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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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泰拱手道:“臣谢圣上赐坐。”
  “朕此前与夏元吉谈过一次,说的是宝钞、以及市面上的货币,没甚么结果。那些东西或有积弊,但都与各方人士、朝廷运转有关,一动就不是小事。”朱高煦径直开口道,“如今看来,海贸若能如预期一般、带回来大量金银,或是解决货币问题的最好方案。”
  齐泰听到这里,愣了片刻,只得说道:“圣上言之有理。”
  他不置可否,可能也在纳闷,他一个兵部尚书、管得了宝钞等事吗?不过齐泰这种级别的大臣,还是很能沉住气的。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又道:“朕还与胡濙聊过。胡濙说起他做官的抱负,是让百姓不饥不寒,能活下去就行。大概任何皇帝都不会反对这样的政治抱负,百姓活得下去就不会造反,皇朝也便能维持下去了。”
  齐泰与妙锦都下意识侧目,对这样的话微微吃惊。
  朱高煦接着说道:“但农户收成,既看土地多寡、也看天。咱们想维持下去,为甚么却只想着从农业上抽税哩?”
  齐泰道:“圣上明鉴,京师官、军、民,愈百万之众,各地亦有许多不事耕种的人。若无粮赋,京师或无以维持。”
  “大明仍是农耕为主的国家,当然要收粮赋。”朱高煦道,“不过若有完善的海贸体系,咱们通过买卖从南方各国海运粮食,也能供应京师所需。海运的成本较低,耗费不一定比得上从各州县运输粮食。”
  他顿了顿,“朕只是拿粮食举个例子。又如那些供应边军军需的州县,从养马、制作盔甲兵器,再到征发大量民夫徭役运送,无不在压榨百姓,耽搁耕种。而且无法保证精良和时效,各地官民只当作一种负担,能应付过去就了事。但若国库有足够的货币周转,用贸易的方式办这些事,必定能省事不少。”
  齐泰思索了一会,轻轻点头称是,接着小心地问道:“圣上意在变法?”
  “还不到时候。”朱高煦道,“朕是希望有抱负的大臣,出面主持大事,朕只需给予一定的支持。然而最近日本国、马六甲等地的方略,也不是多大的事,劝阻的官员却也不少。朕好像是与所有人作对似的……”
  齐泰忙抱拳道:“臣等有负圣恩。臣但凡能明白圣上的苦心,必应肝脑涂地为君分忧。”
  朱高煦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知道齐泰愿意和自己站在一起。
  “齐部堂请看。”朱高煦渐渐来了兴致,指着大桌面上的图道,“‘有人提到’一个方略,齐部堂参详参详。看这里,从马六甲海峡以东,所有的沿海的国家地区,都将纳入大明的贸易体系;并由咱们收税、制定法令,收益必定是天文数字。在这个体系内,日本国还有大量金银矿可以开采。
  再往西走,海路实在太远,便不容易控制了。不过丝绸瓷器,仍然是远西诸国喜爱之物,咱们可以建立一些据点,打通‘海洋丝绸之路’。这条路一直延续到波斯、非洲北部之间的海峡。沿路可以做波斯、印度等地的回回教门地区的生意;再往前,则在埃及国建立贸易、军屯堡垒据点,以此为大本营与欧洲等景教国家(基督)过来的商人,在地中海南岸的市场贸易……”
  齐泰瞪着眼睛,似乎不是很理解朱高煦说的地方,他回答道:“臣不太确定远方的情形,不过以船队下西洋的海图看来,圣上所指、恐有数万里之遥,想起来有些遥不可及。”
  朱高煦道:“没那么夸张,马六甲海峡以西,咱们可以设置类似宣慰司、总督之类的衙门,把一些据点分封出去。丝绸、瓷器、香料在远方都是暴利,即便水远路长,也是有利可图。若是战机恰当,稍许劫掠财富也并无不可。”
  齐泰沉吟道:“圣上宏图伟略,已非寻常人所能知晓。”
  “听起来,确实是有点像天方夜谭。”朱高煦悻悻道,“此事是出海的某官员提出,齐部堂暂且不要宣扬出去,可明白?”
  齐泰忙道:“臣领旨。”他沉吟片刻,抱拳道,“臣倒有一件眼前的事,请圣上示下。对马岛乃不毛之地,而今咱们占据了此地,目标应是日本国本土,兵部该当如何布置?”
