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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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仙真皱眉道:“平定王是说,我的高雅与美都是伪装起来的吗?”
  阮荐道:“陈仙真,注意你的言辞。你虽是陈朝宗室,但以前的陈朝已不存在了,你面前是平定王。”
  黎利却一副大度的模样,摆摆手道:“没事,不必拘泥小节。怪我说得不对,其实陈仙真只是心气高罢了。”
  阮荐顿时意识到,黎利是有心重用陈仙真了。因为阮荐很了解黎利,根本不是甚么宽容大度的人,但是对有用的人、还是十分厚待的。好像这便是“唯才是举”?
  陈仙真忽然说道:“平定王说的那种女人,我见过。”
  “谁?”黎利问道。
  陈仙真愤恨地说道:“升龙那个提线木偶陈正元的母亲。她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软弱的娼妓!”
  阮荐顿时与黎利面面相觑。
  黎利道:“我见过伪太后陈氏,似乎没有那么不堪,不过是有点软弱。你很恨她?”
  “不恨,我厌恶她,觉得肮脏。”陈仙真道。
  阮荐若有所思地问道:“我有点不太明白。你愤恨明国皇帝朱高煦,因为朱高煦杀了阮景异?但又好像说不通,我记得当时送你去金陵的人,正是阮景异,阮景异是副使。整件事似乎本来就是个美人计,你们俩若是恩爱,为何要你去做那件事?”
  陈仙真道:“阮景异不是寻常的那些男人,只想玩弄我、霸占我,只贪图我的美色。他不想我难受,顺着我的想法。”
  阮荐叹了一口气道:“可这样,阮景异会很难受。你为何要做那件事?”
  陈仙真冷冷道:“我是陈朝宗室!本来就是贵族,绝不做船寇的奴隶,我自愿为陈氏宗室尽忠。”
  黎利击掌赞道:“本王很敬佩你。”
  阮荐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与阮景异出使明国,应该是想明国承认‘大越国’。而今陈正元已经被册封为国王,原先的目标是不可能完成了。所以这次,你想去杀朱高煦复仇?”
  陈仙真十分严肃地看着阮荐,轻轻点了一下头。
  “为何?”阮荐道,“这种事即便成功,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陈仙真的眼睛里出现了深深的愤怒,“那个人,把我当玩物,当娼妓!他漫不经心地侮辱了我。”
  昏暗的屋子里又沉寂下来,夜晚的偏僻山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黎利才对阮荐说道:“有一个内情。陈仙真的身体是没被别人碰过的,只献身给了朱高煦。她在阮景异知情之下,把清白献给了朱高煦,可惜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之后就被人送回来了。”
  阮荐一时间无法准确地推论、陈仙真的怨恨深浅,毕竟不是杀父杀母之仇。朱高煦最多也只是、杀了一个对她好的人;但陈仙真又暗示,她似乎对阮景异并无海誓山盟的情感。
  而对于朱高煦的傀儡陈太后,陈仙真也说了:只是厌恶。
  不过,阮荐仔细看时,从陈仙真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仇恨确实很强烈、难以理喻的怨恨。
第七百六十四章
敌之英豪
  陈仙真走了之后,昏暗而简陋的房屋里、只剩下黎利和阮荐二人。对于此次谋划,他们显然持相反的态度。
  阮荐迫不及待就开始劝诫:“明国武德朝廷,着实假借各种名义,入寇我国。无论朱高煦等君臣如何狡辩,也不能改变事实,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但我们也要承认一个事实,明国朝廷的作为,与当年元朝有很大的区别。明军没有屠杀,甚至约束将士犯罪,并赈济饥民。在历次古今战争中,这种作为、有着罕见的克制。
  若是我们用阴谋,做出针对朱高煦本人的刺杀之事,一旦不成,就会演变为朱高煦与平定王之间的生死大仇!即便成功,也会激起明国朝廷的极大愤怒,他们在鄙视、憎恨、报复心之下,必定会大开杀戒。无数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会因这件事死伤惨重。代价非常大,后果非常严重,请平定王三思。”
  “正义?”黎利忽然哈哈大笑。
  阮荐愣在了那里。
  黎利忽然之间收住了笑声,看着阮荐缓缓道:“可问题便在于,谁来主持这个正义?”
  阮荐一下子答不上来,还把自己搞得有点糊涂了。
  黎利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是战争,死伤并不是重要的事,胜负才是。心慈手软、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这就是你们这种文人,只能做谋士,不能称霸一方的缘由。”
  然而阮荐并没有放弃劝说,他又道:“以前平定王营救了明国的使臣刘鸣,为的是将来有一天、能与明国朝廷议和,让他们承认大越国。如今我们的谋划,却会造成完全相反、毫无余地的结果。平定王前后之方略,为何如此矛盾?”
  “此一时彼一时。”黎利道,“原先我完全没有料到,陈季扩的人马会败得如此之快,他们根本没起到、消耗疲惫明国国力的作用。而且后来我才如梦方醒,最大的危险不是明国幅员广阔,而是朱高煦这个皇帝!”
  “啊?”阮荐不解地望着黎利。
  黎利看了他一眼道:“大越远离北方王朝腹地,山高水远,这是我国数百年能立国的根本。直到明国太宗时期,朱棣亟需展现武力、建功立业,以威慑内外、保障他抢来的皇位;那时又正值安南国胡氏乱政,朱棣以为有机可乘,才入寇我国。
  但那样的占领不能持久,今后的明国皇帝,会重新意识到大越是个鸡肋,耗费太大,获利太少。数百年来,大多北方皇帝都这么认为,今后的人也会如此。
  可是朱高煦想出了现在的国策,极大地减少了他们北方朝廷的代价。长此以往,北方朝廷觉得维持‘安南都督府’花费不多,为甚么要放弃?”
