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2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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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等四人一行,走到四川布政使司巫山县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了。不过他们离开京师,也才短短数日。
  蜿蜒而崎岖的山谷土路,两边的山上葱葱郁郁。头顶上火辣的阳光晒得人头晕目眩,朱高煦等人都戴着大草帽,满头是大汗。妙锦则戴着帷帽,脸也用绸布包着只露了双美丽的杏眼,那打扮看起来就像西域胡姬一般。
  路边有一处树荫,朱高煦率先策马走到树荫下,然后取下水袋,先捧给马喝了几口,然后才仰头灌水。几个人都下马饮水歇息。
  就在这时,路上两个穿着褴褛道袍的人走过来了,也走向树荫下。
  其中一个道人鞠躬道:“鬼王出,人间变。我有符水,逢凶化吉。”
  韦达道:“骗人的。”
  朱高煦抬手制止韦达,问道人:“你们是白莲教徒?”
  道人摇头道:“贫道等,乃辟邪教教众,拜于辟邪神女麾下,专对付本地的鬼王妖法。”
  朱高煦摸出几张宝钞,道人却摇头道:“有黄白之物吗?”朱高煦只好给了他一串铜钱,道人收了,拿出一只烧制粗劣的小瓶递上来。
  朱高煦又问鬼王寺怎么走,道士比划着描述了一番,并好心劝他:“鬼王作妖法时,遮天蔽日,人畜无命,阁下等最好不要稀奇靠近。”
  道别之时,朱高煦忽然说道:“鬼是变不了人间的,只有人才行。”
  以前王贵、王斌二人都描述过,从大江(长江)江畔怎么去鬼王寺的道路,这时又有了辟邪教道士的实地指点,大伙儿继续骑马沿山谷的道路走。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下午的太阳偏西到山顶了,他们总算找到了那悬在峭壁的鬼王寺。
  大伙儿把马拴在庙里,从寺庙里进了溶洞、拉响洞子尽头的铜铃。等了许久之后,一块巨石被几个汉子合力推开了。
  朱高煦走出洞子,瞿能父子、盛庸等人脸上的惊诧仍未消失。片刻后,王贵哽咽道:“奴婢拜见王爷,奴婢在此地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念想着王爷!”
  齐泰、盛庸、瞿良材、王贵四人这才纷纷执礼拜见。朱高煦也向他们引荐了身边的韦达、妙锦和王寅,相互见礼了一番。
  “一次道别便是数载,这些年诸位过得如何?”朱高煦问道。
  于是几个人带着朱高煦等人下悬崖,亲眼去看他们是如何活着的。在山谷里,朱高煦等人观看到修建的木房子,种的菜和瓜果豆类,养的鸡鸭鹅等禽类。
  齐泰道:“小溪里还有鱼虾和螃蟹。我编了竹篾,上午正捞到了一些鱼虾,今晚下厨招待汉王。”
  瞿能笑道:“我那里还藏着两罐酒,过年都舍不得喝哩。”
  盛庸道:“甚好,一顿宴席凑足了。”
  山谷里太阳下山得早,齐泰等四人都回去准备晚宴了,告诉汉王回屋便到齐泰家里喝茶。
  朱高煦等人便继续在那条草木横生的小溪边走动。妙锦认出了溪边的那些树木是桃树,便微笑道:“若是春天,此地肯定是遍地桃花芬芳。”
  “所以齐公等人给此地取了个名字,叫‘巫山桃花源’。”朱高煦道。
  周围非常幽静,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小溪里传来细微的流水汩汩之声。蓝蓝的天空还很明亮,但太阳已经从峭壁上落下去了,山谷里阴了下来,凉快了不少。
  妙锦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要是一辈子都能躲在这样的地方,不再去理会那些俗事纷扰,说不定也挺好的。”
  朱高煦道:“与世隔绝之地,初来乍到还好,时间长了很无趣。”
  妙锦脱口道:“不是有汉王么……”
  她说到这里,发觉身后还有韦达和两个宦官,眼睛里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眼神,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朱高煦默不作声,他根本不用想,太多的事无法放下了!愤怒、仇恨、欲望、不甘、不舍、担忧,无数的情绪在侵蚀着他的心。哪怕是这宁静的幽谷,与世隔绝的桃源,也无法丝毫平息他内心五彩斑斓、颜色复杂的火焰。
  “我知道汉王放不下,只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妙锦的声音柔声道。
  朱高煦道:“这等事以后再说罢,现在我还不能逃避。”
  他沉吟片刻,眼睛越来越红,忍不住说道:“既然老天用两个女子来帮我,让我死里逃生,我已感觉到了上天的召唤。那便是席卷天下、颠覆宇内,严惩那些满腹谎言阴谋的恶毒小人,让他们都在大炮和铁蹄下颤栗发抖,悔悟所犯下的罪行!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我复仇的决心。”
  妙锦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她沉默不语,不再劝他一句。
  朱高煦早就揣摩过,史上的汉王应该没造反,汉王打完了天下、不过是等着强行被讲述成一个愚蠢可笑滑稽的反贼;可如果汉王那么滑稽,那些在战场上、被一次次击败的建文大将,不是更蠢么?