  朱高煦呼出一口气,皱眉道:“先稳住。咱们之前商议好了的,目标只有一个,占据石见国那块地盘,以便得到银矿。但其间要尽量利用日本国国内的问题,减少用兵成本,所以稍安勿躁。”
  齐泰拜道:“臣明白了。”他抬眼瞧了朱高煦一眼,似乎在观察皇帝的训话是不是结束了。
  不过朱高煦并没有送客的意思,他犹自用手掌在额头上摩挲着,想办法寻找一种能让齐泰理解的方式。
  朱高煦觉得,他与齐泰君臣之间,有时候心意相通,有时却如同隔着一堵无形的墙,真是让人感概。
第七百八十三章
再活五百年
  齐泰坐在一条凳子上,却见朱高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在那里踱着步子。贵妃也是站着的,目光正注意着朱高煦。齐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在凳子上没动弹。
  朱高煦站起来之后,让人有压力感。他不像一些穿长袍的人那样、显得很飘逸,反而有种稳当的感觉,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把丝绸都撑起了紧绷的轮廓,长袍又让他的身体显得更加颀长。他是背着手的,似乎正在冥思着甚么。
  “朕不想说甚么责任、大公无私之类的话,主要是说得太多了,反而显得假。”朱高煦的声音道。
  连贵妃妙锦听到这番话,也露出了笑意。
  齐泰顿时感到有些羞愧,他揣测到、皇帝似乎想让心腹大臣理解;齐泰却一时无从着手明白圣心,以至于皇帝露出了、这样一副为难的模样。
  齐泰也无法再顾及礼仪,抬起头仔细观察着朱高煦的神情,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示意。
  这时,朱高煦又看了一眼墙上那副宋代的画,又转头道:“咱们有时候想想,朕住着这么大的宫殿,上万人服侍着。即便是夏元吉、齐部堂等朝廷大臣,怎么着也有宽敞雅致的庭院,有丫鬟奴仆照顾,说锦衣玉食不为过。
  你我的日子过得都挺舒坦。当然,尽量让自己活得好没甚么错;咱们还能用琴棋书画陶怡情操,娶贤妻、纳美妾,经营家庭让日子更加美满。不过得到了这么多,身在这个位置,还得‘入世’,尽到自己的责任,后世子孙才不会骂咱们。”
  朱高煦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朕有时候不太会说话,是不是说得太复杂了?”
  齐泰拱手道:“圣上所言,皆人臣本分。”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说起了另外的事:“齐部堂考中进士之前,出身似乎并不太好,挺了解百姓疾苦?”
  齐泰道:“臣之家,原先在家乡算殷实,不过原来没有俸禄,进京、出游都得尽量节省,还借宿过民宅。”
  朱高煦指着齐泰道:“那齐部堂应该对朕说的事、感同身受。朕之前听人说起过一些小事,那人说的是儿时的事。他每次与父母走亲访友回来,便有做不完的事,家里的鸡鸭、猪羊要照顾,还得忙着做饭,收拾晾晒的谷物;并不能因为旅途劳顿,回家便能得到休息。他很累,所以印象很深。”
  齐泰又看了一下朱高煦的脸,点头道:“圣上体察下民,国家子民幸甚。”
  朱高煦道:“然而如此自给自足的农户之家,一年都得到多少回报?朕觉得他一家做了很多事,但是‘效率’都不高……意思便是事倍功半。毕竟寻常农户过的甚么日子,齐部堂也是知道的。”
  齐泰的头微微一侧,认真思索着朱高煦的话。
  朱高煦又道:“又如咱们京师的官员庶民,最爱吃鸭肉。朕听说有人专门养鸭,在江边养了上万只鸭;还有人专门做养鸭的竹笼,卖给各处的鸭户。他们都不干别的,却能在京师城里买了房屋,过着优渥的日子。
  朕便寻思,也许世人可以分工更加细化,做成产业;而不一定非得既要种地收获粮食,又要织布做衣裳,还得自己做农具。大伙儿只做一件事,然后通过贸易进行交换,或能过得更好。
  譬如,咱们在安南国等地,叫当地人用山地种桑养蚕;收购了蚕茧之后,运回国内,大批做成丝绸;然后用这些丝绸运到西洋各国换钱,又用钱在安南、占城、暹罗等地购买粮食和原料。国内那些制作织机、制丝、纺织的工匠,全都活了,而且只需要分工做一件事。”
  朱高煦看着齐泰,意味深长地说道:“人无非就是想活下去、活得更好。若能让更多人活得愈来愈好,那才是最有力量的展现,才仿佛真的在风口浪尖紧握日月旋转。”
