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2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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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氏走过去却不坐,指着凳子道:“请太贵妃坐,妾身有话要说。”接着她向宦官递了个眼色。
  那宦官便对奴婢们道:“该干啥便干啥,该上路的上路!”
  张氏居然就在这个房间里说话,可能是故意的!这时一副惨烈的景象正发生在此屋之中,一个嫔妃被挂到绳子上去了,还不等她挣扎,脚下的凳子立刻就被宦官抽走。那妇人的身体往下一坠,绳子的活扣马上收紧,妇人双手抓住脖颈的绳子,也是无济于事了。她的眼睛凸出,嘴张开就像一条鱼离开了水面,伸得笔直的双腿奋力往下蹬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十分瘆人,绷紧的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太贵妃眼睁睁看着那惨状,只觉得手脚冰凉,心坎都在发颤。
  但张氏竟然面不改色,明亮目光在太贵妃脸上抚过,似乎还带着一丝玩味的难以察觉的笑意。太贵妃一直在关注那些吊死的女子,心里怕得很,连话也忘记说了。
  先帝生了四儿(夭折一个)五女之后,已经好些年没有生过皇子公主。太贵妃一下子变成了长辈,但她才二十出头,连一男半女都没给先帝生,照规矩应该是要殉葬的。
  张氏的声音又道:“妾身与太贵妃同姓,您是长辈,妾身该称太贵妃一声姑姑,不知是否妥当?”
  太贵妃已经感觉到张氏在软硬皆施了,一边坐在这可怕的屋子里看那些人吊死,一边竟然套起了近乎。
  太贵妃没吭声,但也完全无法拒绝张氏的亲热。
  张氏说的话没得到回应,她打量了太贵妃一会儿,仿佛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继续道:“当年燕王府有三护卫,先帝的三个指挥使都封了国公,淇国公邱福、成国公朱能,只有荣国公(张玉)去世得早,是追封的。所以太贵妃的哥哥张辅只封了新城侯。”
  张氏停顿了一下,道:“不过张辅在安南国有大功,若是圣上金口玉言提起,再加爵为国公,也是能服众的。”
  太贵妃已经大概猜到张氏的意思了,终于开口轻声道:“征安南国主将不是汉王么?”
  张氏的嘴角微微一撇,不动声色道:“汉王已经是亲王,还怎么封哩?他回京时,倒是居功自傲想要先帝立他做皇太子,可皇位、太子位哪能是靠军功争的?新城侯(张辅)虽不是主帅,也统领了东路大军,攻陷多邦城重镇,以及升龙、清化二都,皆安南国头等重地,居功至伟。”
  太贵妃不再争执,低头不语。
  ……俩人面对面坐着,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张氏开口道:“圣上刚刚登基,后宫只有二人。圣上闻太贵妃还有个侄女,听说她孝顺贤淑、知书达礼,私下与我商议,想今后封为贵妃。我一向敬重荣国公家风,很是赞同圣上之意。不知太贵妃意下如何?”
  张氏说的女孩儿,正是张辅之女。先帝在时,曾有意让张辅之女嫁沐晟之子沐斌,以心腹勋贵联姻沐府。但这事儿没有公开,今上登基后可能出于某些考虑,要改变这个婚约了。
  而沐晟那边,张氏的意思,沐英生前就是黔国公(追封黔宁王),可让沐晟袭爵,先加封为黔国公、赐铁券。圣上业已同意。
  太贵妃答道:“吾兄乃张家之主,张皇妃要问吾兄才行。况我已是将死之人,无心理会此事了。”
  张氏道:“新城侯远在安南,太贵妃写封信去问他何如?至于殉葬,太贵妃乃功臣勋贵之后,荣国公有大功于朝廷,妾身自当请旨圣上,特赦太贵妃。将来皇宫之中,太贵妃乃长辈,咱们这些晚辈都得敬重着哩。”
  太贵妃的脸有点红,没有回答。或许她觉得,不愿意为先帝殉葬并非值得张扬之事。
  张氏看了她一眼,也不逼迫,起身站了起来,下令道:“太贵妃乃功臣之后,殉葬暂缓,我先请旨了圣上再说。快扶太贵妃回宫歇着。”
  几个宦官忙道:“奴婢等遵命。”
  他们上去将太贵妃扶起时,太贵妃的身体竟然一软,往下一滑有点站不稳了。
  张氏走出这煞气横生的屋子,也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心道:太贵妃必定愿意写信给张辅的,写一封信就能活,也没难为她。
  而张辅此人,张氏打听过的,他在安南国十分争功。若张辅是一个不贪功名的人,那他与皇帝嫡子汉王争甚么军功?
