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63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634/817

  次日御门听政时,蹇义便上奏:“行人刘鸣,武德年己丑科三甲进士出身,至今不过两年有余,或不能担当四品之职,圣上三思。”
  朱高煦不置可否。
  翰林院的解缙立刻站了出来,径直说道:“圣上,刘鸣此人既无资历,也不见有过人之才。不过是揣摩上意、阿谀奉承之辈,写了一篇奏本,便平步青云,走的是钻营的路子。朝廷一开终南山捷径,上下诸官皆效仿之,岂是好事?还望圣上收回成命。”
  顿时不少人都向解缙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恨不得竖起大拇指,情况非常难得。
  朱高煦道:“圣旨已传视诸官,撤回则有损朝廷威严。”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心头已有火气。稍微忍耐了一下,朱高煦又想:解缙只是敢说,他就算不说,看样子有些官员也是这个意思。
  反正不管是蹇义、还是解缙,都不能抗旨,圣旨所言之事仍得执行。朱高煦便没多说,就此算了,然后叫大臣们各司其职,起身离开了奉天门。
  有些朝代的中后期,皇帝对官员的人事权不再完整;可以杀官、罢免官员,但没法仅凭圣旨提拔官员;朝廷中枢官署,甚至可以把皇帝的圣旨打回去。
  然而大明初的情况不一样,朱高煦延续的是太祖、太宗的规则。皇帝有乾坤独断的大权,想封谁做甚么官,一句话的事而已。
  朱高煦没有太祖的精力、将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心头很清楚:不能轻易放开三样大权,人事、兵权、财权。
  所以他懒得理会解缙等人,通过这件事、倒可以提醒官员们:皇帝有绝对人事权。
  ……吏部尚书蹇义今天没有去内阁,派吏部左侍郎去了。他守在吏部衙门里,等刘鸣前来领任命状、官服、印玺、安家费等规定的东西时,蹇义便授意下属,找理由拖延推诿了过去,叫刘鸣明天再来。
  各衙门的办事效率本来就不高,吏部没说不给刘鸣办,拖延个三两日实属正常。
  但此事显然无法一直拖延下去。因为洪武年间的中书省已经被裁撤了,六部尚书、理论上只有诸事的执行权。蹇义根本没有权力拒绝执行中枢的决策,抗旨是最蠢的法子。
  今天早上蹇义先站出来劝诫圣上,诸寮必定对他寄予厚望,怎能轻易向乳臭未干的“新党”投降?何况此时仓促放手了,将来再对付刘鸣等人那帮新党,必定非常麻烦。
  当然常规的办法,其实是以辞职要挟皇帝,如果一大片官员辞职,那效果就非常好了。
  不过蹇义仍然在掂量,当今皇帝是不是会吃这一套?
  今上登基以来,表现得十分温和、也很能听从大臣们的建议,但蹇义绝不会被表象迷惑……今上与他父皇朱棣,本质上是同一种皇帝,通过战争夺权,麾下一大票并肩打仗的武夫弟兄,牢牢掌握着天下兵权;这样的皇帝,就算一次斩决成千上万的官吏,也不会丢掉皇位。太祖、太宗都干过那样的事。
  黄子澄、铁铉、方孝孺等等全族的血,至今仍然没有尽然干透,大明朝廷的恐怖政策,如何能让人轻易忘却?
