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6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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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锦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高煦只听着他们对话,目光从齐泰手里的卷宗上扫过。
  齐泰很快把东西放到了桌案上:“日本国之事,臣查阅了大库的旧档,其中有朝鲜国、元朝的一些记载。然后知会大理寺卿高贤宁,提审过对马岛俘虏宗太郎等,写成了一些拙见、方略,请圣上过目。”
  朱高煦欠身,伸手把卷宗拖了过来,径直问道:“齐部堂认为,此事的关键问题是甚么?”
  齐泰道:“没有必要。”
  “哦?”朱高煦马上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动作也暂且停了,不禁抬头看着齐泰。
  齐泰严肃地说道:“日本国足利义持、或称源义持统帅室町殿之后,似乎正在实行闭关锁国的国策,对大明毫无威胁,且海路遥远。我朝大臣对日本国用兵、必定多持劝阻的主张,原因便是觉得没有必要征讨。”
  “嗯……”朱高煦又发出了一个习惯性的声音。
  齐泰又轻轻说了一句:“其实不止一件事,是这样的理由。”
  朱高煦顿时抬眼,看了齐泰一下,齐泰竟然与自己对视了片刻。按照此时的礼仪,人们不能直视地位更高的人,所以齐泰的细微动作、让朱高煦专门留意到了。朱高煦一时没有吭声,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
  齐泰也似乎特意沉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今日君臣交谈倒也奇怪,刚开口说两句话,便冷场了。
  贵妃妙锦也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品味着此时的气氛。
  朱高煦想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道:“朕并不想彻底攻灭日本国,目标还是石见银矿。”
  齐泰道:“圣上明鉴,一开战端,朝廷最好先做最坏的打算,准备接受大战的后果。当年建文削藩时,臣也是这样的主张。”
  朱高煦立刻点头道:“朕赞同齐部堂的观点。你觉得,日本国倾国之力抵抗,发生的大战的可能性有多大?”
  齐泰权衡了一会,说道:“臣以为,至少超过五成。”
  朱高煦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两步,转身问道:“理由?”
  齐泰道:“一百余年之前,元军有过两次征日之战。彼时元军如燎原之火、已经攻灭了多地,武力声威之盛,远播内外。但日本国并未被吓阻屈服,可见他们有勇武斗狠之气。何况有了击退元军的先例,日本人信心大增,更不会轻易屈服了。”
  “嗯……”朱高煦不置可否。
  齐泰继续说道:“元军征日,至今已隔了百余年,时过境迁,日本国确实不太一样了。元朝时,日本国是位于镰仓的征夷将军统治,现在应该是室町殿的幕府掌权。臣查阅旧档、收集近两年的消息,发现他们今昔差别很大。
  臣认为,镰仓府有点像分封制。一些效忠征夷将军武家势力,称作‘御家人’,他们侍奉将军,帮着修建宫殿、保卫幕府、管理地方、出兵从征;反过来,将军则用官职与土地,赏赐那些有功劳的人。
  而室町幕府完全不同,情况更加复杂。当年建立幕府的征夷将军,因为住在一个叫‘花之御所’的地方,那地方又叫室町殿,所以当地人才用室町殿、代指幕府的权力中枢。
  室町殿与各地藩镇,应该并非简单的从属关系,反倒有些像是守护大名中的盟主。臣如此看法,也是通过大内氏近年发生的事、进行揣测。
  前任家督大内义弘‘叛乱’战死之后,他的两个儿子争夺家督之职。幼子因为起兵中途曾投降室町殿,得到了幕府支持、受任命为家督,长子起兵反抗;结果大内家的长子获胜。其长子竟然率兵‘上洛’,最后得到了室町殿的被迫承认。可见室町殿对守护大名的权力有限,似乎只相当于仲裁的盟主。”
  “齐部堂这样解读,倒也有道理。”朱高煦道,“上洛是指逼宫?”
  齐泰道:“回圣上话,不太一样。京都原来叫平安京,仿照了唐代,左称‘洛阳’、右称‘长安’;现在的京都,当地人习惯叫洛阳,上洛就是进京。带兵进京,确有宣称实力之嫌,但他们好像形成了一些规矩,大内家的长子进京并未打仗,只是去拜见将军和公卿,态度很恭敬;大概是一种软硬兼有的姿态。”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也就是说室町殿的统治,更加松散?”