  所以张氏断定,只要张辅得到亲妹妹的信,确信张家女眷在宫中的尊荣、他也能进封国公,很难不动心!
  ……派去云南劝降沐晟的人,张氏也帮圣上物色好了,便是新任内阁首辅胡广。
  先帝当皇帝这几年,沐晟一直很担忧自己的处境。他花了很多钱悄悄贿赂朝中的人,但都没起到甚么作用;毕竟先帝并非一个能被人左右决策之人。
  前几天袁珙密报给了张氏一份名单,便是那些被密查出来的、收过沐晟钱的人,其中就有内阁首辅胡广。胡广曾出使过安南国,途径云南时,沐晟不惜重宝,给了他一份礼单;沐晟还很体贴地悄悄帮胡广把东西运到了京师。
  圣上登基之前,翰林院里还没滚的解缙一直在啰嗦,胡广哪怕被他羞辱也不为所动,劝进圣上登基。
  张氏觉得胡广最能胜任这个使命。既然沐晟觉得胡广是他的人,自然也比较相信胡广了。张氏还催促圣上,尽快派胡广南下,不给汉王以准备的时间!
第三百六十一章
从前有个小娘
  国丧一个月内,京师的婚嫁、宴会,以及戏曲歌舞等各种娱乐活动都得禁止。不过除此之外,市井百姓的日子如同往常。
  先帝驾崩,大明换了个朱家的皇帝,人们也是常常谈起这样的大事。但所有的关切也只是停留在嘴上罢了。就像开客栈的商贾,一间房每天赚一百文,不能因为换个皇帝就能赚二百文罢?
  聚宝门内的秦淮河边,一家名叫“客来”的客栈里,一个颇有几分风韵的半老徐娘正在柜台前哭诉,一边唠叨,一边拿着手帕揩着眼睛。面带笑意的掌柜小二们却细心地发现,这妇人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妇人的官话里带着西南那边的口音,一脸怨气伤心道:“我那没良心的夫君,带着那么多钱来京师,说是来赶考,却与京师那富家小娘勾搭上了,还想休了我,天呐……”
  掌柜的好心道:“那你为啥不去官府状告他?”
  妇人瞪眼道:“那我夫君的前程怎么办?”
  掌柜的无奈地摇头苦笑,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更帮不了你。不过看夫人也是殷实人家,房钱给足了,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妇人嘀咕了一阵,便转身向楼上走去。她来到一间房门前,拿铜钥匙打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说:“进来罢。”
  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女子的脸色有点苍白,一言不发地跟着妇人走进了房间。
  妇人关上房门,说道:“我看你在汉王府好日子过惯了,手段有点荒疏呢。找了我那么多天,我要不是故意想见你,你现在还找不到这里来。不过你的眼睛仍旧很尖,那天我得知汉王要进京,混在人群里瞧了一阵,不料就被你一眼就看到了。”
  年轻女子正是段雪恨,她那天刚进京,就发现了段杨氏竟然在街边站着。段雪恨越想越蹊跷,很快返回了聚宝门这边找段杨氏。等后来段雪恨知道汉王在京师出事时,汉王的人马已经全走了。
  于是段雪恨决定继续寻找段杨氏的下落。
  雪恨问道:“你怎会在京师,你来做甚?”
  段杨氏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汉王在皇宫里出了甚么事?”
  雪恨沉默不言。
  段杨氏笑道:“听说汉王当众大呼小叫,太子杀了大明皇帝,还要杀他。接着汉王就带着兵马跑了。而今天子已登基,我看那汉王肯定要造反!不过他那点人马,迟早得死!”
  雪恨的贝齿咬紧了一下,却仍旧没有甚么表情。
  段杨氏继续说道:“汉王的藩国在云南,他要反,沐晟怎么办?”