  而今朱高煦打完安南国,刚回到京师,莫名其妙就掉进了一个大陷阱。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汉王本身就是个巨大威胁,反不反随你,但肯定迟早被弄死!
  如果现在的朱高煦还是一个甚么都没有的赌徒,他应该会忍了,会渐渐适应并看得惯这一切。但是他好不容易变成了个亲王,拥有那么多东西,就这样算了?
  朱高煦转头道:“宫里一定发生了甚么事,太突然了。事前我一点风声都没察觉,要不是妙锦和王寅给我报信,我一进了文楼那地方,里面肯定有陷阱。若是没有马皇后告诉我那个密道,咱们也不可能逃出去。只要我朱高煦不死,今后必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王寅听罢忙躬身谢恩。妙锦却轻轻一笑,不知她是看不起一个亲王给予她的东西,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妙锦犹自向前走了几步,朱高煦追了上去。王贵一直在身后察言观色,此时立刻做了个手势止住另外两人,他们便站在几步之外等着。
  妙锦低着头小声道:“那天在宫中时,形势危急,汉王只说了三个字,怕后悔。我想再听一遍,你说细致一些。”
  朱高煦沉吟片刻,便不紧不慢地叙述道:“彼时王寅告诉我宫中可能出事了,我顿时便察觉到,确实有些异样,为甚么金忠非得带我走东华门?我也没来得及多想,便欲先出皇宫,搞清楚状况再说。但我往回走了没多远,见着谭清竟然带着甲兵进宫来了!
  我立刻明白,不仅文楼里有陷阱,整个皇宫东南区域都是大坑!马皇后说的那个密道,我以前没在意,反正建文跑掉后也死了,但当时就有了大用。我便决定从奉先殿下面的密道逃走,径直往北跑。
  但是在路上我忽然想起,那小宦官说他是章炎的儿子、称妙锦为大姐姐,平素必定与妙锦有往来。我在东宫奸党的眼皮底下逃掉,让他们功败垂成,事后妙锦能脱得了干系?”
  朱高煦的脸色发青道,“做这种事,他们连亲兄弟也要置之死地而后快,早已六亲不认,妙锦若继续留在宫中,恐怕很难活命。”
  事情已经过去了,朱高煦想起来还能感到寒意。
  妙锦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追兵一路追来,你还跑到祈福观耽搁一趟,就不怕被追上,也难活命?”
  朱高煦那会儿真没想太多,也没时间权衡,只是观察到那些甲兵的跑步速度,判断去一趟祈福观可能还来得及。
  他想了想便道:“记得永乐元年,我本来可以带妙锦一起去云南的,只因这样那样的缘故、徘徊犹豫,最后放弃了。结果一次蹉跎,便是五年不能相见。这次如果我犹豫太多,恐怕就是永世不能相见了。错过了时机,回头再懊悔伤心怪罪自己,感叹一句早知如此、如何如何,还有甚么用?”
