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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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了甚么,马上又回顾左右道:“此事没有证据,你们都不能坐实陈仙真的企图。否则此事的后果会扩大,毫无益处。”
  两个太监忙抱拳道:“奴婢等遵旨。”
  郭薇轻轻侧头,一副认真想事情的模样,她又问:“臣妾不明白的是,陈仙真为甚么要听命于黎利,她为甚么要做这样的事啊?”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她长期受困于一种心理陷阱,有自毁倾向。因为想摆脱世俗的舆论谴责,所以又想做安南人的英烈义士,以得到一种人格上的自我救赎。”朱高煦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猜的。”
  郭薇十分无辜地看着朱高煦,哭丧着脸道:“臣妾完全不明白。”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说道:“薇儿这样挺好的,没有那般纠葛的痛苦,性情宽和平静,也能让身边的人轻松惬意。人生就几十年,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郭薇却执拗地说道:“可圣上能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耐心道:“阮景异觉得他一颗赤心被捅了一刀,但他用一种自我牺牲的代价、实际对陈仙真造成了‘情感绑架’和‘道德绑架’。”
  郭薇的眼睛很明亮清澈,她十分认真地听着朱高煦解释。
  朱高煦见状便继续道:“简单地说,阮景异曾为了救她的性命,把自己的爹也害死了。如此严重的付出,而且当时风波很大,知道此事的安南贵族应该不少;陈仙真还能偿还阮景异么?”
  郭薇皱眉道:“阮景异对她那么好,她不该感动感恩吗?”
  朱高煦摇头道:“如果这只是童话……如果其它的一切都很完美,说不定俩人会有好结果。但是,陈仙真似乎完全不喜欢那个人,起初好像很厌恶他的相貌、举止、性情、品行、身份;却因此非得与他纠缠一世、受他控制,而陈仙真又很傲气,你说她能好受么?”
  郭薇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朱高煦接着道:“若是阮景异再每天苦大仇深,痛苦阴郁;那陈仙真就会有罪恶感、以及极大的愧疚。阮景异似乎从小性格便郁郁寡欢,朕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总之他把自己的苦难,责任转嫁到了陈仙真头上,却并不自知。”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而安南国的文化、道德,深受中原的影响,所以名声应该也很重要。这事儿便不只是他们俩人的事了,陈仙真作为陈氏宗室,世俗也会对她的道德、进行评价论断。
  时间一长,陈仙真长期不断地受到压力、负担,以及情感索取。她在内疚中,产生怨恨,甚至仇恨,便不是很奇怪的事。”
  “臣妾好像有点明白了,圣上说得有道理。”郭薇点头道,“要不是圣上说起来,臣妾便完全想不到。您真是明察秋毫,怎能看透人的内心?”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一股心酸冒进了心头。
  若非他也尝到过愧疚与罪恶感,又怎能理解此类感受?当年他的错更彻底,因为赌博几乎弄得家破人亡,这责任完全无法推卸,铁板钉钉是他的罪;面对内心的愧疚,以及家人的指责,他怎么也找不到、哪怕歪理来原谅自己。
  他当然无从解释这一切,只能说:“全都是我猜的,不一定对。”
  郭薇却一副深信不疑的神情:“臣妾觉得,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呢。”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照这样的理解,一切猜测就能自恰了。陈仙真一面想自毁,一面又想在灵魂上自救。她若是为了国家舍身,安南国历史上的‘二征夫人’就是她的榜样,所有人的道德指责、便也不存在了。”
  他想了想又道:“陈仙真听说阮景异没死,上来就想借朕之手、除掉阮景异,原因可能一是怕阮景异投降后出卖她,让她无法取得朕的信任,毕竟阮景异很了解她是甚么人;二是纯粹因为仇恨,想阮景异与她同归于尽。”
  朱高煦说到这里,神情一变:“陈仙真家已失去一切,她想做这件事,背后若无一个势力支持、恐怕连东关城的都督府也去不了。这件事里,最不无辜、最坏的人,罪魁祸首应该就是黎利!此人作为朕的敌人,一点风度也没有,简直是毫无底线不择手段!”
