔日迫得石将军自尽,如今又用来污蔑我,苏姑娘,你够狠,只是你为何对我明言?”
  苏青意味深长地道:“今日你与我在此密会,明日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连晋阳都会知道你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放走了宣将军,而且还和昔日的未婚妻子密谈,你说晋阳会怎样想?”
  段无敌默然不语,苏青站起身,拿起披风系好,道:“时间已至,你若是现在将我杀了,还可挽回这一切,若不然,我可能就有机会替你收尸了。不过你若是能够想通,齐王殿下等你弃暗投明。”
  段无敌默然不语,虽然苏青陷害他至此,可是他却没有丝毫怨恨,彼此各为其主,不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苏青仍然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这已经足以令他感激,只可惜,那条路却是他宁死也不愿去走的,在苏青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他低声道:“多谢你,很抱歉。”
  苏青娇躯一震,虽说在沁州城两人恩断情绝,但是这又岂是可以轻易办到的,不论是恨,还是爱,她心中仍然有着段无敌的影子。她今日来此,既是为了让段无敌更加有口难辩,也是希望段无敌能够答允投降,免去杀身之祸,但是她纵有此心,也没有指望这个男子能够明白,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从今之后,这个男子只会当自己是毒如蛇蝎之人,可是这个男子却将自己心意看的清清楚楚,却又明确得告诉自己不会接受。苏青不由心中酸楚,她低声道:“昔日你我两情相许,我从未后悔,纵然后来我被你伤得体无全肤,也仍然当你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只是既然你我已经分道扬镳,就再没有重聚的可能。不过,你当真要为北汉殉葬么?”
  段无敌沉声道:“昔日之事,其咎在我,你的选择,我亦无话可说,你不需为我费心,求仁得仁,我死而无怨。只是我曾经听说你和凤仪门有些关联,原本还在担忧你再不能得到大雍接纳,到时天下虽大,无你容身之处,可是如今看来,齐王果然是非同常人,仍然重用于你,据闻雍帝器量仍在齐王之上,想来你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始终牵挂,你至今仍然小姑独处,或许是我自大,但是终究是我误你终身,若有可能,希望你能早结良缘,也可告慰你的双亲在天之灵。”
  两行珠泪滚滚而下,苏青走出房门,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回头,亲手陷害曾经的未婚夫婿,很有可能将他送上断头台,心中怎不痛楚,何况他纵然到了绝境,仍然没有一丝怨恨之心,又怎不让她愧疚。走出门外,苏青迅速拭去泪痕,取了坐骑扬长而去,骏马在风中疾驰,苏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敌,你若因此而死,我也只能用独身终老来向你赎罪了。
  浑浑噩噩不知奔了多久,苏青突然听到马蹄声响,她立刻清醒过来,抬头一望,立时愣住,只见对面两匹马绝尘而来,马上两人她都认得,前面骑着一片黑马的正是秋玉飞,而后面骑着黄骠马的则是凌端。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马速,然后停住坐骑,默默的望着对方。
  苏青先醒悟过来,在马上一揖道:“原来是秋四公子,当初被公子一路追杀,现在末将还记得当日的苦楚呢,听闻公子出使东海,想不到今日归来,此去莫非是要去阳邑么,段无敌段将军就在阳邑,再过一两日,只怕我雍军主力就会到此了,公子虽然武功出众,但是毕竟只是一人,为了公子着想,还是请公子速速返回晋阳吧。”
  秋玉飞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倾慕混合杀机的复杂情绪,对于这个女子,他是深深佩服的,弱质孤女,只身蹈虎穴,立下赫赫奇功,当日自己一路追杀,只有这个女子可以和自己一战,武功高,心机深,智慧高,再加上精通音律,相貌清艳,怎不令须眉汗颜,只可惜却偏偏和北汉仇恨似海,不惜舍弃家国爱侣,为敌国效命征战。是否杀了她以毁去齐王得力的臂膀呢?只是现在三人都身在旷野,那女子的战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若是一心逃走,自己也未必能够得手。
  正在秋玉飞犹豫是否出手的时候,身后烟尘滚滚,当先一骑是一个青衣少年,容颜如雪,正是邪影李顺,秋玉飞微微一叹,对苏青还礼一揖道:“陌路相逢,只是没有时间叙谈,姑娘的琵琶绝艺,玉飞仰慕非常,他日若有机缘,还当请教。”说罢策马急急而去。
  苏青只觉得背心冷汗涔涔,直到秋玉飞远走,她才觉得方才笼罩在身上的沉重压力消失不见,这时小顺子已经到了近前,他淡淡道:“公子书信到了,调在下和苏将军前去听命,公子说,是要我们准备接待一位佳客。”苏青眼中闪过疑惑的神色,是什么佳客要楚乡侯亲自迎接呢?一个念头突然如同星火一般在她心头闪现,她的容颜突然变得苍白,很多事情都可以想通了,例如为什么秋玉飞会出现在这里,想得越清楚,苏青对江哲此人的心机越发觉得心寒,如今想起来,自己昔日擅自决定,改变了他的计策之事,未免是有些过于冒失了。
  夜色深沉,段无敌望着手中绘制完毕的晋阳防务图,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笔,这两日谣言四起,就连他的大部分旧部也对他生出疑心,若非是他用强硬手段压制,只怕这些士卒早就哗变了,虽然也有亲信的将领和亲卫仍然相信自己,可是他们除了徒劳地替自己辨白之外再也无能为力,而且大概只需晋阳一道旨意,自己就将孤立无援了吧,毕竟自己从未刻意笼络过下属,众叛亲离并非只有暴虐的首领才会遭遇到的窘况。送走苏青的当日夜里,晋阳有紧急军令到来,命自己固守阳邑,段无敌心知这是晋阳也对自己生出疑心,事已至此,他也无意辨白,所有的谣言可以说九成都是实情,只是增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细节,可就是如此才让他百口莫辩。想来晋阳应该有所决定了吧,他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
  这时,有人在外冷冷道:“段将军,你为何还在这里?”