  妙锦抬起头,火热的目光直视朱高煦的脸,她又慢慢低下头去,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柔声道:“高煦,最让女子动心的,可不是你的荣华富贵。”
  朱高煦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一时间也无法改变自己固有的想法,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些事。
  妙锦的声音有点异样:“高煦后悔宫中的选择么?”
  他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妙锦在我心里,比父母还要重要(现在的父母亲情没甚么代入感),当然值得冒那个险。”
  妙锦听罢却怔怔地看着他,发了好一阵呆,失神地喃喃道:“你就不怕被人说大逆不道……”
  天色渐渐黯淡了,山谷里的一切景色都模糊起来,虫子的鸣叫愈演愈烈。
  那路旁的溪水,清澈而柔滑,还带着炎炎夏日后的暖意,悄然却毫不停息,顺着如裙袂般的山谷地,缓缓地向下游流淌。
  妙锦的脸上还蒙着绸缎,眼眶却是红红的,声音里隐隐有难堪的意味,她低声道:“天黑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回屋去罢,此间主人应该在等着我们了。”
  ……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世上的角落里
  月光洒在草木杂乱的野谷,虫子在肆意鸣唱。小木屋里透出来的火光,就好像是荒野中的猎户在野营。在这穷乡僻壤的无人山谷,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木屋子里充满着木头烧焦的烟味、食物的香味,复杂的气味与汉子们的汗臭混杂在一起。地方小、人又不少,人在此间感觉比较闷热。
  进士出身的齐泰挽着袖子、胸襟上系着块破布,正在忙里忙外。妙锦主动上去帮忙,两个宦官也在打下手,把做好的菜肴端上粗糙的木桌。
  床和厨房全在一间屋子里。朱高煦饶有兴致地看着木屋里的摆设,目光停留在床头的几本书上,其中一本是《武经七书》之《李卫公问对》,另一本是《易经》。
  齐泰转头看了一眼,说道:“来时东西没法带的太多,我本来有一套宋代版印的《武经总要》,现在花钱都买不到了,也只好丢弃。”
  木菜板上响起一阵切作料的声音,齐泰娴熟地切好,拿着菜刀又转过身来说道:“武经总要写的那些火器兵器,现在早已无人使用,没太大的用处。倒是前后时隔千年的‘七书’,其兵法之道还可以反复诵读。”
  朱高煦点头道:“齐公好兴致。”
  他心道:如果一个人决意厌世隐居了,还读这种书作甚?
  众人忙活了一阵,桌子上摆好了几只大木盆。大伙儿一共八个人,正好在方木桌上坐了满满的一桌。瞿能拿起酒罐子开始为大伙儿斟酒。
  盛庸捧住木雕的酒碗道:“我平时从不饮酒,今日只一碗。”
  瞿能道:“那敢情好,我还怕酒不够。”
  齐泰这时才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高煦狼狈的衣着,问道:“敢问汉王,京师发生了何事?”
  其他几个汉子都沉默下来,纷纷侧目。
  于是朱高煦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皇帝是否驾崩,初时朱高煦只能猜测判断,但他后来已经听到了另一个消息:皇帝误食了奸臣纪纲擅进的红丸病倒,次日驾崩。
  两天前朱高煦等人路经一个县城,韦达和王寅进城换马,听说了这件事。大明的法令大多不能严格执行,一个县管事的官员一共才数人。那座县城不是重要关隘,韦达等二人进城时装作商旅,如数交钱后便未被查问,韦达也不用拿出他带来的云南官府路引了。
  朱高煦讲述完经历,又说一句:“我离开京师时,已认定父皇在阴谋中驾崩,在征安南军大营和凤台门外,当众揭露了东宫奸党谋逆,父皇被太子奸党所害!”
  齐泰听罢立刻瞪眼道:“恐怕汉王与东宫已水火不容,再无退路。”
  朱高煦冷冷道:“迟早的事。”他沉吟片刻,又道:“我已决意起兵讨贼,以报父仇!”
  小屋里忽然冷场,好一阵没人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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