  郭薇好言劝道:“圣上息怒,别为了个坏人,气坏了龙体。”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人在安南国的声望不断升高,有很多人投靠、尊崇他。或许他是安南国的英豪,但敌之英豪、便是我之仇寇,朕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他。”
  他说罢,转头看到郭薇,这才有点歉意地说道:“朕不该把烦恼带给你的。”
  郭薇温柔地笑了笑,又摇了一下头。
  朱高煦道:“太祖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薇儿没有掌握国家大权,便不必为这些军国之事烦恼。若是你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比较满意,朕便很高兴了。”
  郭薇道:“臣妾得皇后尊荣,自当辅佐圣上内事,为圣上分忧,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朱高煦看了一眼只剩很短的残香,这已经是第二支。他便双手一拍大腿,人站了起来,说道:“咱们去听戏罢。”
  二人走前面,太监们跟随在后。朱高煦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胡濙的理想:只要世人少一些痛苦,在饥荒的年份不至于饿死荒野,丰收的年份温饱勉强能维持。
  此时此刻,朱高煦忽然觉得胡濙的“减少痛苦”的政治理想,似乎也并不容易。
  大厅里的戏台子上,教坊司的乐工已经准备好。戏台对面摆着一些椅子、几案,正中间的位置给朱高煦与郭薇留着的。沐蓁、妙锦、姚姬等一众妃嫔,都纷纷起身屈膝执礼。郭薇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地位是服众的,加上郭薇平时也没排挤大伙儿,所以美人们都投来了微笑。
  郭薇招呼道:“你们坐罢,今日便是图个乐子。”
  她又招手道:“瞻壑,到母后这里来。”
  朱高煦一时兴起,忽然看向杜千蕊道:“要不淑妃先给咱们唱几段,宁王谱的《牡丹亭》。”
  杜千蕊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浅红襦裙,说道:“臣妾都没有准备呢。”
  朱高煦微笑道:“今日反正没有外人,没事。”
  杜千蕊有点不好意思地屈膝道:“臣妾遵旨。”
  内宫监太监黄狗,急忙小跑着到台子边上,低声吆喝道:“《牡丹亭》,准备好乐器。”
  杜千蕊端庄地走向戏台,走了一段路,又转身对朱高煦道:“臣妾许久没练习,可得嫌丑了。”
  朱高煦随口道:“我反正不太精通,只是觉得听戏是高雅的节目罢了。”
  顿时周围一阵笑声,杜千蕊脸颊微红:“圣上真会开玩笑。”
  这时朱高煦才醒悟过来,在这个时代,戏曲真的是大众节目、最俗的娱乐方式之一。
  高雅的东西、似乎只是已经被淘汰的旧物罢了。毕竟不接地气,才显得高雅有文化;但文化与人息息相关,若曾经完全没有人气的东西、又不能称作文化。
第七百七十二章
美人骏马
  那天在旧府,朱高煦见了阮景异和陈仙真之后,过了两天、他才问起阮景异的近况。
  这时的东暖阁里,朱高煦身边有两个人,一个是正在禀报消息的宦官曹福,一个是贤妃姚姬。姚姬是朱高煦让她来东暖阁侍候文墨的。
  据说姚姬的大哥姚芳、把《诸国科学译汇》那本书给了守御司南署之后,一些官吏见到姚芳都尊称姚先生;他从一介武夫摇身一变成了有学问的人,甚至还有文人建议他修建书院讲学,或许能开门立派、扬名立万。文人们以理学为根本,却总有士人不会排斥新的学问。
  今日的东暖阁里,依旧焚着从印度进口的香料。微微有点辛辣的香味,似乎有醒神之功,听说真腊、暹罗等热带地区的贵族也喜欢这种香料。正巧此时宫中已经开始换夏服,气温也升高了,朱高煦便叫内宫监在东暖阁、布置一些热带地区的东西应景。于是窗帘换成了一种风格古朴的草编帘子,果然便有了别样的意境。
  曹福站的地方离一副草帘不远,正详细地叙述着阮景异的饮食起居。
  朱高煦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曹福:“朕听起来,阮景异吃得好睡得好,似乎还挺舒坦的?”