  蹇义坐在书房里冥思,有某一刻他想去找夏元吉商议。
  吏部衙署、户部衙署的大堂门口,都有锦衣卫坐班;即便是下值后私下见面,也必定逃不脱锦衣卫的耳目,蹇义这等部堂大员,乃锦衣卫的重点“保护”对象。
  不过蹇义倒也不用怕。武德年以来,皇帝从来没有不让大臣们私下议事,活动还是比较随意的。蹇义打消了找夏元吉的念头,只是觉得没有甚么太大的作用,反而给人结党的话题。
  蹇义左思右想之后,第二天一早,他写了奏本叫人送进皇城、称病了。而蹇义的下属当然也会继续推诿刘鸣办事、依照昨日蹇义的暗示罢了,这点事他们还是有见识的。
  ……上午,朱高煦便拿到了蹇义的称病奏本。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昨天才见过蹇义,此人活蹦乱跳的毫无病容,怎么可能如此凑巧一下子就病倒?而且朱高煦的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场面:蹇义接着会辞职,然后一大群官员上辞呈要告老还乡。
  批准辞职是不行的。一大帮有名望的文人回乡,又有几何倍数的同窗、好友、子弟,朝廷不会垮台,但天下人很快就会认为当今皇帝不得人心。最可怕的是,会多出无数人、认为朱高煦的皇位不合法,抢来的。
  但是朱高煦此时已不能退让了,一次退让,下次那帮人还会故技重施,他这皇帝还能不能金口玉言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直接下圣旨提拔刘鸣、可能是一个错误。
  因为登基以来,几乎没发生过被要挟的事件,朱高煦一时间便火冒三丈,径直把奏本扔到了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
  在东暖阁当值的太监王贵、几个宫女,顿时被朱高煦的表情吓得弯腰埋头,仿佛想躲起来。
  政见不同实属正常,朱高煦恼怒的是,自己的圣旨,连提拔个四品官也不行?!难道是老子平时对他们太好了、便要得寸进尺?
  火气发泄之后,几乎只过了片刻,朱高煦便一下子冷静了不少。他心道:刘鸣的任命必定能执行,只是刘鸣今后办事、能不能顺利进行,那便不好说了。
  朱高煦把奏本捡了起来,然后在桌案边缘上拍打了两下。
  这时王贵才躬身道:“皇爷息怒。”
  朱高煦站了起来,在不甚宽敞的隔扇内来回踱着步子,手放在了背后。
  愤怒的情绪下,想法是完全不同的。他稍微冷静一些,便换了个想法:蹇义等人应该并不想与皇帝作对,本朝的官员就想侵蚀皇权、真的是想多了;他们顶多为了防备所谓的“新党”夺权。
  而眼下的事,朱高煦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杨稷已经被逮获,杨士奇又是废太子的心腹嫡系,或许可以先借此事、吓吓那些历经几朝的大臣?
第八百三十三章
任性
  清晨秋雨阵阵,下得忽大忽小。俄而变大,风一吹,白茫茫的雨幕便“哗哗”飘向宫中的砖地,仿佛飞荡的白纱。
  奉天门外一大片青伞,时起时伏,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也有给官员打伞的随从,都随着礼乐与鸿胪寺官的唱词、有序地叩拜如仪。朱高煦也端坐在奉天门外的黄伞下,保持着他的礼仪姿势。
  朝拜终于结束了,马上大家就能离开这潮湿的广场。
  但这时朱高煦忽然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他离开了黄伞,站到了雨中。身边的太监急忙提醒道:“请皇爷将息龙体。”
  站在前面的一些官员都微微弯了一下腰。
  朱高煦在雨中左右踱了一个来回,问道:“吏部尚书蹇义来了吗?”
  一个官员抱拳拜道:“回圣上话,蹇部堂昨日一早告假称病,身体有恙、未能朝见。”
  顿时许多官员的神情都稍微紧张了,有的人仿佛屏住了呼吸。
  朱高煦点了点头,说道:“王贵,你叫内库取上等高丽参一对,送到蹇义府上。嘱咐他安心调养身体,痊愈后再来上值。”他接着看向刚才答话的文官道,“吏部公务,暂由左侍郎主持。”
  “臣领旨。”
  王贵当场问道:“皇爷,是否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诊病?”
  朱高煦道:“不必了,蹇部堂必已请郎中诊治。蹇部堂尽心国事,多半是因劳成疾,须得静养;太医奉旨前去,他又要费神礼仪,反对病情不利。叫其家眷,转述朕的慰问即可。”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旨。”
  众人似乎放松了一些,后面隐约已有人悄悄说话。都察院的官员转头看谁在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又小了。
  朱高煦又踱了几步,忽然指着人群的头顶,“只有敌人,才愿意看到大明君臣彼此厌恶。但朕不是某些人的敌人,诸位同僚也不是。”
  广场上没有了声音,只剩下“沙沙沙”的雨声。人们应该只能从感性上、体会到朱高煦的态度,但估计无法明白他的精确含义:大家都是地主,朕是最大那个,无法成为革命者,所以不应该有本质矛盾。
  他接着道:“大明幅员广阔,君臣、官员之间难免有一些政见分歧(国初分赃不均,负责管理国家的文人地主,如今诉求更大份额的地租,而且士大夫之间的贫富悬殊也在逐渐扩大),这是朝廷内部的事,诸位心头一定要有数。”
  朱高煦抬起双手,站在雨中语气诚恳地说道:“朕即为君父,必定会尽力保障所有正直之士的利益、名节、尊严。朕也希望,我朝能开拓进取,获得更多的实利,并论功行赏、人人有份。望诸位明白朕之苦心。”
  齐泰率先跪拜,大声道:“圣上圣明!”