  齐泰听到这样的言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重农轻商、一向是国家之根本,作为皇帝竟然提出了相反的主意,齐泰完全没有准备。不过他并未立刻反驳,搅了皇帝的雅兴,只得沉吟道:“向圣上进言之人,言论实是罕见。”
  朱高煦听到这里,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我相识多年,君臣之间如同好友,随便谈谈罢了。国策政令要落到纸上才算数,齐部堂也不必紧张。”
  齐泰起身抱拳道:“臣不敢(做好友)。”他观察到皇帝挥手的动作,便识趣地拜道,“臣请谢恩告退。”
  离开了柔仪殿时,齐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还在西边的高处、远不到下值的时辰。他便没有出皇城,而是往南过武英殿,然后走右殿门出宫,来到千步廊。
  这条大街两侧,全是古朴宽阔的房屋,大部分中央官署的衙门都在附近,兵部衙署也在这里。齐泰看着井井有条的景象,不知怎地,心头一下子舒坦了不少。
  齐泰路过大理寺,忽然想与他的得意门生高贤宁谈谈,便转身走了过去。大理寺当值的官员急忙将齐泰迎入大门,不一会儿高贤宁也来到了大堂,上前见礼。
  高贤宁反复告歉:“学生方才不在大堂上,未能亲自迎接恩师。恩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齐泰正色道:“甚么恩师学生,咱们都是朝廷命官。”
  高贤宁微笑道:“齐部堂教训得是,下不为例!您里边请。”
  二人便到了里面高贤宁的书房里,齐泰看了一眼,见高贤宁的桌案上摆着一本书、一盏茶,敢情这学生的官当得挺惬意的。
  齐泰不动声色地指着桌案上的书,问道:“贤宁在读甚么书?”
  高贤宁拿起书册,递了过来:“诸国科学译汇,据说是姚芳捣鼓出来的。”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
  这时杂役进来,上了茶。高贤宁挥手让闲杂人等出去,这才欠身低声道:“学生认识姚芳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忽然成了著书立说之人,当真稀奇。”
  “姚芳……”齐泰也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看高贤宁,师生之间对视了一眼。齐泰便道:“既然姚芳所著,自有他的道理。”
  高贤宁笑道:“恩师说得是。”
  他接着说道:“学生平日也勤于正事,不过今天要为姚芳践行,准备早些下值,这才没在大堂上。”
  “姚芳要离京?”齐泰问道。
  高贤宁道:“他要去对马岛。姚芳如今没有官职,不必上奏章,不过他告诉了他的妹妹贤妃。他当我是好友,也告诉了我。我便在醉仙楼订了一桌酒菜,算作为他践行送别。恩师可有兴致?”
  “那种地方,算了罢。”齐泰正色道。
  “恩师,请茶。”高贤宁道。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齐泰终于把今天面圣的事,与高贤宁大致说了一遍。
  不料高贤宁听罢寻思了一阵,却说道:“圣上所言之事,确实有些稀奇,不过乍一想,似乎也有些道理。”
  齐泰皱眉道:“若百姓都去纺织丝绸了,谁去耕种?”
  高贤宁想了想道:“恩师想想,一家种两亩地、与种五亩地,收成或许也差不多罢?何况不是还有安南、占城、暹罗等地的粮食么?”
  齐泰道:“海路断了怎么办?”
  高贤宁抚掌道:“这下宦官勋贵们便高兴了,那些海船谁还敢裁?往后一旦裁撤海师,已经有了粮食供应法子的习惯,京师怕得断粮。”
  齐泰指着高贤宁叹气道:“你读的圣贤书,就没读进心里。”
  高贤宁笑道:“恩师明鉴,圣贤书没说这个。何况学生只是个秀才,多亏了有名师指教。”
  齐泰无言以对,看着高贤宁笑吟吟的模样,只得说道:“你这书哪里来的?”
  “守御司南署,恩师有兴致?这本便恭送恩师,学生再问钱巽要一本。”高贤宁立刻大方地说道。
  齐泰便顺手翻了起来。
  高贤宁兴致勃勃道:“这书十分有趣,竟说大地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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