  齐泰抱拳道:“照宗氏的口供,室町殿倒不一定比镰仓府更散,他们之间有很复杂的联姻结盟关系,相互抱团。且目前的足利义持,通过挑动两次‘叛乱’,削弱了势力最大的两股势力、其中便包括大内氏。而今室町殿的威信已经达到了最高。”
  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日本国的制度十分奇怪,与中国历朝历代都不一样。齐泰竟能从各种线索中,大概弄清楚日本国的制度,也是挺为难他了。
  齐泰道:“臣因此担心,同样是面对外敌,现在的室町殿实力、可能比元朝时的镰仓府更强。镰仓府通过赏赐制度,征召各藩镇的兵力,一旦没有更多的官职和土地赏赐了,内部可能就会不稳定。
  但室町殿无需赏赐,各守护大名的结盟关系错综复杂,面对外敌时出兵、可能仅仅为了不被孤立。我朝最稳妥的法子,还是等待时机,待他们这种联盟出现了你死我活的内斗之时,我朝才更容易从中渔利。”
  等待历史自然演进,那得等多少年?
  朱高煦道:“大内氏与室町殿已有积怨,他们之间的平衡似乎十分脆弱。能不能设法从中挑拨,更快地激化矛盾?”
  齐泰道:“圣上所言,臣以为可以试试。”
  朱高煦想了想说道:“实在不行,便用精兵强攻,先把室町殿的威信打掉再说。我朝官军战力,已今非昔比。”
  齐泰道:“那便要用大军了。因为按照元军征日的往事估算,日本军可能调集十万以内的大军迎战。若我朝兵力太少,恐怕不成。”
  朱高煦沉吟不已,他已经猜到明日上午的廷议结论了。几乎所有的大臣、应该都会劝阻朱高煦。从某种角度看,大臣们并没有错,反而很尽忠职守。
  如果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朱高煦仍然能乾坤独断、合法地发动战争;然而这样站在所有大臣的对立面,毕竟不是好事。
  齐泰皱眉道:“臣的看法,便是不发大军、很难达到目的,劳师动众的可能很大。臣也曾考虑过佯攻九州地区、派兵径直占领石见国的方略。然日本军必定还要进攻石见国,那时官军的水路粮道、军需补给便更长了。”
  朱高煦呼出一口气,看着齐泰道:“齐部堂虽然反对朕的主张,但朕得谢你,你说得很有道理。有理有据、尽心尽力,实乃朕之良臣。”
  齐泰问道:“圣上决定不冒险征日了?”
  朱高煦却立刻摇头。
第七百八十七章
国王的新衣
  次日上午在御门举行的廷议,结论果然不出意料。
  大臣们都在劝阻朱高煦,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因昨日齐泰提到了“必要性”的观点,以至于朱高煦觉得所有大臣的理由,都可以归结于此。
  其间着实有几个公侯勋贵,支持对日本国大军征讨,但理由没有说服力。毕竟廷议是规格最高的实质性事务讨论,不是越表忠心、就越有道理。
  “臣等请圣上圣裁。”齐泰的声音从台阶下面传来。
  朱高煦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很久没吭声了。今天有云、小雨,不见太阳的天气没那么明亮,大白天的御门内也没有掌灯,反倒显得光线有点暗。于是他的神情姿态有点随意,反正大臣们也看不太清楚他。
  “臣请圣上圣裁。”齐泰的声音再次传来。
  如果君臣对立、相互完全不理解,会对庞大复杂的国家内政、现行的制度,造成意想不到的破坏与内耗。朱高煦之前废了很大的劲,譬如宽恕废太子当政时期的大多数人,容忍解缙并让他官复原职,都是为了表达政治诚意。
  大明经过了两次内战之后,朱高煦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他不想让大臣们认为、他是一个穷兵黩武的疯子。
  事情好像哪里有关键的问题?朱高煦觉得自己不应该孤军作战,又或许是一些大事、原本就不能太急躁了;否则会不会适得其反?他一时无法判断。
  大臣们今日的表现,从某种角度看、其实是相当好的局面;并没有出现一些人仅仅为了讨好皇帝,而无视事实的言论,让庙堂沦为阳奉阴违、追名逐利的工具。
  他终于开口道:“诸位秉公直言,所言也很有道理,朕不得不更慎重地考虑此事,容后再议罢。”
  “圣上英明!”齐泰拜道。众人纷纷伏拜,高呼万岁。廷议结束,一番礼节之后,人们便散伙了。