  阮荐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黎利感叹道:“敌之英豪,我之仇寇。朱高煦必须死,只要能杀他,我们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只有愚蠢又软弱的人,才会为他的‘仁慈’歌功颂德。”
  黎利又冷冷地说道:“只要明国朝廷对华人(安南人自称)大开杀戒,伪安南国陈太后助纣为虐,她就坐不稳了,很快就会被掀翻。到时候还得明军来占领大越,没有几十万人、谈何容易?”
  阮荐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了甚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过阮荐不得不承认,他本来是想劝阻黎利的,现在竟然反而被说服了。阮荐仍然没有放弃,他说道:“但是在下觉得,此事完全不能成功,没有机会。”
  黎利反问道:“那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阮荐绞尽脑汁,完全想不到法子。京师距离大越太远了,难以派出有效的人马,更没法控制派出去的人。
  黎利道:“据说朱高煦是个好色之徒,所以从美人上着手,方向并没有错。何况朱高煦还认识陈仙真;选陈仙真这样的人,最容易得到靠近朱高煦的机会。”
  阮荐忧心道:“朱高煦非同常人,只怕没那么容易。”
  黎利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阮卿不是好色之人,为何要娶一个家境普通的美人?”
  “甚么?”阮荐一脸不解。
  黎利道:“那阮氏除了色相,还有甚么好处?可是阮卿依旧执着于此,何况是朱高煦那种人,这就是男子的陷阱。朱高煦必定会冒险亲近陈仙真的,何况在他眼里,冒的险并不大。”
  他停顿了一下,笑道:“你不懂那种人。他一看到容貌身段不错的妇人,就会想到那事,各种不可名状的触觉,都会浮现出来,很难克制、更难保持平常的冷静。我们还要详细谋划,事先从每一个步骤安排好,尽力减少朱高煦的猜忌。只要布置得当,陈仙真靠近的机会很大。”
  阮荐不置可否,说道:“还有一个问题。陈仙真干那件事,定是有去无回,须得抱必死之决意。陈仙真会不会反悔,她的仇恨有那么深么?”
  “我其实现在也没太明白,她的恨意从何而来。”阮荐摇头接着道,“平定王说得对,我不懂妇人,或者她们本身就不可理喻。”
  黎利道:“我也不太懂。”
  阮荐:“……”
  黎利看着他,真诚地说道:“我只懂妇人的身体,而且是觉得、朱高煦也是这种人。不过陈仙真的心思,我倒是明白了。”
  阮荐抱拳道:“请平定王赐教。”
  黎利道:“你不用把她当作妇人,她的感受,我也有。这便是我能明白她的缘故。”
  阮荐思索了一会儿,微微摇头,仍然不明白。
  黎利的声音道:“你留意到陈仙真说的那个词吗?‘漫不经心’地侮辱了她。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陈仙真是个心气高的人。”
  阮荐点头称是。
  黎利又道:“陈仙真是陈朝宗室贵族,算不上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却也相当稀少了。而且她从小养尊处优,受人吹捧,那阮景异为了她、不惜害死自己的爹。这样一个贵妇,你应该能猜测她怎么看待自己,上天了也不为过。我估摸着,在她心里,全天下都该奉承着她才对。
  她好不容易才矮下了身段,主动去讨好明国皇帝。结果怎么样?在明国皇帝朱高煦的眼里,显然没有她,可能仅仅因为好色和新鲜,才亲近了她了一回,然后就顺手打发了。”
  黎利冷笑道:“漫不经心这个词,真是用得好。”
  阮荐一脸沉思的样子,无声地轻轻点头。
  黎利道:“陈仙真又说,她并不仇恨伪太后,只是厌恶、觉得肮脏。这个叙述并不对,我认为、陈仙真是为伪太后感到羞耻。”
  阮荐沉吟道:“不得不说,华夏最先有文字、诗赋、建筑、礼仪、服饰,是附近各国唯一文化昌盛的国家,各方面都到了极致完善的地步。我们华人(安南人自称)确实也没法不受影响,包括朝鲜国、日本国等地方,概不例外。
  其中儒家文化里,‘耻’的深刻,那是最重要的,这是华夏特有。我们只消与占城、暹罗等地的人一比,就能明显有差别。”
  黎利赞许道:“阮卿饱读诗书,你说得更透彻。”他想了想又道,“大越的贵妇、万人捧在手心里的美人,到了金陵,瞬间感觉到了低贱卑微,这种感受会颠覆陈仙真的内心,她一下子很难接受。她付出了清白、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却并未让人丝毫重视,由此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恨。”
  阮荐道:“平定王这么一说,似乎通了。”
  黎利冷冷道:“伪陈太后与陈仙真有相似之处,美貌、宗室身份,不过伪陈太后显然更加明智。伪太后为了她的儿子能做国王,显然在金陵是各种卑躬屈膝、想方设法讨好明国皇帝。
  这更加刺激了陈仙真,陈仙真可能已经隐约意识到,这是我们大越整个国家沦落至低贱卑微地位的缘故。这种愤怒,都算到了朱高煦的头上。”
  黎利接着说道:“但陈仙真这种人不多,大多华人(安南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错觉。只要是船寇,就是高人一等的贵族。”
  他长叹了一口气,摊开手无奈道:“你看,我们正在悲惨地、沦为苟且的蝼蚁。这就是船寇(汉人)的仁慈与王化。”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变得死寂。空气仿佛瞬息之间凝固了,夜色仍浓,一切仿佛是化不开的坚固黑暗。
  良久的沉默之后,阮荐终于开口道:“在下仍然坚持认为,此计不容易成功。但平定王坚定不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在下敬仰万分,请受臣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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