  陆续便有很多官员跪伏高呼,接着一大片人都跪伏到了湿地上,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的声音,比先前朝拜礼仪时响亮了一倍。
  朱高煦一脸欣慰地双手往上抬:“朕决定,从即日起,裁撤皇宫内一半宫女,选三十岁以下的宫女,资以嫁妆、遣散回乡嫁人。往后选秀女的人数,也因之减半。
  全部官员俸禄中,宝钞的面额部分、皆换为央行新钱。将来如国家财政好转、从南方外藩得到了更多大米,则官俸全数以新钱支付、并照官员每家人口额外提供米粮。”
  大明官俸的支付缩水很大,比如年俸四十五贯的官员,实际只能领到很少的铜钱,再用粮食、宝钞……甚至胡椒面抵付。朱高煦刚才的圣旨,名义上没有涨工资、其实已经上涨了不少;特别是新钱,价值是旧铜钱的两倍,更别说对比几乎形同废纸的大明宝钞。
  广场上再次热闹起来,许多青袍官员都情不自禁地高声歌功颂德。那些清水衙门的文官、或是级别较低没甚么实权的官,呼声最大,恨不得马上写文章传诵朱高煦。
  朱高煦太理解他们了。京师的物价全国最高,太祖设计的官俸又低;甚么陋规、火耗、敬献的钱与大多官员没有半毛钱关系。很多官员的生活非常拮据,想贪污也总得要有权力才行,而绝大多数官员其实没甚么权力。像那个被太宗活埋只露个脑袋七天七夜不死的御史,家里房子漏雨、只能自己捡些破木板动手修葺,根本没余钱。
  大多人很高兴,也有少数文官一脸忧色,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或许是觉得在这样的场合谈利益、实在对风气很不好。
  朱高煦观望了一会儿,便道:“朕的心愿,忠臣尽量不为衣食所虑,得以一心报国、赈济天下。”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奉天门。这时一部分官阶较高的人,也要随后到奉天门内议事,称之为“御门听政”。而没有资格进门的大多人,便可以散伙了。
  朱高煦走到门口,向王贵招了招手,俯首在其耳边悄悄说道:“你亲自送高丽参去,见到了蹇义,你要传达朕的好意。如他一般持重正直有经验的国士,就像朕的左臂右膀,缺不得。一切都可以商量,叫蹇义不要任性。”
  “是。”王贵弯腰一拜,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
  御门听政、君臣对答了一阵,几乎都是些比较笼统的问题。除了廷议,真正的关键决策,却很少在御门谈论。大明朝的政治,从来没有透明的概念。
  走完了过场,朱高煦便叫宦官通知兵部尚书齐泰,到东角门见面。
  齐泰一到东角门,便跪伏称颂道:“圣上宽仁贤明,臣子之福也。”
  朱高煦转过身道:“起来罢,以后在这种场面见面,不必太拘礼。”
  齐泰道:“谢圣上恩赐殊荣。”
  朱高煦道:“朕早就想这么干了,官俸太低本就不合理。有的人是真的想做清官,或是胆子很小、不太愿意贪污受贿;但咱们总得要给别人做清官的机会啊。寒窗十数年,难道就是为了吃糠咽菜?”
  齐泰不动声色道:“清官不好对付。实在难以容忍的人、若又是个清官,有时对付起来,连把柄也找不到。”
  朱高煦愣了一下,指着齐泰笑了起来。齐泰也陪着露出了笑容。
  一时间,朱高煦又想起了齐泰当初在云南出的主意,军饷无法支付时、便翻脸不认,先取得战场优势再说。
  朱高煦收住笑容,说道:“齐部堂这两天抽空,找夏元吉谈谈,他应该多少愿意听你的意见。”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634/81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