  段无敌愕然抬首,一人推门而入,段无敌化惊为喜,上前施礼道:“原来是四公子,东海一行想必多有艰险,公子能够平安归来,国师必然大喜过望。”
  秋玉飞望着段无敌黯然道:“我进城之时已经得知如今情形,你的处境未免太艰难了,纵然是我,若非昔日和你有相交之情,也会怀疑你的忠诚,而且说句实话,就算是你从前忠心耿耿,如今这样地剪迫,只怕你也难以继续忠于北汉,所以我虽然传书师尊,希望他为你缓颊,但是恐怕没有什么用处,唯今之计,你不若走了吧,就是去投了大雍,只要你不替他们来攻打晋阳,我也不会怪你。”
  段无敌微微一笑,道:“公子何出此言,段某问心无愧,焉能畏罪潜逃,公子信任段某忠诚,段某感激不尽,若是我真的逃走,只怕是弄假成真,龙将军殉国之后,只有嘉平公主独力擎天,她待我不薄,我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突然,外面传来自己亲卫惊怒交加的呵斥声,这些亲卫都是跟着段无敌出生入死的亲信,自然知道自己的将军受了何等的冤屈,只是他们纵然辩白也无人愿意相信,如今他们突然这样混乱,必然是晋阳前来查办自己的使者到了,段无敌微微一笑,道:“想必是晋阳使者到了,公子在此或有不便,若是不嫌弃,请到内室暂避,不必以段某为念。”秋玉飞一声长叹,身形隐入内室,通往内室的房门无声关闭。段无敌站起身走到书案之前,静候使者进来。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段无敌一眼便看到了神色憔悴的林碧,竟然是嘉平公主亲至,这是怎么回事,林碧如今应该在总领晋阳防务,段无敌不由神色数变。林碧走到书案后面径自坐下,看向案上墨汁淋漓的布防图,神色一黯,道:“段将军仍然为晋阳防务忧心么?”
  段无敌肃手站在案前,道:“末将曾在晋阳卫戍,晋阳防卫本是固若金汤,不过天长日久,难免有些缺失,末将曾经仔细研究过如何补救,只可惜不得兵部接纳,这几日末将凭着记忆重新绘制了一张布防图,其中有些地方是防务上的薄弱之处,若是能够按照这张图加强守卫,或者会好些,还请公主过目,若是公主觉得可行,不妨一试。”
  林碧望向段无敌神色坦荡的面容,道:“你可知王上下了严令,将你立刻明正典刑,我多次苦苦相劝,王上仍然固执己见。国师之意,也说你纵然本无二心,如今也不能保证你不会投敌,因此支持王上的决定。”
  段无敌平静地道:“末将早已料到如此,敌人的计谋虽然简单,却是狠辣非常,段某也有错处,不论是为什么,末将昔日走私贪贿都是罪证确凿,而且石英将军若果真冤枉而死,末将也是罪魁祸首,再说为了性命放纵俘虏,为了私情放走苏青,这都是真的,段某知道自己罪不容诛,王上只令斩首,已经是法外施恩,公主不必介怀。”
  林碧面上露出痛惜的神情,道:“庭飞当日曾对我说过你的事情,你不计毁誉,为了北汉做了许多事情,这种种罪状却都是冤屈了你,用宣松交换你和将士们的性命,这是我默许的,放走苏青,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难道我北汉还能杀害使者么?只是朝中群起攻讦,我多替你声辩几句,便险些被国主逐出大殿。唉,昔日朝中重武轻文,如今那些文官个个言辞激烈,好像若不杀你,社稷必亡,朝中勋贵武将虽多,但是庭飞昔日喜欢提拔寒门出身的将领,唯才是举,令他们颇有微词,如今庭飞殉国,他们便也趁机攻讦于你,哼,大敌当前,他们不想着如何对敌,还在排除异己,好像若有他们带兵,就可以挽回危局一般,不知自量。段将军,林碧无能,不能保住你了,只能争取亲来阳邑处置你,这样也可保全你的体面。”
  段无敌下拜道:“多谢公主殿下相信末将忠心,事已至此,公主不要为了末将生死和朝廷决裂,若是没有公主担任主将,只恐晋阳难守,末将纵死也不会怨恨王上和公主,就请公主下令将末将阵前斩首吧,若能够保住社稷黎庶,末将就是遗臭万年也无怨恨。”
  林碧掩面道:“忠贞见疑,朝廷对你不起,你,你去吧。”
  段无敌再拜叩首,然后举步向门外走去,他刚走到门口,门外的林碧亲卫要上前将他缚住的时候,林碧突然高声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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