  朱高煦离开御门后,没有任何情绪表现,他如同往常一样批阅奏章,保持作息时间。旁晚时去了坤宁宫,到皇后那里就寝。
  皇长子朱瞻壑今年九月、就要实满七岁,不过男孩儿小时候长得慢,瞻壑的个头仍然很小。瞻壑也没有正式封号,仍旧住在坤宁宫里,让郭薇照看着。
  天黑后,朱高煦走进瞻壑的房间,见里面摆着很多玩耍的东西。有小型弓箭、木剑、木雕的马、风筝等玩意。郭薇当着朱高煦的面,责骂瞻壑:“叫你好生跟着师长读书写字,整天就知道贪顽胡闹。你那个大伴也很不像话。”
  朱高煦反倒没有责骂,只是说道:“瞻壑,父皇平日陪你的时间不多,今晚给你讲个故事罢。”
  瞻壑刚被他娘骂了一通,这时便悻悻应了一声。
  朱高煦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回忆了一番,便开始讲述。
  “很久很久以前,西洋有一个国王,最喜欢穿衣打扮,把钱都花在了各种各样的衣裳上。他既不关心军队,也不喜欢政务,甚至于诗书礼仪、游猎也不喜欢,最爱乘着马车去游玩,以便炫耀一下他的新衣服。他每天都要换很多次衣裳,人们提到他,总是说:国王在更衣……”
  小孩儿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瞻壑片刻后便忘却了所有不快,被故事吸引住了,他好奇地说道:“还有这样的国王!”
  朱高煦声色并茂地慢慢往下讲,瞻壑听得非常认真。他可能对读书不是很感兴趣,但对新奇的故事、显然相当喜欢。
  “……有一个小孩子说他没穿衣服,他实在没穿什么衣服啊!最后所有的百姓都在议论。国王越来越不安了,他觉得百姓们的议论是真的。不过他心里想:我必须把游行大典举行完毕。因此他摆出一副更傲气的神态。他的近侍们跟在他后面走,手中托着一条并不存在的长袍后摆。”
  国王的新衣讲完了,朱高煦道:“睡了罢。”
  瞻壑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嘀咕道:“好蠢的大臣,还不如小孩儿呢!父皇再讲一个,儿臣还想听。”
  朱高煦笑道:“再喜欢的东西、都得有个度,不能成天都在‘更衣室’。今天的时间已晚,该睡觉啦。你要是乖乖的,父皇以后再给你讲新的故事。”他说罢,拉了被子给瞻壑盖上,便转身走出房间。
  郭薇跟了上来,柔声道:“圣上太宠他了。不过那个故事真是有趣,臣妾也听得津津有味。”
  朱高煦转头,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看瞻壑、恐怕只有小时候才能快活无忧无虑,长大了他有很重的责任,出生便注定了。”
  郭薇顿时变得小心谨慎了一些,缓缓说道:“瞻壑有福分,有个圣明的父皇遮风挡雨。”
  朱高煦摇了摇头,说道:“常理来看,我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他将来必须要接过我的责任。已有朝中官员上书,劝朕早立太子,朕觉得也该到时候了。”
  郭薇忙道:“圣上正当壮年如日中天,瞻壑尚且年幼,不如迟些年再说罢?”
  “早立太子,大伙儿都安心。”朱高煦道,“瞻壑是嫡长子,他做太子最好,没有甚么争议;如此一来,剩下的皇子便能安安心心做藩王,其实挺好的。他们不需要背负太大的期望,只要身体健康品行端正,知道是非黑白,能过得快活开心,父母便很满意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忽然有点理解父皇母后的做法。他从没太怪罪朱棣,但此时愈发放下了一切。
  俩人一路沿着廊芜,走到了郭薇的寝宫。郭薇便吩咐女官,叫人打水进来,侍候朱高煦沐浴更衣。
  朱高煦也在前厅的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等着宫女们准备好。
  不知过了多久,郭薇的声音忽然道:“是不是有人惹圣上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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