  雪恨道:“你还想找沐家报仇?”
  段杨氏的笑意立刻消失了,冷冷道:“不报仇,我还活着作甚!”
  雪恨终于把之前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沐晟之子沐斌在京师,你想谋刺他,以此逼沐晟谋反?但是你又为何要与我见面?”
  段杨氏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只是眼神里完全没有笑意:“雪恨想得太简单啦。我看你也是没良心的,以前你明知道沐家是你的杀父仇人,却还是不太上心,连这些事也没琢磨透。”
  雪恨没有辩驳,她现在已知道自己本来该姓沐、沐家更不是她的仇人;但是以前被段杨氏骗了,她是深信不疑的。
  段杨氏抬了一下下巴,意味深长地道:“沐晟反不反,要靠岷王。”
  她说道:“我准备去湖广一趟,给岷王送点东西过去。现在我马上要离京,人手不够了,京师的事没人办。所以想找你帮忙,去把沐斌救走。”
  雪恨道:“沐斌住的地方全是朝廷鹰犬,怎么救?我没杀你算仁慈了,为何要帮你?”
  段杨氏笑了起来,她捂住嘴,笑得前俯后仰。雪恨却皱眉看着她,一点不觉得可笑,只觉得段杨氏像疯了一样。
  “我是你娘!”段杨氏笑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先别急着冷言冷语。你不是我生的,却是我养大的。你是怎样的人、甚么心思,我不知道?”
  雪恨不知该怎么回话,因为段杨氏说的是事实,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段杨氏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从前有个小娘,只有娘没有爹。更可怜的是,她娘只会逼迫她学这样学那样,只要偷懒就是罪大恶极。
  她不敢笑,身负血海深仇,若还笑得出来、必定是没良心的人!她娘还经常打骂她,她只好每天小心翼翼,从来不敢把心里的喜怒哀乐露出来,久而久之,脸上就像僵了一样,不会笑也不会哭了。
  她也没有玩伴,便不懂怎么与人相处,更不懂怎么把心思告诉别人,简直是个寡言少语的木头人。
  等小娘长大了,毕竟是个二十余年未经人事的年轻女子,不仅内心火热,夜里还常常辗转反侧,会动春心呢。
  这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儿郎来,他身份尊荣,富贵至极,长得还高大威猛。在她走投无路时救了她,庇护她,待她是百般讨好。
  那小娘从小就被教导,人心险恶。她哪能不知,别人只是看重她另一个身份、以及二十年如一日练就的本事?可是又怎样,小娘还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不管是真是假,那儿郎身边真是暖和呀!
  可怜的小娘,她是个寡言少语的木头人,完全不懂怎么说,连一笑一颦的暗示也不会。只好默默地守着,看似冷若冰霜,心里怕是舍得为那没良心的锦衣郎粉身碎骨了……”
  “我杀了你!”雪恨扑了上去。
  段杨氏似乎早有准备,急忙往桌子后面一躲,急道:“你不想帮汉王?”片刻后,段杨氏又道,“你心里难道不是认为,只要默默为他好,他迟早能察觉你的心?”
  雪恨绕着桌子追了几步,忽然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浑身都抽搐起来。她的哭声非常压抑,仿佛气闷地在拼命喘息的声音。
  段杨氏小心地张望了一番,说道:“汉王要造反寻死,可不是咱们的错。不过如果沐晟跟着反了,对汉王还是有好处的。所以我敢与你见面……不管咱们母女俩有多少新仇旧怨,现在是可以联手的!”
  “你不是我娘,你去死!”段雪恨把埋在膝盖里的脸抬起来,脸上毫无表情,却已满脸狼藉,睫毛上也挂着水珠。
  段杨氏道:“雪恨,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就算我没生你,二十年养育之恩,你一句话就了事的?”
  雪恨道:“甚么养育之恩,你利用我欺骗我!”
  “但还是养了你。”段杨氏沉着地说道,“没有人比我守着你的光阴长,也没有人比我照顾你多。该放下的事就放下,你好生想想,能帮汉王大忙的。”
  “那我对得起沐家么?”雪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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