  “可不是哩!”曹福应该意识到朱高煦有点不耐烦了,便又立刻挑了一件特别的事来说,“阮景异昨日还说,许久不近女色。在那边当值的司礼监宦官孟骥,便到富乐院找了个娼妓过去。”
  朱高煦听到这里,侧目看了一眼姚姬,只见姚姬望着他笑了一下。
  “哈哈。”朱高煦仰头也笑了一声,“他别在京师被软禁得太舒服,而不想回去了。”
  曹福道:“奴婢也纳闷哩,那天在汉王旧府、阮景异似乎很伤痛难过,他是一个哭天喊地;却没想到,两天他就忘了,变成了这般模样。”
  朱高煦却沉吟道:“实属正常。据说猎户抓到老鹰之后,只要老鹰愿意享受美食了,便证明它已放弃了很多坚持。而那些被蛮夷俘虏的士人,只要放弃了气节,也会开始痴迷于美人骏马。”
  曹福讨好地说道:“皇爷圣明。”
  朱高煦又道:“他满意吗?”
  曹福微微一愣,随后明白了意思,忙道:“阮景异似乎不太满意。孟骥问他,是不是富乐院来的姑娘不够温柔体贴;他却说大开眼界,只是少了一样东西。孟骥又问他,少了甚么;他说姑娘的恭维都是假的,当不得真,说不定回头就骂他。”
  朱高煦露出了粗俗的笑容,曹福见状顿时受了鼓励,立刻陪笑道:“孟骥却说,朝廷教坊司管着富乐院,姑娘们一般不会嘴碎,只不过她们可能不太分得清这坨肉、与那坨肉有甚么区别。”
  “阮景异真有出息,身体都还没……”朱高煦意识到自己的妃子在旁边,便改口换了一种说法,“饭还没吃饱哩,倒先挑起食材来了。”
  曹福嘿嘿笑道:“皇爷说得是。”
  朱高煦一时没再吭声,伸手在宽阔的额头上摩挲,过了一阵他才指着曹福、开口道,“朕听你,提了好几次孟骥的名字。朕也知道这个人的,以前父皇在旧燕王府设内书堂、教习宦官读书识字,那时候孟骥就在燕王府读书了。识字的宦官不多,朕也不能浪费了人才,给他派个更重要的差事罢。”
  曹福忙道:“奴婢替孟骥那厮,多谢皇爷隆恩。”
  朱高煦接着正色道:“阮景异是时候回去了。叫张盛在锦衣卫挑几个人,派给孟骥差遣;再叫孟骥、把阮景异回安南之后,将人交给张辅处置。”
  曹福抱着拂尘弯腰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又道:“对了,你等会儿去见薛岩一面,叫他不要把阮景异的名字、写在任何公文上;当时朕免了阮景异的死罪,也没甚么律法可循,这事儿便不要公诸于众了。再吩咐孟骥到了安南国,把阮景异的事告诉张辅,然后别的事就让张辅定夺。”
  曹福叩首道:“奴婢谢皇爷恩,即刻便去办差。”
  东暖阁里很快安静下来。略显陈旧的东暖阁,不过各种物什擦得程亮干净,大量珍稀木料与丝织用料,让一切挺有质感。这里虽然地方不太宽敞,但确实挺舒适。
  朱高煦随口问道:“贤妃不会觉得我不正经罢?”
  姚姬微笑道:“不正经的人是阮景异。”
  朱高煦若有所悟,也没多想、脱口道:“要是百姓家,一般人不会纳妾,夫妇相互忠诚、男耕女织,或许也是挺好的事。”
  姚姬的声音道:“怕很多人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又有甚么区别呢?”
  朱高煦听罢有点诧异,看着姚姬沉吟道:“你说得似乎也有道理。”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了一份奏章翻看。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没听到下文了,下意识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便转头又看了一眼姚姬,问道:“怎么了?有甚么事不高兴吗?”
  “没甚么。”姚姬摇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相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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